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歧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父亲当时失业，年纪大了，不好再找工作。母亲忧虑成疾，生了重病，卧床不起。请护工太奢侈，我只好回去照顾，也顺便做一些兼职，填补些家里的经济来源。”
姜半夏“啊”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会，说：“这么辛苦……现在好点了吗？”
张歧回答道：“现在好多了……那时候说是要兼职挣些钱，但也没能给家里出多少力。好在现在熬过来了，父母心态都还好，各自都有工作，生活也还算自由。”
姜半夏松了口气：“那就好。其实，不说挣多少钱，那时候你能陪到父母身边，已经是很大的鼓励了。遇到这种事真的……你也很不容易。”
张歧“嗯”了一声：“当时觉得挺丢脸吧……就谁也没给说，谁也没联系，直接走了。”
姜半夏真诚地说：“这种事怎么会丢脸呢？遇到困难的事情不要自己躲起来，还是要和朋友讲才是。大家肯定会尽力帮助你的，哪怕你不想接受帮助……起码，也能陪在你身边。”
张歧看着她，微微笑着：“是啊，所以我才后悔。”
姜半夏不由自主地，和他那双桃花眼对视。
张歧收回视线，嘴角抹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当时赢了冠军，昏了头，下面又都在起哄，便误会了自己的感情，说错了话。也因此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所以后来，遇到困难，也不知道该和谁说了。”
姜半夏怔了怔。
张歧的声线很温和，缓缓陈述着。姜半夏有些心烦意乱。
张歧说：“有时候，想起我们一起准备比赛的日子，觉得那真的可以说是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了。虽然现在，你、我，都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但我有时候会在想，我们的关系，还可以像之前那样吗？”
姜半夏垂下视线，看着饭桌上的菜肴，沉默着。
不知该回答什么，就半晌没有说话。
张歧突然笑了一声：“算了，是我强人所难。毕竟，人的关系本来就是慢慢消散的，强行想要留住，反倒是没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带了些自嘲：“看来我哪怕成年了这么久，有的时候，还是过于幼稚——”
姜半夏的睫毛颤了颤，打断了他：“不是的。”
张歧便不说话了，专注地看着姜半夏。
姜半夏顿了顿：“不是……你别这样说。”
她抬了抬嘴角，对张歧笑了下：“都是朋友，以后常联系就是了。”
张歧看着她，静静地笑了笑。
-
吃完饭，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九点。
这是一条商业街，海市的夜晚，行人熙攘，灯火通明。
而夜空澄澈，月明星稀。
姜半夏拎着为裴砚打包好的龙井虾仁，看了一眼周围。
她手机一直没收到新消息，也不知道裴砚到没到。
姜半夏拿出手机，低下头，正想打开微信。
张歧在旁边问：“我送你回去吧？”
姜半夏“呃”了一声：“不用，有朋友来接我。”
张歧挑了挑眉。
而姜半夏也正好打开微信，点开裴砚的头像，看到了自己和他最后的对话。
是裴砚问她：不是说去吃烤肉。
姜半夏顿住了。
又一次想起来，裴砚还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和张歧出来。
方才那点心虚再一次蔓延上来，姜半夏正想趁着裴砚还没到，赶紧提前跟人说一声。
打个预防针。
下一秒，耳边落下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姜半夏。”
姜半夏：“……”
姜半夏顿了顿，把手机屏幕按熄，转过身。
裴砚就站在两步之外的地方，身着休闲的短袖黑T。静静地看着她。
顿了两秒，视线又转移到姜半夏身后的张歧身上。
而张歧看见裴砚，又看了看姜半夏，挑起了眉。
姜半夏连忙走上前去，赶在裴砚说任何话之前，先一步把打包好的龙井虾仁递了上去。
邀功似的说：“我给你打包的，这个很好吃！”
裴砚顿了顿，垂眼看了龙井虾仁一眼，接了过来。
问她：“吃得开心么？”
姜半夏“嗯”了一声：“挺好的。”
这时，张歧走了过来，温和地笑道。
“原来你们这么熟啊，刚才还听姜半夏说，你们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
姜半夏猛地睁大眼，转回去看张歧。
张歧立马举手告饶：“我错了，是我说的，但你没否认嘛。”
姜半夏：“……”
大兄弟，莫名其妙的，你拱什么火呢？
裴砚低头，扫了姜半夏一眼。
姜半夏自认理亏，视线乱飘，就是不看裴砚。
裴砚又抬起眼，很淡地看了眼张歧，并没有回应他方才的话。
侧过头，对姜半夏说：“走了。”
姜半夏“哦”了一声，转身，就要跟着裴砚走。
张歧在背后“哎”了一声：“老同学，你这不够厚道吧，这都遇见了，也不帮忙互相介绍一下？”
姜半夏刚被张歧掀了老底，此时有些不太想理他。
但不介绍又确实是不太礼貌，她无奈，只得站住了脚步。
说：“这是裴砚，你已经认识了……”
顿了顿，姜半夏亡羊补牢：“不只是普通合作关系，是……很好的朋友。”
说完，姜半夏偏过头，很快地看了一眼裴砚。
裴砚垂着视线，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生气了么？
姜半夏有点头疼。
等会回去再想想办法……
姜半夏硬着头皮转回身，想完成这尴尬的介绍：“这是张歧，我大学同学。”
张歧笑了：“到我这就是同学了？刚答应我的是什么？”
姜半夏“呃”了一声，呆呆地看着张歧，是真的不知道他指的什么意思。
张歧笑了笑，上前半步，看着裴砚：“我自己来吧，我是张歧，姜半夏的老朋友。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我们一起参加过不少比赛。”
他转过身，看着姜半夏：“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咱们做小机器人那次，怎么也找不到可用的语音模块，最后还是我帮你找到的。”
张歧仍然笑得很温和，但莫名地，姜半夏隐隐感觉到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是说：“呃——”
话说半句，身边的裴砚突然出了声。
“语音模块？”他语气淡淡，“你找的？”
姜半夏下意识转过头，看着裴砚。
张歧说：“是啊，挺关键一东西，没那个，我们拿不到冠军的。”
裴砚视线微垂，冷淡地看着张歧。
过了会，扯了扯唇角，说：“谢了。”
又说：“我写的。”
-
直到坐上出租车，姜半夏还在愣神。
过了半晌，她转头对裴砚说：“你早就知道我用的那个语音模块是你写的了……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裴砚靠在后排座椅上，微闭着眼，像是在休息。
听见姜半夏说话，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姜半夏：“……”
以她对裴砚的了解，这个表情，绝对是心情不佳。
姜半夏沉默几秒，说。
“裴老师，你可真是一贯地做好事不留名。你那时候但凡留个邮箱什么的，我这小机器人的全部收入，肯定都给你啦。”
沉默。
姜半夏坚强地笑着：“……而且好巧啊，没想到我们那么早就有交集了呢，还挺有一种命运的感觉，是不是很有缘分？”
仍旧是沉默。
姜半夏：“……”
姜半夏放弃了转移话题，正视问题，向裴砚解释道。
“今天本来真的是跟小绿萝去吃的，后来她工作上有些事，没法去，我打算回来来着。”
“后来就碰见了张歧……是老同学嘛，他说当东道主请我吃顿饭，我就去了。”
说着说着，裴砚的表情，纹丝不动，姜半夏的声音也逐渐微弱。
她突然想起下午的时候小绿萝的那一句。
“感觉你像是在跟老公报备行程。”
……救命。是真的好像。
关键是，现在的场景，又很像老公因为自己瞒报行程而生气了！！
姜半夏想解释，说我跟他没什么，又觉得说起来也太怪了。
好像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最终，姜半夏在这种尴尬中转过头，默默看着窗外。
汽车飞速地掠过海市宽敞的大道。街边的霓虹在车窗上画出一道道五彩的灯影。
姜半夏的目光无意识地顺着那些灯影移动，不知不觉落到地上。
过了一会，她的视线顿了顿。
等等，这个地看起来很干啊，并没有下过雨的样子。
姜半夏转过头问，裴砚：“哎，裴延，我看地上是干的呀。”
裴砚动了一下，仍然看着前方，没答话。
姜半夏又问：“你不是说下雨了么？”
裴砚终于开了口：“骗你的。”
姜半夏：“？”
裴砚平淡地陈述：“就是想来接你。”
姜半夏：“……”
过了半晌，她转过头，耳朵有些热，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
出租车停到了酒店门口。
姜半夏和裴砚下了车，她看了一眼时间。
将近十点，回去该收拾收拾睡了，明天一早还有会议活动。
裴砚已经往酒店正门里走了，姜半夏却呆愣在原地，“啊”了一声。
裴砚停住脚步，转身看她。
姜半夏说：“我好像忘拿洗漱用品了……”
她早上起的急，一头扎进卫生间洗漱，后来提上收拾好的行李箱就走。
那些日常需要用到的洗漱用品，她想到要拿，临到头却忘了装。
姜半夏挠挠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去旁边便利店买点凑合凑合。”
酒店虽然也有，但是姜半夏并不是很想用。
裴砚走了过来：“一起吧。”
于是，两人在酒店旁边又找了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不大，门口有一个看着还挺年轻的小哥，一头短发利落清爽，模样也挺周正。
听见门响的声音，他抬起眼，爽朗地笑了笑：“欢迎光临，这个小美女，有什么要帮忙的？”
姜半夏顿了顿，也下意识冲对方笑了笑：“没事，我自己看看。”
小哥：“好勒，需要我就直说。”
裴砚垂眼，扫了一眼姜半夏。
姜半夏在手机上简单的记了一个单子。牙刷牙膏，毛巾，洗面奶……她在便利店里找到对应的日用品，挑挑拣拣装到小篮子里。
选中一个，就在列表里打一个勾。
但姜半夏在货架上没看见牙刷。
虽然是有牙刷标签，但是对应的格子里摆的是别的货物。
她顿了顿，转过头：“您好，请问咱们这里还有牙刷吗？”
小哥立马抬起头：“来了来了！”
他小跑着过来看了一眼，说：“架子上好像卖空了，库房里还有，我去给你找找。”
姜半夏说：“好，多谢。”
小哥立刻眉眼弯弯地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不用客气，给你服务是我的荣幸。”
姜半夏：“……好。”
小哥从走到库房，扒拉了几分钟后，又跑了出来。
拿了一排牙刷，亮给姜半夏。
各式各样，五彩缤纷，姜半夏从来没在一家小小的便利店见过这么多品种的牙刷。
小哥热情介绍道：
“您看你想要哪一个，这个刷毛软一些，这个握起来比较舒服，不过我觉得您最适合的还是这个，小鹿造型很可爱，和你很搭配。”
小哥说着，就把那个小鹿造型的牙刷递了过来。
姜半夏虽然觉得有点幼稚，像儿童牙刷，但只是临时购买，她也没有想那么多。
下意识伸手，就想接过来。
下一秒，一张手掌挡在了姜半夏伸出的手，和那个小鹿造型的牙刷中间。
几乎包裹了她的手背，把她和那位小哥隔离开来。
姜半夏顿了顿，和柜台的小哥一起抬头看着裴砚。
裴砚垂下眼，在里面挑出了另外一个牙刷，放到姜半夏手里。
说：“用这个。”
姜半夏“哦”了一声，接了过来。
那小哥显然也愣了一下，但是顾客至上，他就没有说什么。
结了账，他们走出便利店的大门。
晚风习习，并没有下过雨的街道清新干净。
裴砚一只手拎着姜半夏给他买的龙井虾仁，另外一只手则拎着姜半夏方才买的的日用品大礼包。
沉默地同姜半夏并肩，往回酒店的路上走。
回去的路上，姜半夏抬头看了裴砚好几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