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车都没闻到过他身上的烟味。
简弋双手的手肘搭在栏杆上，目光有些涣散，像是在远远地眺望些什么。白的虚假的皮肤在半黑的天幕的衬托下，更是有种随时会消失的脆弱感。
叶凡对他的好奇更重了。
第6章 失氧
一群人等待了大概十几分钟，天光渐渐的亮起来，但那传说中的“日照金山”仍然没有出现。叶凡被风吹得鼻尖泛凉，忍不住的摸了摸。
简弋已经帮她挡了几十分钟的风。
旁边别的车上有人说：“怎么还不出来？是不是看不到了啊……”
“可惜了……这个天气不给面子啊。”
“我就是为了日照金山来的，怎么办啊……”
就连身边的元梦也有点丧气：“好想看啊，不然白起来这么早了。”
已经过了预计的日出时间，天边雪山顶还是一片灰蒙蒙的，叶凡被气氛传染的也有些失望，不过好在亮起来之后，她能看到前方的雪山了。
皑皑的白雪覆盖在山巅之上，偶尔有灰青色的岩石漏出来，高耸的山峦就那样伫立在渺小的人们面前。像那些歌里唱的一样，磅礴震撼。
叶凡不知道简弋有没有失望，她微微转头去撇，简弋还是在那个位置。身姿挺拔，眼眸闪亮，没有看到太阳的光辉升起一点都没有失望透顶。
李皓在一旁喊：“未必能看到了！冷的先回车上吧，咱们再等二十分钟就走。”
元梦困顿的先从叶凡旁边走开，拉开车门上了车。
叶凡也有点冷，但是看着简弋并不打算挪动的脚步，也奇怪的留在了原地。也许呢，也许真的能等到呢。
看不到的因素有很多，估计是因为头顶的那一片云把太阳的光亮挡了个完全。叶凡看向简弋：“不冷吗？”
没有主语，简弋回头用眼神，仿佛在问，是我吗。
叶凡点头。
“还好，就想多看一会。”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雪山的执念这么深刻。叶凡吸了吸鼻子，也转过头不说话，视线的尽头放在了那一点和云接壤的山尖上。
风有点大了起来，吹得一群留下来等的人瑟瑟发抖，又逐渐有不少的人回了车上。简弋仍旧没动。
刚刚的风可以说是小风，那么此时几乎要把叶凡的灵魂吹跑了。她把卫衣的帽子套在了头上，头发被吹得顺着帽子边向后跑，简弋再也挡不住。
她也有点累，手肘支着栏杆，大理石的栏杆上绑了不少经幡，顺着风的方向剧烈的旋转着，色彩晃眼，叶凡低下头去数。
一根……
两根……
“出来了！！！！！”一声大喊响彻在这个观景台，叶凡被吓得蹭的抬起头。
身后的车上开始一个接一个传来车门开关的声音，还有“哇！”的感慨，跑步声音也大。设置还有相机的咔嚓声，手机的解锁声。
叶凡后知后觉的抬头，是有一丝丝日光打在了灰蒙蒙的山上。应当是刚刚那一阵大风，吹走了头顶上的乌云。
那一点光，像是天上撒下来的金子，璀璨夺目。把天幕和山尖打的金黄，轮廓线终于非常清晰的映在了叶凡的眼里。
她这时候才有点理解，这些车队里的人的热忱。说是迟钝也说不上，无论是谁应当都无法把刚刚灰色的山峦和此时联系到一起。
当日出的光彻底照了半座山的时候，像是天上的宫殿一般呈现在众人的眼前。雪粒反射着光，连经幡都被照出了光晕。
“哇！！！太美了！”
“看到日照金山会幸运一年！！”叶凡听到人喊。
会幸运一年吗？叶凡低下头微微的笑了笑，像是想到什么又转头去看简弋。
自己的幸运不敢奢望了，不过其他人应当是会幸运一些的。
简弋已经站直了，眼都不眨的盯着对面，像是魂魄已经飞了过去。风把他的短发吹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叶凡还看到，他的耳垂上有一颗痣，不明显。
晨光里照的他整个人都亮闪闪的。
也不是故意要煞风景，叶凡是真的想和这样的简弋说句话，她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不拍照吗？”
不同之前，简弋说话都是要看着人的眼睛认真的说的。这次反而动也不动：“不用，都在我脑海中了。”
“你这样说，我会觉得你脑海里有一部相机。”叶凡玩笑。
简弋也微微一笑，道：“这就够了。相机会过时，SD卡会损坏，数据会归零。但是，我只要活着一天，脑海中就永远不会忘。”
叶凡想要反驳，说数据可以修复，后来又自嘲的笑笑。自己的现实头脑，干嘛要去打破一个流浪汉的浪漫呢。
如果相机真的有那么好，自己干嘛现在会对相机百般厌恶。简弋说得对，还是自己的脑海，最宝贵。
叶凡不再想，转回去继续看着雪山。日出的余晖已经把整个世界点亮，不知为何，让她有一种不舍之情。她想再看的久一点，最好一辈子都留在这。
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然后在心里记下。
其实，这次来，她就是在给自己找归宿。在那城市里的钢筋铁笼，她找不到一点动力，毫无指望毫无作为。
牛背山，算是个好地方。
第7章 失氧
日照金山持续的时间也只有那么十几分钟，等到余晖都消散完全，天地间已经大量，叶凡也是此时才看到观景台的全貌，在正对面是一道及其宽广的沟壑，而她以为的大理石栏杆，其实也是类似于白玉的颜色。
经幡上面的经文细小，随风飘动。叶凡嘲笑自己，刚刚还在那数着数量，其实这么一看几乎整个后面都是，挂成了一面彩墙，来祈福人们的平安喜乐。
李皓已经在召集大家上车回程，之后还有行程要回到磨西古镇前往海螺沟，要抓紧点时间。
叶凡被风吹得连呼吸都会漏出来一些寒霜，她也回头走，身边的人却不动，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雪山上的风光。
“不走吗？”叶凡问。
简弋像是没听到。
叶凡转念一想，所有人都上车了等着简弋在这发呆，一想到就尴尬的窒息，她出于善心扯了扯简弋的袖子。
这才让那人回过头来。
“不走吗？”叶凡又问了一次。
简弋低下头，似乎是有些失望，道：“走吧。”
两个人一起往车上走。
不知为什么，叶凡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刚刚简弋的眼神。越是靠近她越想知道他发生过什么故事。他和她见过的太多太多人都不一样了——
二十七八的成年人，眸光赤城，洒脱如风。喜欢叫自己流浪汉，却无时无刻不保持着自己的教养。在西藏这个地方，如同一阵山间的风。
身上的脆弱感破碎且矛盾，眼睛里永远有点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么多行色匆匆的人仓皇而过，只有他像是在逆水行舟。
这么想着想着，叶凡又觉得自己过于矫情。也许只是一个气质奇怪的普通人，恰好在自己心里不舒服的时候闯进了她的视线，她只是抱着自己悲惨的事实去揣测，并且迫切的希望他人和自己一样悲惨。
简弋拉开车门上了车，叶凡也缩着坐了进去。
“我们接下来会幸运一整年！”元梦激动的说。
李皓道：“确实幸运啊，我带这么多年车队了，看见的次数也多。很少有这种，云全给遮住了，最后还能出来的。”
“那就更幸运了！”元梦在手机上翻自己拍的照片：“叶凡姐，我刚才看你在那站着还有金光，特漂亮，我看你不怎么拍照，就给你也拍了一张。”
叶凡听闻凑过去看，她就没想着拍照，所以手机在刚才都没拿出来。留念什么的，自己的记得住就行。
“你看你看！是不是特别漂亮！”元梦把手机递给叶凡。
叶凡接过，第一反应是构图不太好，但是好在意境不错，过了几秒才想起来，只是旅行而已。
照片是如同元梦所说的，很漂亮。画面的背景自然是日照金山，整张照片都晃的带了点黄色调。叶凡在照片的左下角，穿着白色的卫衣，帽子也兜在头上。凌乱的碎发飘着，眼神不知为何带了点迷茫。
身后的地方，还有一片白。是简弋。
元梦没有拍到简弋的脸，只有一身白色冲锋衣出镜，镜头的原因，和叶凡似乎靠的很近。
叶凡看过后把手机还给元梦，觉得不说话不太好：“谢谢，很漂亮。”
元梦得意洋洋的：“那我微信发给你，不愧是我呀。”
她不说叶凡都忘记了，应当是要发给叶凡保存的。叶凡点点头，微信消息到达的时候点了保存。说不定是最后一张照片。
之后的路程上，元梦缠着李皓讲故事，叶凡终于有点困意了，靠在车窗上半眯着眼，听李皓口中讲千奇百怪的事。
“叶凡姐好像睡着了。”元梦小声提醒。
“没事。”叶凡睁眼：“我在听呢，不用怕吵到我。”
李皓继续讲，叶凡还是闭目养神，简弋从上车就开始睡，还让他们正常聊天。李皓的故事讲到精彩之处的时候声音大了些，简弋都没醒。
叶凡顺着眼睛缝隙偷偷看了两眼，满心羡慕。
回到磨西古镇都已经八点左右了，所有人都去房间拿行李，简弋没下车，他还真如他所说，只有一个背包。
电梯下行，叶凡的行李箱拖起来费力，走的慢了不少，别人都下去之后，她才往外走。电梯门刚好在她经过的时候开始关，吓了她一跳。
一只手伸出来，挡了一下，叶凡抬起头看——
“……谢谢。”是简弋。
看他这个方向，似乎是要上楼，叶凡有点疑问，也没说话，在他的帮忙下把行李抬出来。
简弋似乎是看出来了她的疑惑：“我有东西忘在房间了。”
叶凡装作原来如此的样子，点头。
行李搬到车上，叶凡坐车坐的有点累，就在车门旁边呼吸新鲜空气。她什么都没做，靠在车门上发呆，还时不时看看自己的手腕，里面的绷带散了，怕有血蹭到袖子上。
简弋就是在这个时候下来的，顺着光走过来，手里还拿了一本书。叶凡了然，忘掉的应该就是这本书，上面的书名被简弋的手遮了一半，前面两个字勉强能看出来是“飞鸟”。
叶凡大概知道了，应该是本《飞鸟集》。想不到，他那只不大的包里，居然还能塞下一本书。原来流浪汉也有自己浪漫的诗歌。
她看在眼里，没打算说什么，继续发着呆。反倒是简弋走到了她的旁边：“我刚刚好像看到你的绷带散开了，要帮忙吗？”
应当是刚才她举着手腕的时候被看到的。
叶凡其实不想再麻烦别人了：“没关系，不用的。”
正常来说，听到这话的人应当就此放弃，谁知道简弋又道：“那我换个问法，我想帮你一下，可以吗？”
叶凡愣住了，抬头看着面前的人，两个人对视。半晌，见他不移开视线，只好点头。
简弋笑了笑，把书递上前：“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叶凡接过来，把书用另一只手抱住，随意的看了一眼，确实是《飞鸟集》。受伤的手已经被简弋抬起来，袖子挽上去了一些。
他微微低着头，十分认真的把绷带取下来，整理平整再重新绑上。
周围的人都吵吵闹闹的，唯有他们安安静静的包扎，叶凡总觉得气氛有点古怪，要找个话题，她看了眼手上的书：“怎么还带了一本书？”
简弋头也不抬，还在专心致志的整理：“我是个诗人。”
语气带着玩笑，框叶凡呢。
“不是流浪汉吗？”
包扎好，简弋轻轻地把最后的结绑紧：“谁说流浪汉不能当诗人了？好了，千万别沾水。”
文艺且肉麻。
叶凡只是笑了笑，说的也对，流浪者也会有自己的诗，他的《飞鸟集》一看就是翻阅过好多次了，保护的再好也会有些古旧感。
封面也像是好多年前的款式。
叶凡小心翼翼的递还给他：“还给你，流浪的‘泰戈尔’。”
“泰戈尔”听了一愣，笑起来，比阳光还明媚：“谢谢你，懂行的人。”
第8章 失氧
海螺沟的景区入口就在磨西古镇上，车队的车进不去景区，所有人在门口下车。李皓带着浩浩荡荡的人，挨个□□。
里面要做一个小时左右的观光车上山，上到干河坝，叶凡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元梦跟在她身后，顺势坐在了她的旁边。简弋和李皓坐在一起。
车上几乎都是车队里各色的人，大家似乎都在昨天的温泉里熟悉了，聊的开怀。叶凡格格不入的看着窗外。
元梦和别人讲完话，似乎是看叶凡无聊：“叶凡姐，你手腕上怎么回事啊？你偷偷跟我说说，我不说不出。”
叶凡没想到会被问，一时间神情有点不太自然，元梦又接着说：“我这么问是不是不太好，姐姐你要是不想说也没事。”
叶凡有点犹豫：“真的是不小心的。”
元梦一看就知道她没说实话，叹了口气：“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呀！”
听见这句话，叶凡只觉得愧疚，小姑娘被她撒谎敷衍，还是很诚恳的跟她说话。
“没什么大不了的。”元梦笑眯眯的：“我偷偷跟你说，我的病其实挺严重的。从初中时候确诊，我就再也没出过西安。这次跟家里吵了一架才能出来，每天都要给他们打十几个电话。”
“做治疗可疼了，我能逃个十几天真幸运。”
“我那个主治医生也是，整天黑着脸训我，还当着我面说我活不了多久。”
“这我能不知道吗，就是添堵！我和他相处快十年了，从我小时候他就训我。跟我爸似的。”
小姑娘似乎是想到哪说到哪：“上次我自己作死，病危了一下下，他就说我不想活了。我去找病友聊天，我说能活一天是一天，多好嘛。然后医生就说我传播坏情绪。”
“我哪有坏情绪，我这么乐观可爱天真开朗的。”
叶凡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至少不能够可怜她，听着元梦絮叨，笑着点头：“能活一天是一天，很好的道理。”
元梦也附和：“是吧是吧，我看到家里的哭丧脸就糟心，我还没死呢！而且活的好好的，我还有我的纸片人老公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