“当时他和我争抢生意上的地盘，因为实力不济被我一再挤压商业版图，急得不行，为了能够给我一击，他铤而走险，接了一个当时利润巨大但是风险更大的生意，本以为可以借此一战成名把我逼走，可没想到却是养虎为患反噬了自己。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
“你父亲生意失败，公司破产，沦落到了和我当年一样的境地，拥有的一切都输没了。”
“而起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其实，当年那个高风险高回报的案子，是我算计好了摆到了父亲面前的，我知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一个被逼到角落的公司？我算准了父亲气急败坏之下一定会接手这个生意，也一定会身败名裂，我是故意的，我必须承认。”
“后来，就在陈天阔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我选择带走了你的母亲。你父亲最在意最爱的就是你母亲，我带走她，给了你父亲最后致命的一击，让他无法承受现实的痛苦选择自杀。”
“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心里很痛快，有一种卧薪尝胆，大仇得报的快感。”
“我和家宁的母亲结婚算是商业联姻，家宁的母亲一直心有所属，而我也是，我一直只爱你的母亲，所以我和她便凑合在了一起，生下家宁以后，延续了双方的血脉，给了双方父母交代，我和她也没什么感情，于是便协议分居，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和你母亲重新走回了一起。”
“也许是我心急，那时候家宁的母亲病重，已经快死了，可我甚至等不及她过世，就急吼吼地把你母亲接到了身边照顾，后来，家宁的母亲过世不到一个多月，我就迫不及待地和你母亲结婚在一起。”
“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俞文庆沉沉地合上眼，“你父亲死前挑唆你恨我和你母亲，而家宁因为我的冲动也恨上你和静晚，仇恨永远无法消散，我们这个家也永远无法安宁，到现在，我更是因为胃癌活不了多久。”
“所有的人都付出了代价。”
“这场纷乱当中，有谁是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人呢？又有谁是大获全胜可以抽身退步的人？”
“没有，没有人可以。”
“你父亲为了抢夺别人的女朋友，使尽下作的苟且手段，最后的下场反而跟他陷害的人当年一样；我看起来建造出了一个巨大的商业帝国，报了仇，得到了当初爱的人，可这些年我独自东山再起的辛苦，又有谁知道；你母亲嫁给不爱的人生儿育女，跟一个不爱的人同床共枕十几年，好不容易和爱的人重新走到一起，却跟儿子生分……”
“没有人真的赢了。”
“起年。”俞文庆目光沉沉地看着陈起年，“这些话，全都是真的，你是个有分辨能力的成年人，谁真谁假，我知道你能够分清。我不求你原谅我，我知道你和家宁一样，各有各的怨，但事到如今，我只希望你今后不要再和你母亲有所隔阂，你可以恨我，可以怨我，但不要再和你母亲生分，哪怕看在这一次她拼了性命救你的事情上，不要再恨她……”
陈起年坐在俞文庆的床头前，沉默地对上他乞求的目光。
俞文庆在商界叱咤风云几十年，从未在谁面前低过头，可是今天，却跟他一个晚辈低头。
陈起年听完这一段过去数十年的故事，沉默良久，最后，才终于对着俞文庆说道：“我怨过我妈，可是，我从没真的恨过她。”
“是吗？那就好。”俞文庆听到陈起年这句话，才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如果静晚听到这句话，该有多开心啊。起年呀，等你妈妈醒了，亲自把这些话说给她听吧。”
陈起年沉默地点了点头，而后又看着俞文庆说：“俞总，我也不恨你。”
这下，俞文庆倒是愣住。
“你……你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问陈起年。
陈起年看着他，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恨您。”
俞文庆睫毛颤动了一下，愣愣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这些年，其实您为我做过什么，我心里都很清楚，虽然我从不认您是继父，但是，您对我却始终尽到了一个继父的责任。我知道，如果不是您的庇护，我根本没办法走到今天这一步。”陈起年沉静地想着，“其实关于我父亲的事情，我心里也一直存着许多疑点没有查明，但听了您今天的话，我便明白了。”
他侧眸，目光淡漠地看向窗外寂静的夜空，一边慢慢地说道：“仇恨蒙蔽了我曾经的眼睛，让我看不到真相，所以背负着痛苦地活了这么多年。我父亲死的时候，一直挑唆着我，要我恨我母亲，要我恨你，可是我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到今天总算明白了。”
“虽然您跟我说了这么多，我也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其实大家都有错，但现在追究过错也已经为时已晚。”
“我父亲，做错了一些事，但他终究是我父亲，我不能责怪他，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摆脱掉过去的那些阴影，重新好好地活下来，开启我人生的新序幕。”
陈起年笑了笑：“其实，就算您今天不告诉我真相，我心里也早就已经没了恨。我现在有许多事情要一件件处理，也有了最重要的人去守护，觉得心里很满，很充实，已经没功夫再去想那些不愉快了。”
他看着俞文庆，微微一笑：“不过，还是谢谢您告诉了我这些。”
“还有，谢谢你，俞叔。”
“因为有您在背后悄悄护着我，我才能衣食无忧地长大，我母亲也才有了避风的港湾。”
俞文庆躺在床上，听到陈起年那一声俞叔，眼眶忽然忍不住地酸涩起来。
眼泪花冒出，俞文庆忍了忍，才把它掩饰过去。
他捂住眼睛，似笑非笑。
陈起年也静静微笑。
在没有爱的日子里，恨曾经是支撑着陈起年长大的东西，可后来，他有了满怀的爱，于是，那些仇恨便不再重要。
他早已释怀。
历经风雨后，他这艘破帆船，也早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停靠的港湾。
第103章
乔细雨去护士处处理完事情后, 便原路返回俞文庆的病房，打算回去找陈起年。
只是刚走到门口，便看见俞家宁站在病房门前。
乔细雨愣了愣, 刚想打招呼, 俞家宁便转过头来。
看见是她，他立即举起食指比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安静的手势。
乔细雨到嘴边的招呼又咽了回去, 愣愣看着他。
俞家宁侧眸,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了一眼房间内正和睦交谈的二人，转过身面朝乔细雨走过来。
“我爸已经醒了，现在在跟陈起年说话, 这个时候,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进去打搅得好。”俞家宁说。
乔细雨朝着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有些惊诧：“俞叔叔已经醒了？他们在说什么？”
俞家宁垂眸，面容上的笑容淡淡：“这个，就不用管了。总之，先让他们安静说一会儿吧，我们先出去。”
乔细雨虽有些好奇，但还是点了点头，朝着俞家宁微笑：“也好。”
-
两个人出了医院大厅，坐在医院的台阶上。
俞家宁买了两罐可乐, 递了一瓶过来：“喏。”
乔细雨抬头怔忡看了他一眼，再看到那瓶可乐, 笑了笑，伸手接过：“谢谢。”
俞家宁捏着剩下的一罐坐下。
两个人中间隔着不远不近恰好的距离。
乔细雨看着俞家宁胸前吊着绷带的胳膊, 小心翼翼问道：“没事吧？”
俞家宁垂眸看了一眼, 随意地道：“没事, 小问题而已。”
“嗯……那就好。”乔细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抠着易拉环，可抠了好几下也没有抠开。
俞家宁单手扣开易拉罐，仰头喝了一口，而后也与乔细雨一样，看着台阶之外医院的夜景灯光。
乔细雨揭开易拉环，喝了一口可乐，讪讪地笑了笑：“俞家宁，真的好久不见了，刚才见面的时候，我都有些快认不出你了。这几年一个人在英国过得怎么样？”
俞家宁侧眸看了她一眼：“你现在也学会尬聊了？”
乔细雨一愣，有些丢脸地低下头，握着手里的可乐尴尬地笑了一声，大大方方承认：“……太久没跟你见面，确实是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俞家宁双眸看着前方，淡淡道：“这些年我一个人过得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应该的。”乔细雨抿嘴，温和地说，“毕竟我们以前是同桌嘛，也算是……朋友。”
她小心翼翼地琢磨着说出“朋友”这两个字。
她跟俞家宁，应该也算是朋友吧？毕竟高三那年毕业时，俞家宁也为了她出过头，教训过当初伤害她的人，她心里对俞家宁还是存着感谢的。
只是不知道在俞家宁心里，他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是否认可她是朋友。
俞家宁摇了摇手中的可乐罐，垂眸似乎若有所思。
乔细雨屏息，等待着他回话。
“对，也是。”俞家宁英俊的眉眼里涌现出一点淡淡的笑容，侧眸瞥了乔细雨一眼，“我们是朋友。”
听到这句话，乔细雨感觉自己心里一块石头就此落下。
她忍不住展颜笑起来。
“上次我在婚礼宾客的单子上看到了你的名字，你是特意从英国赶回来参加我婚礼的吗？”乔细雨的表情和语气显而易见地轻松了许多。
俞家宁点了点头：“是。”
“千里迢迢的特意过来，真的很谢谢你。”乔细雨侧眸，眼睛弯弯地望着俞家宁笑，十分真诚。
俞家宁垂落纤长的睫羽：“没什么，就像你说的，我们好歹是朋友，又是同桌，我要结婚了，我也应该过来，多多少少送一份祝福。”
乔细雨抿嘴微笑：“谢谢。”
俞家宁轻轻摇了一下头：“不用谢我。”他抬眸，“我听到你们准备结婚的事情时，还有点震惊，没想到你们会结得这么早，我记得你好像才刚满法定婚龄。”
“是呀。”乔细雨微笑，眼睛亮亮的。
俞家宁垂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陈起年也真够着急的，这么早结婚，是怕谁把你抢了吗？”
乔细雨忍不住破功，直接笑了，她喝了一口可乐，仰头看着夜空上的繁星：“可能也有你说的因素，不过，我们都觉得，遇到爱的人，就早早定下吧。”
“也对。”俞家宁点头，“遇到爱的人，就不能优柔寡断，早点结婚走在一起也好。不过，你家里没说你们吗？”
“没说呀。”乔细雨笑眯眯的，“我父母在我这个年纪，都已经有我和我哥哥两个孩子的，我跟他们比，已经算是很老实了。”
俞家宁听到她这调侃的口气，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挑眉：“那，你确实算是很老实了。”
“谢谢夸奖。”乔细雨微笑。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你都要结婚了。”俞家宁道。
乔细雨把手里的可乐摆到身边，抱着膝盖转头看着他，笑道：“什么时候听到你的好消息就好了。”
“我？”俞家宁指着自己，失笑，“我不着急。”
“缘分也是说不好的事，说不定很快就能遇见好的女孩子呢？”乔细雨扬了扬下巴，调侃道，“我把我的好缘分你一点。”
“也成。”俞家宁没拒绝，“但愿借了你的好运，我也能遇到好的人。”
“一定会的。”乔细雨说得真挚。
“乔细雨，以前有些事情，是我做错了，一直没跟你说过对不起。”俞家宁突然安静地说，“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把道歉补给你。”
“对不起，小的时候，第一次遇见你就欺负你，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我知道，这些话可能你早就已经不需要听了，但说出来，我心才安。”
乔细雨原本想打住他的道歉，可听到这里，她也明白了俞家宁的心意。
有些话，对于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但对于俞家宁，可能只有把这些话真正地说出来，方能解脱。
于是，她不再阻止。
“好，这份道歉，我收下。”她坦荡真诚地看着他，说道。
俞家宁待她说完，方才又道：“还有，谢谢你。”
乔细雨看着他，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
俞家宁看着她迷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静静看着她：“谢谢你，在我最差劲的时候，也没有瞧不起我。”
乔细雨愣了愣，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想起那年她闯进办公室给俞家宁作证他没有作弊的事情，想起那一年两人做同桌时，她替俞家宁补的课，也想起那一次俞家宁被围殴的时候，她迫于无奈上前对峙，从那些小混混的手里把他硬生生捞了出来……
乔细雨笑了。
她看着俞家宁，静静地说：“这么说吧，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挺讨厌你的，觉得你这个人脾气犟，又别扭，也不想搭理你。可是，相处久了，我发现你这种别扭的脾气也是有成因的，就不那么讨厌你了，后来又发现你是真的很爱护心疼那些小动物，我心里想着，能够对小动物都友善温柔的人，内心最深处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吧，所以也就试着对你逐渐改观。你呢，也是个很争气的人，收心学习以后，眼看着一步步地往上走，到现在你能够在首都那么好的大学上学，还能够去英国当交换生，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一个朋友的视角，真的很为你感到骄傲和开心。”
乔细雨抿嘴，温柔地笑：“俞家宁，你不用谢我，你该谢谢的人，其实是你自己啊。如果不是你自己选择了转变，选择了向上，你不会变成今天这么好的你。所以，别谢我了，谢谢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