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灯光白亮,观众席人影满满。
林尤月拿着话筒,有些紧张地捉着裙摆。
评委席,观众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她的身上。
少顷,纤细修长的颈滑落下一滴汗珠,林尤月松了松紧绷的肩膀,微微挺起胸脯。
深呼了一口气,话筒渐渐给她抬上,同时伴奏声起。
林尤月不知道怎么结束的,只知道在她停下来鞠躬的时候,耳边都是震耳欲聋的掌声。
直到主持人开始颁布奖项时,林尤月都不敢相信自己得了一等奖。
她站在舞台中央拿着奖杯的时候,那种不真实感还在持续。
她整个人就像被奇迹砸中,懵懵的模样被照进了纪念的相片。
结束的时候,她走下来,脚步都是轻飘飘的。
走了几步,然后她紧紧握着奖杯,无法抑制地在原地蹦了蹦。
只是可惜现场没有人可以让她分享她的喜悦。
也没有想到,这欢喜来得是如此短暂,就像梦一样,醒来后,什么也不是。
林尤月看到李音出现在礼堂出口时,她怔了下,随后她跑过去。
“老师!我得了一等奖!”她迫不及待地分享,只是在看到李音有些牵强的笑容时,她激动的心情慢慢冷却下来。
“真棒。”李音一寸一寸抚摸着她的脑袋,随后眼神染上心疼以及愧疚,就这么注视着她。
然后,温柔又残忍地说出令人一瞬崩溃的消息。
“尤月,你哥哥出事了。”
第31章 小翘鼻
李音带着她来到了医院。
当林尤月看到自己父母,面容像是一夜之间变得老去的那般憔悴,如果没有李音老师,她不敢走到他们的面前,因为太陌生了。
妈妈在哭。
意识到这个的时候,林尤月一下屏住了呼吸,喉咙像塞进了棉花,只剩下堵塞酸涩。
她连忙走到孟雅萍的面前,“妈妈……”
孟雅萍处于情绪崩溃的状态,她掩着面,眼眶红得吓人。
林尤月从没见过妈妈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林多颜在去朋友家的路上被人撞了,倒进了血泊里,肇事者逃了,但好在有好心人的救助,林多颜及时给救护车送进了医院,捡回了一条命。
但是救治的过程发现林多颜膝盖一处有给车轮胎碾的痕迹,膝盖里面的髌骨断了,面临着不能再长高以及不能正常走路的风险。
还有昂贵的手术费。
让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如惨遭暴风雨,一下变得岌岌可危。
林尤月年纪小,不懂得大人的世界会面临怎样的压力,只知道自己好像做错了。
“老师,我哥哥他……”
“别担心,你哥哥没事。这也不是你的错,不要多想,知道吗?”
没多久,林多颜给推着出来,进了病房。
孟雅萍坐在边上流着眼泪,林建兴在门口打着电话,随后有警察过来。
林尤月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然后看着林建兴和警察离开了这里。
没多久李音老师也走了。
林尤月在边上站着很久,她看着哥哥唇色发白,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看着孟雅萍止住了眼泪,随后她看了过来,一双哭得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怨恨看着她。
她的心就被妈妈这样的眼神刺了一下。
林尤月看着孟雅萍一下走过来,在触碰到她时,她鼻子骤然一阵酸涩,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你哭!你还有脸哭吗!”
李音老师在的时候,孟雅萍忍着没有责骂她,现在老师不在了,她也不用顾及什么了。
孟雅萍掐着她的肩膀,“好端端的去比什么赛啊!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啊?!”
又去掐她的裙子,推她,“要不是你,你哥哥也不会变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了你哥哥啊!你知不知道!”
孟雅萍开始连哭带吼,一下又一下拍打她。
“你这是害了我们全家啊……怎么办哟……你哥哥以后要是走不了路,那我不如死了……你要妈妈怎么办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哟……”
“对不起……妈妈……”
肩膀,后背被孟雅萍捶打得火辣,责怪声在耳边不断,她的裙子也变皱了。
“你哥哥怎么办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怎么办啊!……”
承受着挨打,林尤月用手挡着脸,压抑着哭声,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她只能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
后来林多颜醒了,肇事者也给找到了,孟雅萍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但手术需要及时做,但他们家拿不出这么多钱。
后面林尤月因为要读书不得不回去,孟雅萍也要照顾家里的老人。
白天的时候,孟雅萍就一直在打电话,问亲戚能不能借点钱,打完又问下一个。
晚上,就独自坐在客厅,默默抹着眼泪。
林尤月都看在眼里,愧疚和自责也与日俱增。
林多颜做手术那天,孟雅萍上北安陪同,林尤月不敢提出跟着一起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孟雅萍离开。
她看不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哥哥做手术的时候是怎样的煎熬,也看不到哥哥在做完手术,麻醉药过后承受着多大的疼痛。
她只知道。
一切都是她的错。
如果她不跟哥哥说,陪她一起去北安,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她不参加比赛……
如果……
都是她的错。
林多颜出院回来那天,家中来了很多亲戚探望,他们的目光和注意力也全都在他的身上。
林尤月只能在边上看着他,看他有没有完全恢复。
长辈们关心完他,又看了她一眼,摇头一叹。
他们都说。
“怎么就在那天去参加比赛呢,迟一天也好啊。”
“女孩子要听爸爸妈妈的话,你这样是不懂事的,好好的唱什么歌,以后也别唱了,专心学习才是主要。”
“听话的孩子才招人喜欢,你看看,你哥哥因为你受了多大的苦啊,现在虽然出院了,但后面康复的训练,还会有一段难受的时候呢,这是造了什么孽。”
他们也觉得都是她的错。
林尤月也是。
她看着林多颜站着做康复训练的时候,即便他面上不露出难受之色,也能从他的肢体动作看出他正遭受着痛疼。
林尤月无法原谅自己。
她甚至没有脸皮跟他们坐在同一桌上吃饭,她好像不配。
而自己的爸爸妈妈在从北安回来后,关心和呵护也全在哥哥的身上,他们时而还会责怪她,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好像已经不在意她了,也好像忘了那件事,不再责骂她。
这让她长一段时间压抑的情绪暂时得到了缓解,她终于能喘一口气。
可这些,在林多颜一次康复训练出了些小意外,不得不再一次住院后,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了。
林尤月定定站在门口,看着孟雅萍将她参加歌唱比赛获得的所有奖杯、奖状全扔进了箱子里。
孟雅萍全当没看见她,扔完了这些,又拉出抽屉,拿出她抄写的歌词本,音乐书,歌碟,霹雳吧啦也全都扔进去。
林尤月不敢置信,她慌忙冲过去拉住孟雅萍的手。
“妈,你干什么?不要再扔了,那都是我的东西啊,你怎么可以扔掉……”
孟雅萍不说话,扯掉她的手,继续扔。
林尤月苦苦哀求,都没能挽回。
她强硬地扯住箱子的边缘,不让孟雅萍拉走。
“妈妈,我求求你……不要扔掉,我以后会好好听话的,你不要扔……”
但她的力气太小了。
她哭着追出去,连鞋也没穿,就这么求孟雅萍。
“你还想唱?你看看你哥哥因为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你没有心吗?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我一看到你这些东西,就想到你哥哥受的苦,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可能以后都不能正常走路啊!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不去参加那什么比赛多好啊,妈妈恨死你了……”
……
林尤月意识到自己开始融不进这个家,她好像就被抛弃了。
她的家也开始不像个家。
债主找上来,一屋子的气氛都会变得沉下来。
他们表面上客客气气,关心林多颜的恢复情况,实际上是来讨债的。
她只能躲在房间,听着爸爸妈妈用着讨好、低下的语气,说能不能再等几天。
父母也渐渐开始为一点小事就开始吵架,砸东西。
这些让林尤月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她开始丢下自己喜欢的一切,听从长辈的话,开始拼命读书,提高成绩,开始拼命做家务活,以此博得父母的欢心,以此,赎罪。
林多颜完全恢复后,并且能正常走路,是林尤月那段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事情。
然后她也终于发现,自己已经变得不是她原来的模样了。
门外的声音再也没有传来,林尤月擦干眼泪,坐在学习桌前,抛开那些令人难过的记忆,吸了吸鼻子,投入复习。
她现在,拥有的,也只有成绩了。
不能再失去了。
林多颜站在她的房门前,敲门的手抬了又抬,最后还是没有敲下去。
“抽吗?”
林多颜双手撑在身后,看着上面,他全身都被汗打湿,张着嘴巴喘着气。
看一眼杀马特递过来的烟,他推掉。
“不碰这玩意。”
知道他不抽,意思完了,杀马特就把烟扔了,坐在地上,跟他一个姿势。
“头次见你打球这么狠,谁惹你了?”
空旷的室内球场,吴皓的声音在回响。
这时外边走进一个人。
林多颜的视线慢慢移下来,定在那人的身上。
谢锦樊抱着球,一看到里边的人,脚步一顿,随后他摊了摊手,转身就要走。
“打一场吧。”林多颜说。
谢锦樊原以为他口中的打一场是篮球,没想到是纯属的单方面受他挨打。
他躺在地上,手指抹了下嘴角的血,笑着看向林多颜。
“这货不是在北安吗,怎么跑来临阳了?”吴皓在边上看着,问。
“他姑姑在这边。”
谢锦樊笑容一怔。
吴皓:“他妈的真晦气,这也能碰上。”
说着踢了谢锦樊一脚。
“林多颜,你调查我?”谢锦樊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林多颜并不回答他,他弯下腰去拿水喝,然后谢锦樊突然冲过来,揪住了他的衣领。
林多颜缓缓放下拿着矿泉水的手,面无表情看着他。
“你的腿不是已经好了?这么揪着我不放,你的心胸是有多狭窄啊,啊?”
林多颜推开他,看他险些再次倒在地上。
盯着他,话从嘴里一字一句吐出——
“你、他、妈有本事别出现,我忍不住弄死你。”
谢锦樊又笑了,“看来你这些年过得并不好呐,怎么办呢我很满意。”
“也就没妈的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了,当初撞人逃跑不敢承认的怂货是谁啊,害人又害死自己妈的人又是谁啊!”吴皓简直要给谢锦樊的话辣到了耳朵。
这货脸皮真厚啊,还能这么理直气壮说出这样一番话。
“闭嘴!”
也不知道是不是戳到他的肺管子了,让他一下像条疯狗一样扑过来。
“你写不写?”
这已经是简怡第三次重复说这句话了。
堂弟死犟,还推了下作业本,“我不!”
“你要再不写,我就把你作业本撕了。”
堂弟不信,她才不敢,这可是学校发的作业本,况且他今天又不是没写,想去玩怎么了?
简怡点了点头,下一秒就撕拉一声徒手将他作业本撕了。
堂弟睁大眼睛,完全呆滞了。
然后眼睛就慢慢红了。
简怡把撕成碎片的作业扔进废纸篓,“还写不写?”
堂弟:“我写我写……可是作业本给你撕了哇呜……”
他刚要哭出声,就看到简怡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本一模一样的作业本,放在他的面前。
无情说道:“重新写吧。”
看着崭新的空白页面。
这下他真哭出声了。
简文辉看着他弟终于肯乖乖写作业,简直心服口服,“治我弟,你可真够狠的。”
简怡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熊孩子弄湿的衣服,侧过身,刮他一眼。
“那你小心点,别让我治你。”
第32章 小翘鼻
周日早上。
林尤月睁开眼睛,慢慢从胳膊间抬起头。
她再一次在桌上睡着了。
醒来的感觉并不是很好,鼻子有些堵塞,脑袋也有些晕晕的,胸腔也像被什么压着,闷闷的。
看了眼时间,九点多。
孟雅萍没喊她。
出去洗完漱,开始扫地,吃早餐。
这一大早孟雅萍也没有喊她干活,也没有跟她说一句话。
林尤月再次坐在学习桌前,她看着窗外暗沉沉快要压下来的层层乌云,胸口的压闷感也不自觉加重。
约好的时间就快到了,林尤月从房间走出来。
孟雅萍看着她走出去,没说一句话,但看她的眼神已经透露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