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也迎上前,帮她拍了拍背:“干什么呀跑这么快?”
苏明愿喘着粗气,手指着高二的教学楼,急促道:“老班说刚才许姨打电话过来,让你快点回家一趟,十万火急的事。”
夏也和身旁的江驰对视一眼,正要开口,却被他抢先一步:“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夏也立马拒绝,“你待会儿还要上课,别耽误时间,有什么事我手机上跟你说。”
她不给他回话的机会,牵着苏明愿的手急匆匆地跑开了。
江驰立在原地,手里还提着有粉色蝴蝶结的饭盒,心里乱糟糟的。
夏初时节,天空像绷紧的淡蓝色绸缎,悬着几朵镶金边的乳白色云霓,安宁又和谐。
夏也跨出校门,一眼便瞧见了王权停在对面的车,她穿过马路跑过去,问道:“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王叔神情苍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先上车吧,等回去了夫人会跟你讲的。”
一路上,夏也心里十分忐忑,像一根绷紧了的弦,片刻都不能放松。
车停在家门口,夏也跟王叔道谢后拎着书包下了车。
她将手搭在门把上的那一刻,竟还有点紧张。
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客厅里的许芷柠和夏嘉兴。
夏也愣了好一会儿,环视一周,却并没有看到夏严的身影。
真奇怪,以往不都是两人一起回来的么?
客厅里的二人神情都很严肃,夏也也尽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哥哥,你怎么回来都不提前打个招呼?”
夏嘉兴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朝她招手:“阿也,过来。”
夏也走上前,心里憋得慌,先一步问道:“那人怎么没回来?”
她还是不愿意喊他“爸爸”,甚至连大名都不肯,各种称呼中只选择“那人”来代替。
“阿也,你还在跟他生气?”许芷柠难得语气严厉,“他是你亲爹,除了十月怀胎,他做的不比我少,你怎么就这么犟。”
夏也看着她微微湿润的眼眸,隐隐有了极不好的预感。
“哥…是出什么事了?”
夏嘉兴嗓音沙哑,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艰涩:“阿也,爸爸出车祸了…”
短短一句话,像是一记闷棍,敲得夏也脑袋嗡嗡响,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偏头,瞧见许芷柠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唇色苍白,面部毫无血色,似乎下一秒便会晕过去。
夏嘉兴也是双目猩红,强忍着才没有让沮珠掉下来。
种种一切都在告诉夏也,这不是玩笑,也不是恶作剧。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她难以置信地开口。
“昨天凌晨,爸下班后自己开车回家,在十字路口被酒驾司机撞了。”
“没、没有送医院吗?为什么…”
夏嘉兴打断她:“太迟了,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肇事司机呢?”她带着恶意问。
夏嘉兴仰起头盯着天花板,双目茫然:“他是被雇来开车的,老板是个花花公子,出车祸后,他老板当即就断气了,但是他没有,那时候爸也还没有,他如果打个120,或许爸就不会死…可是他逃了,监控拍到他拖着一条断腿逃走了。”
夏也半天没有接话。
她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说走就走了。
“司机找到了吗?”她问。
夏嘉兴摇了摇头:“警察还在找。他最后的行踪是在机场,有可能已经逃去了其他城市。”
“那、那爸爸呢?我还能不能再看看他?”
时隔将近一年,当她再喊出这个词,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充斥在心间的,只有自责和后悔。
为什么要怨他,为什么要惹他生气,夏也一遍又一遍地追问自己,事已至此,她也只能靠这种方式来忏悔。
夏嘉兴说:“遗体在路上了,应该晚上就能到,你和妈妈一起去吧。”
夏也木讷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B城?
“等警察把案子结了再回去。”
“那公司呢?两个领头的都不在,那些员工怎么办?”
夏嘉兴叹了口气,说:“我一个朋友帮忙看着的,放心吧,就算爸走了,我也不会让你们娘俩挨饿的。”
他一句话让夏也又是一阵心酸,回想以前,夏严才是家里真正的顶梁柱,所有优渥的条件,都是他用双手和汗水换来的。
夏也心想,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别扭的人,从来不会说我爱你,但其实每一个行动都在暗戳戳的表达着关怀。
傍晚,西边那头的火烧云耀眼又灿烂。
夏也和许芷柠接到医院的电话,起身出门。
坐在车里,女孩扒着车窗往外瞧,燥热的疾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眼中闪过无数个场景和片段,学校外,公交站旁,树荫下,最后是医院的大门。
她感觉哪里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母女俩并肩去到了那个安置着夏严遗体的小房间。
就在门槛处,盖着白布的尸体落入视线,许芷柠猛地偏过头,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夏也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细声安慰。
可是过了好久,女人的情绪怎么也调节不过来,连身子都哭得一颤一颤。
于是夏也只能独自进入房间。
她呆呆地立在遗体一侧,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白布。
夏严的尸体已经被殡仪师处理过了,肉眼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死于残忍的车祸。
他双目紧闭,嘴角下垂,依旧是往常刻板严厉的模样。
夏也伸手触上他的面庞,蔓延在指尖的只有冰冷的温度。
她再也绷不住了,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往外涌,一呼一吸都钻心的痛。
“爸,对不起…”
天色逐渐黯淡,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女孩第一次体验到失去挚亲的痛苦。
第57章 戒指
从医院回家后,夏也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随着夕阳渐渐下沉,边缘模糊的半轮圆月悄然而升。
房间里的人依旧没有一点动静,一片死寂。
夏嘉兴有些坐不住了:“妈,我去劝劝阿也。”
“你别。”许芷柠拦住,“让我先去跟她聊聊。”
女人起身上楼,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从阳台迎入的清清月光,冷冷凄凄。
身形单薄的女孩侧躺在床角,往日灵光的杏眼此时空洞又无神。
“阿也,陪妈妈说说话吗?”
夏也像个提线木偶般死板:“说什么…”
“给你讲讲你爸以前的事吧。”许芷柠模摸她的头,在床沿坐下,“他不喜欢別人聊他,但这次破个例算了。”
月光温柔,女人的声音更温柔:“以前刚有你和你哥的时候,我们家还没这么宽裕,甚至还很节据。”
“你爸那么爱抽烟的一个人,却坚持把大半个月用来买烟的钱都攒起来,然后去给自己报了个育儿班,学着怎么顺气,怎么换尿布。”
她呆呆地笑着:“你说他是不是傻。”
夏也垂着眸,没有接话。
许芷柠自顾自地讲:“上次你和他吵架后,他其实很自责,本来是想等第二天和你好好谈淡的,可是公司突然出了状况,只能连夜赶回B城。”
“后来我劝他给你打个电话,但他说还是得当面谈。阿也,有时候爸爸的爱很笨拙,表达得不明显不到位,但并不是没有。”
女孩翻过身,钻进被窝里,片刻后,传来细细地呜咽声,她闷闷地说:“我那时候不该和他顶嘴的,现在连和他亲口说声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许芷柠细声道:“可是阿也,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每个人的离开都有一定的道理,也会因此教会我们许多事。”
她敛着眼,神色柔和:“就像爸爸的去世,其实是在告诉你要珍惜身边的人,不要等到时机错失了才后知后觉。”
夏也探出头,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
许芷柠微微牵起嘴角:“别光是嘴上说,行动也要跟上啊。”
她茫然:“现在?”
“不然等到什么时候。”许芷柠把一个小方盒塞进她手里,指着墙上的挂钟,“小江马上放学了,他是除我之外最能摸清你心思的人,明天还正好是人家生日,好好跟他聊聊吧。”
夏也盯着手中自己精心准备的小方盒,失神地点了点头。
月色皎洁,群星密布,天空高得仰面也看不见。
夏也躲着人群,缩在大门的角落里。
放学的铃声打响,学生们像河流般纷纷涌出校门,找到来接自己的家长或朋友。
夏也踮起脚张望,恰巧和人群中那个身形高瘦,穿着白T恤的少年视线相撞。
他拎着书包走过来,黑发垂在额间,稍遮眉眼,看不出神情,但声音却比平时要和缓:“许姨说,你今晚去我家。”
夏也点点头,猜到许芷柠应该已经跟他说过了车祸的事,没再多问。
江驰弯腰,看着她肿得不像话的眼皮,半晌才开口:“夏也,当现实不能改变的时候,只能学会坚强,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她闷闷地说:“我够坚强了。”
来之前,她特意调整过心情,就是不想把自己的坏情绪带给江驰。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直起身:“那就不要再哭了,小哭包就是不坚强的表现。”
“我明明就没有哭了。”女孩撇撇嘴,“而且我才不是小哭包。”
他牵住她的手,越过拥挤的人群,声音被风吹进耳朵:“我也希望你不是,一辈子都不是。”
公车上,夏也把事情的全过程都讲给他听,少年依稀附和,等听到最后时,他选择保持沉默。
四周突然就静了下来,怪冷清的。
夏也想起以前的事,说:“果然只有当一个人死后,他的好才能被理解么。”
江驰瞥她一眼:“因人而异吧…为什么这么说?”
“我就是太后悔了…”她偏头看着窗外,出了神,“后悔跟他赌气,就连最后一声爸爸也碍于面子没有当面喊出来。我以为他能长命百岁的…”
夏也接着说:“他虽然经常骂我,从来不许我骄傲,却又从来没有掩饰过我是他的骄傲。以前他还在创业的时候,家里开销很紧,但他一直跟我和我哥强调,人是不可能穷一辈子的,他给我买了所有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让我羡慕过别人。”
她仰头靠着玻璃窗,心痛难耐:“我真的好后悔啊江驰…我舍不得爸爸。”
少年身侧的拳头紧了紧,倾身过去将她揽入臂弯,低声安慰:“夏也,夏叔没有离开你,他那么爱你,怎么舍得说走就走。”
他清了清嗓:“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可能是晚风,可能是星星。所以你要坚强起来,夏叔不会希望他的女儿这样脆弱。”
夏也点点头,强忍住眼泪,她说:“都是那个司机的错,如果他打了120,爸爸就不会耽误抢救时间,都怪他,都怪那个混蛋…”
江驰问:“那司机的个人信息和基本特征你有吗?我让我B城一个亲戚帮忙找找。”
“你在B城还有亲戚?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远房亲戚,不是很熟。”
夏也丝毫没有怀疑,她说:“我明天去问问我哥,问到了就告诉你。”
“嗯。”
公交车到达站点,两人一起下了车。
夏季的天空高而黑,群星密布,偶尔拂过的微风凉凉的,心旷神怡。
夏也背着光,踩着自己的影子,到小区大门时,她停下了脚步。
“怎么?”江驰回过头来问。
女孩眼皮的红肿还没有消退,她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盒子,巴掌大,材质是粉红色的丝绒。
江驰不解地看着,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一个珠宝品牌装戒指的盒子,并且是一个高端奢靡的珠宝品牌。
不等他发问,夏也先一步打开了盒子。
迎着清冷的月光,丝绒布上的一对情侣戒灿灿地闪着银光,只用看一眼便知道,绝对价格不菲。
江驰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这是想干嘛?”
夏也抓住他的手腕,拿出盒子里的男士戒指,戴在了他骨节分明的无名指上,说道:“还说我记性不好,明明你自己都忘了,多亏我记着。”
“什么?”他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夏也嗔怪道:“明天是你的生日呀,这是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
她把另一枚女士戒指也拿出来,给自己戴上,然后炫耀般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情侣戒,一人一枚,你不准推脱,我给你戴的戒指就只有我能取下来,你自己可不许取。”
话是这样说,但其实她只是怕他不肯收下这个礼物,所以才费尽心思地找些乱七八糟的借口。
江驰抬手仔细端详着指间的银戒,神色温和。
这是他十多年来收到的第一件正经的礼物,而夏也也是除段辉外,唯一一个知道并记得他生日的人。
漆黑的夜晚伴着点点星光,撒在斑驳的树影下,晚风轻轻拂动着木叶,一片祥和。
他朝面前的女孩张开双臂,坦露心声:“小祖宗,谢谢。”
第58章 肇事司机
旭日初升,璀璨的晨晖洒满整座城市。
江驰请了一个早自习的假,把夏也送回家后才拦了辆出租回学校。
路上时,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他盯着屏幕上B城的属地,犹豫片刻后还是接通了。
少年嗓音低沉:“找谁?”
那头传来一个刻板的男人的声音:“你好,我是B市派出所的大队长,请问你是江志成家属吗?”
江驰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不是家属,只是认识。”
男人有些糊涂:“那你单名是一个驰字吗?公安局登记册上说你和他是父子关系,你知道他现在的下落吗?”
江驰微微皱眉,稍显烦躁:“他又惹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