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猜测他是找了地方抽烟，等到味道全部散尽才回来，思索了一下：“其实你抽烟不用躲着的，我不介意。”
“我不想让别人闻到二手烟。”简弋回答：“之前呛到你那次，抱歉。”
“没事。”
越相处，叶凡就越觉得，简弋的家世一定很好。不管做什么，都有举手投足的一种贵气，不给别人添麻烦，不卑不亢，教养极好。
“地上凉吗？”叶凡问。
简弋：“凉。但是好不容易来一次，躺一会也没什么。”
听他这么说，叶凡也躺了下来。笨拙的学着简弋的姿势，双手枕在脑后，眼眸中充斥着天空的颜色。只不过，有一束光刚好打在这个地方，晃眼至极，叶凡拿出一只手挡在脸前。
“哈哈哈。”简弋在笑。
叶凡有点不服气：“你不晃眼吗？”
“晃啊。”简弋故意学她的样子，一只手举起：“但是还是想看。”
其实说白了，也就是染上暖橙色的天幕，叶凡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甚至在她眼里还不及躺着的草地。经过简弋这么一说，她把手慢慢挪开，想看一下，结果一下被晃的都出现了重影。
简弋又在旁边笑了。
“我不看了。”叶凡颇有怨念。
“你闭上眼。”简弋语气里还带着笑意：“感受一下草地。”
叶凡听话的闭眼，光打在了眼皮上，暖洋洋的。身后的草地还带着点湿润的触感，软软的，仿佛云层托着她。
“白衣服怎么办？”叶凡虽然这么问，语气里一点都不着急。
“管他呢。”简弋回答。
他这么说，叶凡也就不管了，闭上眼在脑海中描摹天空的颜色。半晌：“永远能留下就好了。”
“不可以哦。”简弋的声音传过来：“终点还没到。”
又是终点……叶凡不说话了。终点到底在哪呢？他说终点，“他”也说终点。是巧合吗？还是上天真的想要告诉她什么东西。
如果真的有终点的话，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呢？
她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简弋语气温柔：“永远不会到达的。总会有一座雪山啊，在前面，我走多久也追不上。”
“你是很喜欢雪山吗？”
“是啊。”他像是长舒了一口气。
“那为什么不去冰岛，不去北极呢？那里四季都有雪，绝对满足你的要求。”
“那里都有海啊……”简弋是笑着说的：“有海我不喜欢，我会溺水。”
“也对。”叶凡不知不觉间被带动的也是笑着说话的。
“——就像我怕高一样，反正我不会在珠穆朗玛安家。”
这就是开玩笑了，说完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两个人都笑出了声。叶凡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在这个时刻，是真的非常的放松，脑海里也不会出现不想回忆的事。
好像这两天，在简弋身边都还不错。这个人一直有一种洒脱的劲头，感染的她也洒脱起来，什么都不想。
“谢谢。”她说。
“谢什么？”简弋躺够了，坐起来。
“没什么，就是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那不是我的功劳吧。西藏就是会让人心情变好的。”
——
晚上车队没有留在新都桥，还是继续前进了，在雅江落点。也没先去酒店，车队的车停在了定好的饭店。浩浩荡荡的人走进去。
中午的饭就是将就着吃的，这时候都饥肠辘辘了。还有人兴高采烈地一边走，一边聊刚刚在新都桥拍的照片，元梦也一直在给叶凡看，她跑到各种地方拍摄的。
叶凡肯定的给她评价：“真的很漂亮。”
她们坐下的时候，菜都端上来了。还是原来的配置，一个车一桌。
李皓跑到四个桌子中间说话：“咱们明天就要上海拔了！这是最后一天低海拔，我点了酒，能喝的都可以喝一点，尽快熟悉起来，咱们借着酒劲聊聊天！明天也不用早起！”
一群人喜气洋洋的附和。
每桌都上了点啤酒，也不多，叶凡这桌呢。元梦肯定是一口酒都不能喝的，叶凡盛情难却，倒了一杯。简弋毫不推辞，和李皓对着敬。
李皓：“这顿酒，就是敬咱们车的人相遇。这个相遇都是缘分，咱们这一路合得来，就是上天的旨意。”
简弋笑了笑：“是。”
叶凡是不大能喝酒的，也不太参与话题，一会就抿一口。
元梦：“你们少喝点啊，别等会我把你们扶到酒店去。行李还没搬呢！”
“放心吧！”李皓给元梦倒了一杯果汁：“你哥我喝白的也能给你行李搬上去。”
插科打诨的聊，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就聊到了一件事，李皓说：“之前啊，有个小姑娘跟我们车队上西藏。这小姑娘呢，刚分手，一路上除了哭就是发呆。”
“这给我吓得啊，在拉萨的时候她不知道受什么刺激，就是不想活了，自己拿刀划手腕。我们好几个人给按住了，最后我实在没办法，亲自坐飞机给送回他家的。”
“从那之后啊，我就害怕啊。叶凡，你手腕上那个口子，你跟哥实话说，是不是你自己划得。”
叶凡酒量不行，这时候也有点迷糊了，不知怎的点了点头。
李皓：“还真是啊！哥跟你说，这么些年跑川藏线，我什么样人都见过。拉萨呢，只是被大家奉为圣地，冬天冷夏天热，她绝对不是个平原人能长留的好地方。”
“再一个呢，哥跟你说。”
“美景的尽头，他根本就不是拉萨，永远是你要去的下一个地方。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简弋你说是不。”
简弋喝的酒和李皓一样多，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眯眯的附和着点头：“嗯，永远在下一个地方。”
叶凡听完这番话已经有点清醒了，后悔自己一时迷糊，怎么就点了头。李皓说的话不无道理，但她经历的又岂止是一个失恋可以概括的。生怕李皓继续问她，她赶紧说：“放心吧。”
李皓这才从这件事上转移开:“简弋，你是广州人对吧。”
简弋点头。
“唉，我就感觉粤语特好听。可惜我北方人，怎么都学不会。你给我说两句呗，让我过过瘾。”
叶凡差点笑出来，看着一脸无奈的简弋。
元梦也在一旁起哄：“我也想听！”
简弋扫视一圈，发现连叶凡都带了点期待的时候，无奈的开口：“萨普神山。”
一字一顿，在场的人都听得十分清晰。
“这声音好听就是不一样啊。”李皓感慨：“这粤语，太好听了。”
元梦都变成了星星眼。唯有叶凡，面色从听到那四个字就僵在原地。
简弋：“叶凡？怎么了？”
叶凡说不出话。
第12章 失氧
萨普神山。
支撑着她来到西藏的全部动力。在二十六楼客厅的那一幅画，油画的笔触画着来自远方的青草地，河流潺潺，以及那一座装点满皑皑白雪的高山。
不知道简弋为什么会说出这个词语，也许是巧合。粤语叶凡是不太懂的，但那四个字带着来自粤语中别具一格的风味。一字一句流淌进了她的心坎。
也许是巧合，毕竟萨普神山的盛名广泛流传，不过短短的一句话还是让叶凡愣了半颗。自己的男朋友叫什么来着？
想不到了。
她依稀记得，在到来之前，她还是能记住名字的。
简弋又叫了她好几声。
“嗯？怎么了？”叶凡回过神来。
“没事。看你愣了好几下。”
叶凡没跟简弋对上视线，他说话永远是真诚的看着别人的眼睛，这让她感到无所适从：“我不太能喝酒，可能是有点晕。”
简弋听了也没说什么，帮叶凡把酒杯拿走，热水被递上前来。
叶凡：“谢谢。”
本来是不打算再继续参与话题，心中的好奇却无法止住。她思索片刻还是开口，看着正在配合着李皓聊天的简弋——
“为什么突然提到萨普神山呢？”
她知道自己这个行为奇怪的不行。
李皓：“叶凡是不是真的喝醉了？这个话题不是都过去好久了吗？”
叶凡不回答，还是执着的看着简弋。简弋被问的也有些发愣，他的目光短暂的躲闪了片刻，被叶凡注意到了。
简弋似乎是在措辞，一桌四个人气氛有些奇怪，叶凡是有点懊悔的，不知道是不是触碰到了简弋的什么往事。她只是好奇，并没有戳人痛点的习惯。
她想说，算了吧。不想说不要说了。
简弋抢先开了口：“之前有一阵，精神不太好，出现幻觉了。脑子里看到了萨普神山。”
“后来好了之后，就想着来看一看。所以刚刚一下子就提到。”
叶凡还是执着的看着他的眼睛。
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的熟悉感让她无时无刻不在怀疑，甚至还想过自己男朋友是不是没有死，变成了简弋陪在她身边。她凭借着那些微秒的印象，不断往简弋身上对号入座。
在平时她也不可能只认识两天就把和一个陌生人离得这么近。
好在只是巧合。
不过，简弋说他有过幻觉，之前还说他也有和叶凡一样的一段时间，是不是证明他也曾经和她一样，痛苦的活着。那自己这样就真的是戳到他不愿意触碰的回忆了吧。
叶凡：“抱歉。”
李皓：“怎么对萨普神山这么大反应啊，叶凡，有什么事跟我说说。我多活十几年能给你出个主意。”
也不知道是酒精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叶凡踟蹰着开口了。
放在平时，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男朋友死了。”
叶凡余光里看到简弋的眼神，转过去和他对视。
李皓：“怎么回事？”
“跳楼自杀。”叶凡说：“在我们的家里。”
“当时我应该是在睡觉，我听到客厅一声响，跑出去。最后看到的就是他当着我的面跳下去。”
“别难过了，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要向前看。”李皓喝多了，说话都文艺起来，元梦还伸出一只手来安慰叶凡。
谁料叶凡却说：“我不难过。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和他谈了六年的恋爱，他叫什么、长什么样、为什么死、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我全部都不记得了。我来西藏是因为，我家客厅挂了一副油画，上面画着萨普神山。我想知道，我来到这里会不会找到我忘记的东西。我不应该忘的。”
“我只知道，我忘记之前非常喜欢他，甚至到了因为这件事自杀的程度。”叶凡伸手漏出手腕：“可是我失败了。我还记得他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这样好的人不应该被世界忘记。我隐约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所有人都在让我朝前看，可是我连后都记不住了，往前看向哪呢？”
故事是真实的故事，在某些东西上叶凡还是撒谎了。她来西藏根本就不是为了找什么记忆，她就是想死。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人生，凭空失去了什么。甚至在发现自己忘记之后，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以前的时候，上班为了结婚、为了生活、为了爱人，现在手里的钱不缺，她竟然都不知道为了什么才能继续走。
也许会在这一路找到答案，也许找不到，就停在一个地方。
她说完抬头看向一桌人，李皓已经醉的晕晕乎乎。元梦安抚的握着她的手。
简弋看着她：“会找到的。”眼神里满是看透。
她知道，自己拙劣的谎言早就被简弋看个底掉。
简弋回头翻包，从包里拿出来了什么。递上前。
酒劲上来，叶凡也有点迷糊，摇了摇头盯了好一会才看出来，是本很眼熟的，简弋保存的很好的——《飞鸟集》。
按理来说，要专门取回来的应当是珍惜之物，可他就是这么随意的拿出来塞进叶凡的手里。
叶凡：“为什么送给我？”
简弋：“以我的往事参照来看，你会需要它。也去当个诗人吧，诗人只需要知道意象，不需要沉溺于本质。”
他是笑着说的。
叶凡愣愣的接过，比起之前抱在怀里，现在的感触更加真实。这一本书确实是被翻过很多次，她简单的翻看了，甚至还有简弋写下的一些自己的诗。
字迹从新到旧不等。
“谢谢。”
叶凡决定收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隔日更，下周日更。隔壁也是。
第13章 失氧
叶凡把那本带着陈旧感的《飞鸟集》仔仔细细的收到了自己的背包里。她还不知道这本书到底对简弋象征着什么，以防万一，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保管者。
刚刚随便翻阅的两页之中，她看到了简弋的字迹，在其中一页清隽的写着——
“等待吧。
总有一座雪山记得你的步伐。
总有一个人会毫无芥蒂的爱你。”
短短几行，字迹却由轻到重。仿佛写下这行字的人正在经历莫大的苦痛，仍旧强忍着痛楚来写下希冀的光。
似乎格外和她契合。
之前叶凡很少喝酒，这次才知道酒精是真的害人精。本就心思烦乱，喝了几杯之后脑袋都像泡在了水里，四周的声音听不真切。
好像李皓和简弋又聊了什么，没过一会就站起身招呼大家一起回酒店。车已经被提前开去了停车场，大家都要走去酒店。好在酒店不远，叶凡强撑着站起来，元梦在一边扶着她。
简弋背上包，小声的问：“醉了吗？”
叶凡：“没有。”
得到回答的简弋只是笑笑往外走，走到门口，看着雅江的街景。眼睛里也雾蒙蒙的，看不出有没有醉。
叶凡连步子都迈的晃晃悠悠，也听不清元梦在一边的各种提醒，只是潜意识的朝着光亮的地方走去。
光下站着简弋。
路灯和磨西古镇的一样昏黄，简弋就站在下面，光打在他的身上。叶凡觉得他也不太清醒，不然怎么会盯着路灯不挪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