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措挂断电话,双手插兜:“走吧。”
三条街,路程也不算太长。
十五分钟,就走到了小区楼下。
回到家里,宁樱先去浴室洗澡,吹好头发后将换下来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里。她穿着长袖睡衣,回到卧室看着衣柜里这个夏天都没怎么穿过的吊带,有些可惜。
江措在卧室里煮热牛奶,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他端着牛奶走到客厅,“洗完了?”
宁樱点点头。
江措把刚热好的牛奶递给了她,“我也去洗个澡。”
牛奶里加了点糖,甜度适中。
没过一会儿,她就喝完了一整杯牛奶。
手机叮的一声。
是一条提示短信。
她来苔青市这么久,还没有办理暂住证。
暂住证需要用到租房合同,宁樱的那份在她上次回锦川的时候,不小心落在了家里。
宁樱走到浴室门外,听着里面的水流声,脸色微红。
她强行忽略会让人胡思乱想的水声,隔着门轻声问他,“江措,你的那份租房合同还在吗?”
他似乎关掉了淋浴,“在我房间,你找找。”
“房间哪里?”
“我也忘了,随手放着。”
江措确实忘记了。当初顾舰明把签好的合同转交给他。
他也就随手一放。
可能在他的行李箱里。
也可能在床头的抽屉里。
宁樱去了次卧,他的房间干净整洁,没有什么装饰。
书桌正对着窗,桌角放置了个冷淡风格的小台灯。
宁樱书桌的文件袋里找了找,没有看见合同。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抽屉找找。
这样似乎不太好?
还是等江措洗完澡,让他帮个忙找找看。
宁樱正准备离开他的房间,脚底不小心被椅子腿绊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往前扑,手肘不小心打翻了放在桌面上的相册。
相册的包装很有特点,只看外观就像是一本古老的书。
翻开才知道里面是成册的照片。
宁樱弯腰将相册捡起来,目光控制不住停留在几年前的照片上。
有她和江措的合照。
大多数江措给他们拍的照片都是拍立得。照片的角度很好,她坐在靠窗的阳光下,大半个身体都靠着他。
她和他都还穿着校服。
青葱岁月,稚嫩天真。
一张张翻阅。
还看见她以前抓拍的照片,少年坐在图书馆的落地玻璃窗前,雪白的鼻尖蹭过书页,侧脸清俊漂亮,收敛了近乎有点冷淡的锋利感,鼻梁挺拔,薄唇微红,像一株清冷的蔷薇海棠。
越往后翻,照片就越少。
也几乎都是他大学的时候,在学校里拍的合照。
四年的时间,少年身上的气质并无变化。
初入学的合照,他站在人群里,寂寥、冷漠。
四年后的毕业照里,他的眼神依然是冷冰冰的寂色,好像是最孤独的存在。
这和宁樱记忆中的少年,有很大的差别。
无论什么时候,江措在她面前都有着灿烂的笑意,他好像无所不能,好像也没有会让他不高兴的事情。
至少,宁樱从来没有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过这种死寂的悲伤。
也许。
她不用再问。
那个问题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江措。
这么多年。
你过得快乐吗?
她想,他大概是不快乐的。
宁樱的眼睛酸酸的,穿着军装的江措,挺拔俊朗。
翻到最后一页,泛黄的纸张夹在相册里面。
宁樱探出指尖,捏着纸张的边缘轻轻将其从透明的夹层里面抽了出来,颤着手打开纸张。
【遗书:
宁樱,我想了又想,遇见你仍是我贫瘠的一生最值得的事情。
祝余生安好,勿念我。】
落笔的时间是2018年6月5日。
宁樱捏着这页泛黄的纸张,手止不住的颤抖,她慢慢弯下腰,眼前潮湿模糊。
她小心翼翼把这页纸折好放回原处。
江措洗完澡,发梢还没擦干净,边朝次卧走来边问:“找到了吗?”
宁樱背对着他,垂着眼睫试图遮掩通红的眼眶。
她的背影,单薄瘦弱,细细的碎发落在雪白的后颈,偏生了让人怜惜的易碎感。
江措往前走了两步:“怎么了?”
宁樱深呼吸,紧紧握着桌面的手指逐渐松开,忽然之间——
她转过身,朝他飞奔而去。
如那场美梦中一般。
宁樱紧紧抱住了江措的腰,一言不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江措被打的措手不及,身躯渐渐僵硬,一动都不敢乱动。他的双臂僵在半空,迟疑几秒,谨慎小心虚虚揽住了她的腰肢。
他的喉咙发紧,“怎么了啊?没找到吗?”
宁樱放肆汲取他身上的气息。
淡淡的。
和自己身上一样的沐浴露清香。
他的手掌搭在她的腰间,指腹温热,贴着布料沁入皮肤。
宁樱还是不说话,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嗓子哽咽的厉害。
窗户微开,晚间的风吹动窗帘带来阵阵凉意。
江措不敢动,怀里紧紧搂住他的人,柔软易碎,他低垂眼眸看着她静默的侧脸,娇小的鼻头微微泛红,闭着眼睛,睫毛在颤。
她抱他了。
主动抱住了他。
她今晚没有喝酒。
意识清醒,也不会认错人。
江措张了张嘴,那句——“你什么意思?”
堵在喉咙里,迟迟说不出口。
她是不是已经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说不定还有点喜欢?
万籁俱静,几乎都能听见呼吸声。
江措的手指忍不住收拢了几分力,他欲言又止,深呼吸几次后,打算问个清楚。
怀中的少女好像忽然清醒,松开了手,轻轻挣开他的怀抱。
她的声音有点闷,还有点沙哑。
“我回去睡觉了。”
宁樱逃跑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把自己关在浴室里,看着镜面中倒映着的、眼睛通红的少女。
内心的酸胀感汹涌而来。
她用双手捂住了嘴,后背贴着墙壁慢慢往下滑落,眼泪就像失控的水龙头,不断的往外涌。
她很想嚎啕大哭一场。
如果回到从前,她还会做一样的选择吗?
那么决绝的抛弃他。
哭过之后好像就容易犯困。
宁樱不记得自己在洗手间里偷偷哭了多久,直到眼睛肿了,鼻子已经被擦红,好像还是止不住泪意。
等情绪稍微好上了一些,她站起来洗了把脸。
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脸颊看起来有点肿。
睡觉之前。
宁樱心想:等到明天,明天她一定要和江措把话都说清楚。
已经错过了四年的青春。
人生本就没有多少个四年。
十八岁的宁樱,是个没有勇气的胆小鬼。
二十二岁的宁樱,要当个勇敢的大人。
*
翌日,清早。
宁樱吃过早饭,出门之前看着正在泡咖啡的男人,她抿了抿嘴角:“江措。”
江措昨晚没睡好,翻来覆去都在沉思她那个忽如其来的拥抱到底算什么,是心血来潮戏弄他?还是看他可怜在施舍他?
“嗯?”
“没事。”
“哦。”
宁樱一整天工作都心不在焉,心思全然不在工作上。
余筝催她发的表格,她差点忘了这回事。
“你怎么在发呆?心里有事?”
宁樱将表格在线发送给她,表情凝重:“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朋友吗?”
余筝点头:“记得啊。”
宁樱舒了口气:“她打算找她的初恋把事情说清楚。”
余筝这就来劲了,“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
“是她。”
“好好好,她她她。”
“分手的时候不是说了很多决绝难听的重话吗?”
“嗯。”
“都是她违心说出来的。”
“为什么呀?”
“因为早恋是不会被家长允许的。”
“哦。”余筝拖长了尾音,恍然大悟般:“原来是被拆散的清纯小情侣。”
“她还喜欢他。”
“嗯。”
“哪怕他怨她自作主张,她也不在乎了。”
“加油!冲!”
宁樱提前完成下午的工作,时不时就要看一眼电脑下方的时间。
她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么的漫长。
余筝发现她看时间的频率出乎寻常的高,她眯起眼睛调笑宁樱,“你这么着急?”
宁樱摇头:“没有。”
余筝帮她倒计时:“还有一个小时才下班,不然你今天提前翘班?”
她们经常会提前下班。
迟到早退,已经是家常便饭。
不过忙起来的时候加班也是昏天黑地。
宁樱的内心隐约有些动摇,但是静下心来想了想,她摇头说:“还是算了。”
不用急于这一时。
她在认真思考,要怎么开口。
宁樱已经想了一个下午也没有想到合适的开场白。
她决定见机行事。
临近下班的时间,她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着急。
五点半准点下班,余筝提前两分钟催促她收拾东西,顺便热情的询问她需不需要开车送她一程。
宁樱谢过她的好意,“不用,我走路就行。”
余筝说好,“你不要半途而废哦。”
宁樱的勇气,只有一罐子。
某个瞬间,她能够鼓足勇气冲动行事,可是过了那个时间点,她未必能够再如想象中那么勇敢。
她怕拒绝,怕失败。
怕把人越推越远。
怕丧失了最后一点希望。
天气很好,晚霞也很漂亮。
金色光辉勾连着白糖云朵,空气泛着甜滋滋的香气。
宁樱停下来拍了张今日份的天空,凑够九张图再发朋友圈。她喜欢记录下一切美好的事。
一个晴朗的天气。
一朵盛开在夏季的花。
还有流淌在天空中的绵白云朵。
宁樱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她边走路边给江措发了微信:【你在家吗?】
一分钟后,江措回复:【快到家了。】
过了几秒钟,他补充:【刚刚在超市买菜,冰箱里没菜了。】
宁樱心情开阔,嘴角忍不住上扬:【你记得买沐浴露。】
江措当做没看见这句话:【你还想吃什么?我去买。】
宁樱打字比他慢:【没有。】
顿了顿,她说:【你在家等我就好,我有话想对你说。】
发完这句话,宁樱就关掉了手机,不敢再看微信。
等快走到小区门口,她才小心翼翼拿起手机看了眼,江措竟然没有回复她。
她忍不住又要胡思乱想。
他是……不想听她说吗?
宁樱捏紧手机,一脸沉重朝家的方向走。
出乎意料,在楼道口看见了江措的身影。
男人站在雪白的光影里,微蹙着眉,侧脸冷峻,眉尾压着不耐烦,他手里还提着超市的袋子,面无表情:“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陈南樱要仰着头才能看清他。
江措刚从公司回来,上身穿着白衬衫,卷起来半截袖口,小臂精瘦结实,青色血管隐匿在白皙的皮肤里。
陈南樱幻想过他为人洗手作羹汤的模样。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让人难以释怀。
陈南樱一点都不想就这样放弃,为什么不能是她?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江措只是没有发现她的好。
她温柔、独立,长得也很漂亮。
论家世,不比其他人差。
陈南樱说:“顾舰明喝多了,我从他嘴里撬出来的。”
江措压低眉眼:“您请回吧。”
陈南樱挡在楼道口的大门:“昨天晚上那个女生是你前女友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你们和好了?”陈南樱抿唇:“没有吧?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江措对没什么交情的人脾气是好,但也不会任由别人踩着他的雷点蹦迪,“你有完没完?”
“没完!”陈南樱忽然拔高了声音,几秒钟后她的眼眶逐渐红了,哽咽道:“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能不能看看我?”
她倔强仰着头,任眼泪流淌脸颊:“你每个月都坐火车去找她,真的值得吗?她还记得你吗?她有为你做过什么?她甩了你!是她不懂得珍惜,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陈南樱可以接受他不爱自己,但是接受不了他爱别人。
她一直以为江措是棵冷淡的树。
对谁都一样。
但是那个女孩。
是不同的。
他看向她的眼睛里是有光的。
浅浅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意。
陈南樱边哭边说:“我哪里不好?我没她漂亮吗?你能不能告诉我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喜欢我?”
过了很久,江措说:“陈南樱,你没必要这样作践自己。”
他很认真:“你会遇到珍惜你的那个人。很抱歉,我和你没有任何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