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没吃早饭。”
袁媛顿了顿，说：“你爱吃红丝绒蛋糕？”
“嗯，不过学校超市卖的不正宗，没有外面蛋糕店的好吃。”
“那怎么不去蛋糕店买呢？”
“天气热，不爱动。”
“可以晚上跟朋友一起去啊。”
“我没朋友。”
袁媛神色暗了暗，没再说什么，回过头继续手上的画。
裴吟把最后一口蛋糕吃进嘴里，喝了几口奶，转头见她还没走，甚至还在她旁边自顾自画起了画，她神色狐疑几分。
“你怎么还在这坐着？”
袁媛显得有些拘谨：“我…不可以坐这吗？”
“不是不可以，而是这个学校的每个学生，都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袁媛看着她，沉默片刻，轻声说：“是因为邱如蕾吗？”
裴吟眼里划过短暂的起伏，她并不意外她知道这件事，毕竟她们同校同年级，当时出事之后，消息铺天盖地，学校里也没几个人不知道这件事了。
“没错，所以，你不怕我吗？”
她看着她说：“裴吟，我不觉得你是坏人，我觉得在地铁上出手帮我的那个你，才是真的你。”
裴吟恍了一秒钟的神，不屑一顾的扭过头，“那你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吧。”
“不是，不仅仅是因为那个。”
“那还因为什么？”
袁媛略微缓了缓神色，开口道：“因为我也是邱如蕾曾经的室友之一。”
裴吟在这时候眼里才起了波澜，转头看向她。
袁媛接着刚才的话：“在她被调去你们寝室之前，我跟她是同寝的，所以我了解邱如蕾的品行，她每□□我们借东西，用坏了也不以为然，晚上别人都睡觉了，她很晚才回来，噼里啪啦的收拾东西，有时候还把男朋友带到寝室里，从不跟我们打招呼…很多事情，我想，你们后来应该也受到过类似的伤害吧。”
裴吟目视前方，眼里看不出太多情绪。
袁媛说：“我猜，也许是她做了什么特别过分的事，让你们忍无可忍了吧？”
裴吟不禁回想起那个失魂落魄的深夜，仍然心有余悸。
“所以…她的腿是…”
“本来只是想教训她一下，结果没想到，她撞上护栏，失足摔下去了。”
“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一定不是你把她推下去的。”
“你就这么相信我？”
“我也说不上来，但我就是相信你。”
裴吟看着她，轻笑一声。
“那你那两个朋友呢？为什么网上只骂你一个人？”
“怕担责任，跑了。”
袁媛的眼神里隐隐透出一丝心疼，“所以你才这样的吗？拒绝别人靠近你，因为不想再轻易信任一个人。”
裴吟没说话。
袁媛低头摆弄两下手里的画笔，沉声说：“其实我也没什么朋友，我很差劲，什么都不好，唯一擅长的事就是画画，没课的时候，我就常常一个人来操场看台躲在这画画，因为这里人少。”
裴吟转头看了看她，她手里捧着个iPad，拿着一只笔，显示屏上是个人物轮廓，像是还在起稿。
“你就是用这平板画画么？”
“嗯，我画的是人像插画，得在软件上画。”
“能给我看看你画过的么？”
袁媛面露开心，她打开手机，翻找出一个页面，递给裴吟，“我所有的画都会发在微博上，这是我目前画完的一些作品。”
裴吟翻看着，她的微博ID名叫圆圆的画，已经有三十多万粉丝关注，类型上大多数是女孩人像插画，不同造型的女孩，千姿百态，中间还有几张带有毛绒绒小动物的，色调柔和。所有的画看上去都是治愈风，但裴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在她的画里感到若有若无的压抑，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
裴吟看着手机说：“明明这么优秀，还说什么自己不够好。”
袁媛垂下头：“可我真的不够好。”
裴吟把手机还给她，起身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袁媛看着她起身，走远了。
出了学校，裴吟在路边打了个车。
滨江市第二精神病医院。
裴吟进了医院，从一楼一路上到六层，走廊里有来往的护士，和探望的患者家属，整栋楼里要么安静得可怕，要么充斥着让人听不懂的对话声，在这个地方，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被当作奇怪的人。
裴吟去办理处交了下个月的住院费，随后移步走到一间病房。
推开门，屋里两张床位，护士正在给病人发药。
紧靠窗的位置，姚沛珍坐在床边，披散着头发，眼神毫无生气的凝着窗外。裴吟慢慢走到她旁边，似是注意到余光里有人，姚沛珍缓缓的转过头，看着她。女人那张冷艳的脸和裴吟几乎一个模子，却布满了阴森。
看见裴吟，她嘴角扯出一抹笑，笑得扭曲，喜悦，伤恨，无法解读。姚沛珍站起身，手掌试探着搭上裴吟的肩膀，幽声嘟囔：“小俊…小俊…是你吗？”
裴吟面无表情，低声道：“妈，我是吟吟。”
闻声，几秒之间，姚沛珍突然变得面目狰狞，疯喊：“不对！你就是小俊！我不认识什么吟吟！你骗我！你骗我！”
裴吟的父亲裴继海是个生意人，即便不算什么富豪，但也很有钱，生意一直做得不错。在裴吟五岁之前，她的生活一直充满着幸福，爸妈都很爱她。五岁生日那天，姚沛珍送了她一条红绳玉坠，指甲大小的玉块，上面刻着“吟”字，裴吟很喜欢，很是开心，却不知道那就是她人生里最后一次得到的，来自亲情的眷顾。
五岁过后那年，姚沛珍生了个弟弟，叫裴俊。裴俊快到三岁的时候，裴继海和姚沛珍因为感情不合离婚了，裴继海重组了家庭，裴吟和裴俊跟着姚沛珍，裴继海把房子留给了她们，还另留了一小笔钱。
变成单亲家庭后，裴吟再也没看到过姚沛珍对她像当初那般爱护，而是把所有的爱全都给了弟弟裴俊，什么都要让着他，什么都是弟弟优先，好像姚沛珍和裴俊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外人。
裴俊14岁的时候跟几个朋友到海边疯玩，结果发生意外，溺水身亡。姚沛珍遭到巨大打击，此后每天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要么阴郁到极点，要么暴躁发脾气。情绪爆发的时候，她掐着裴吟的脖子，咬牙切齿的问：“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
再后来，发生了邱如蕾那场意外，姚沛珍更是对她几添怒火，“养你这么大！你他妈只会给我闯祸！你为什么不替你弟弟去死！”
从那之后，姚沛珍精神日益恍惚，直到彻底变成一个疯女人。
家里剩下裴吟一个人独自生活，裴继海留下的那一小笔钱，裴吟一直用在姚沛珍的住院和各种治疗上，到现在已经花掉了一多半，她自己还要上学，还要生活，只能出去赚些钱。偶然的机遇赶上剧组拍戏需要群演，导演在路边看见她，被她的外形吸引，把她介绍到剧组，拍广告，拍杂志封面，串个镜头之类的，收入还算可观。
后来，你们都知道了。
姚沛珍看向她的眼神越发可怖，她掐住裴吟的肩膀，情绪失控般的使劲晃着，“你把小俊还给我！把小俊还给我！！”
两名护士跑过来制止住她，她嘴里还在不停的哀嚎，声嘶力竭。
裴吟红着眼，无声的看着她，心里发痛，宛若窒息。
第9章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时间差不多，裴吟直接去了酒吧。
客人稀稀拉拉，不多也不少，顾丞枫没在。她收拾收拾，帮着厉焰开始忙活。
厉焰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上的神色好像比平日都要低沉，但是当她端着酒走向客桌的时候，却还是扯出了往常那般好看的笑意。
客人那边都安顿得差不多，没什么吩咐，桌上各自喝着聊着。裴吟走到角落里一处空桌上，坐下来歇会儿，歇着歇着便趴在桌上睡着了。她白天上课，晚上在酒吧工作到后半夜，身体本就消耗很大。不过她倒也不总是按时去上课，有时候早上起不来，干脆直接上下午的课。即便如此，今天的身心也格外疲惫，尤其是从姚沛珍那回来之后。
厉焰在吧台望过去，见她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盯了一阵，拿起一件薄薄的外套，走过去轻轻披在了她身上。
“哎麻烦给拿两个空杯！”
厉焰没叫醒她，转身去给客人拿杯子。
裴吟侧头枕在胳膊上睡得沉，她做了个梦，梦见五岁生日，姚沛珍笑盈盈的对她说：“吟吟，生日快乐！”她拿出那条红绳玉坠，“这条玉坠祝福我们吟吟永远幸福快乐，平平安安，吟吟喜欢吗？”她笑着，不停的说喜欢。姚沛珍把玉坠给她戴到了脖子上，在她的脸颊亲了一口。
她还看见，夏天的夜里，她热得睡不着，姚沛珍拿着扇子，在她旁边不停的给她扇风，凉风吹得她好舒服，没多久，她就慢慢睡着了。
她穿着姚沛珍给她新买的小裙子，在草坪上转圈，姚沛珍笑着说：“我的吟吟怎么这么漂亮啊。”她笑得那么幸福…
突然画面一转，她和弟弟在公园玩，裴俊爬到池塘边上，她大声说：“小俊！快下来！危险！”裴俊扑通一声跳到池塘里玩，姚沛珍赶过来，把裴俊从池塘拽上来，他咳了几声，呛了点水。姚沛珍回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知道你弟弟喜欢玩水还不好好看着他！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她委屈的掉下眼泪，然而姚沛珍毫不理睬，转头对弟弟和声细语的说：“小俊，没事吧？下次不能一个人跳到水里，知道了吗？”面对弟弟，她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妈妈。
姚沛珍牵着弟弟的手走了，留给她的，是一高一矮的背影，渐渐远去…
空闲，厉焰坐在了她的对面，看着她熟睡的姿态，忽然之间，他看见她眼角凝出一滴泪，顺着鼻梁骨缓缓流了下来。不知怎的，那滴泪好像在厉焰的心头，有一瞬间的灼烧。
突然一声玻璃碎片炸开的破裂声，厉焰回过神，酒桌有位客人喝多了，不小心撞倒了酒塔。裴吟也被声响吵醒，慢慢睁开了眼，才发现自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厉焰移步到桌边收拾，同桌的客人抱歉的说道：“不好意思啊，我朋友喝多了，你看这酒塔，要不我们赔点钱？”
厉焰低声说：“不用了，注意安全。”
“好好，谢谢啊老板~”
裴吟走过来，对正在收拾的厉焰说：“我来吧。”没等回话，喝多的那人一个里倒歪斜撞上裴吟，刚睡醒的她脑子还有点晕乎，没有防备的被撞出去，眼看就要奔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倒下去。
厉焰扔掉手里的工具，迅速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整个后背护住，扑到碎片范围外。裴吟一阵天旋地转，被他抱在怀里，睁眼看他那一瞬间，天桥上的画面渐渐重合，那双眼一模一样。她用肯定的口吻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就是黑无常。”
厉焰起身，左手手臂被碎片轻微划出一道血口，好在并不严重，而裴吟安然无恙。
她连忙起身到他旁边，“你没事吧？”
“没事，我收拾就行，你离这远点。”
客人道了几声歉，便扶着喝多的人走了。
厉焰继续收拾地上的碎片，裴吟没再插手，在一旁看着他。时间已经快要打烊，客人全都走光了，裴吟倚在桌边，看着他问：“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厉焰手上收拾着最后一桌酒杯，不经心的说：“懒得叫。”
裴吟浅笑：“那说好了，是你没叫我，可不能算我旷工，扣我工资啊。”
他不说话。
下班，厉焰在酒吧门外走到车前，偏头问她：“送你一段路。”
裴吟轻笑着说：“阿焰老板，我记得你不是说，除了正常付我工资，其他概不负责吗？”
厉焰顿了顿，沉声说：“你走不走？”
裴吟笑笑，走过去上了车。
—
车子在裴吟家小区楼停下。
车内，裴吟坐在副驾驶，不动的看着车窗。
厉焰偏头问：“你家到了，不下车？”
她淡声说：“你手臂伤口还好吗？用不用跟我上去擦点药？”
“不用，小伤。”
默了默，“好吧，那我回家了。”
裴吟解开安全带，刚想开车门的时候，她顿了下，转头说：“阿焰老板，我的工资是照常吧？”
厉焰目视前方，“嗯”了一声。
她勾了勾笑，打开车门下车了。
厉焰在车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她散着长发，走得很慢，厉焰莫名的感受到，她的背影是那么落寞，孤寂，像被全世界抛弃的一缕灵魂，踽踽独行。那种破碎的感觉，他好像也在自己的身上，似曾相识。
不知过了多久，厉焰忽然抽出思绪，发现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也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长时间。
他回了回神，将车子启动离开。
—
白天，学校下课间，教室里叽叽喳喳，班长走到讲台前拍了拍桌子。
“大家安静一下！我要统计一下，文艺汇演还有没有人要报名啦？除了之前找我报完名的。”
下面你言我语，有的还在照旧唠嗑，就在一片窸窣的谈论声中，裴吟慵懒而明亮的声音响起：“我要报名。”
班级里霎时安静，有一部分目光朝她打量过去，一部分在窃窃私语。
“不是吧？她也要参加文艺汇演？”
“她表演什么呀？该不会随机把一个人拖到舞台上揍一顿吧？”
“小点声，别回头真把你拖上去。”
“她怎么好意思参加的啊？邱如蕾还在轮椅上坐着呢，她居然有心思参加表演。”
“嘘~别说了，惹不起躲得起。”
裴吟完全无视，说道：“班长，不是你说让积极参加嘛？我报名，你记了没有啊？”
班长是个女生，站在讲台前听见她的话，像有点发怵似的，断断续续的说：“噢…那个…你要表演什么节目？”
“我要跳舞。”
“噢，那…我记下了。”
班级又恢复了窸窣声。
裴吟手机收到条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