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片刻,他勾唇:“用转账的方式开启和我的微信聊天。”
宁樱耐心解释:“我没有。”
江措深深看她一眼:“可以理解。”
他的眼睫毛很长,漆黑浓密的睫毛翘又卷,乌黑色的瞳仁在光线映射下更像浅茶色,他抿唇,正经说道:“因为你也不是第一个想靠砸钱买我清白的人。”
宁樱闭上眼睛深呼吸,忍耐下来。
江措继续说:“可惜本人视金钱如粪土,跟出卖色相沾边的事儿,给多少钱都干不了。”
宁樱沉默。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记忆中的江措,说话虽然也总是能把人堵的半个字都回不上。
但是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如此刻薄。
潮湿闷热的夏夜,把宁樱拖回了高二的那个盛夏。
高傲的少年,每天晚自习下课都会在教室门口等她,浅白色的校服T恤穿在他身上就是比别人好看。
少年身材优越,腿长腰窄。
铃声一响,半秒都不会再教室里多留。
晚星蝉鸣的夜里,少年背着她经过巷口,衣领上是洗衣粉的淡淡香气,他的双手牢牢托着她的腿弯,叫她小樱花。
还有在那汗水淋漓的操场。
树荫阴翳处,少年屈膝半蹲在她面前,垂首时神情专注,帮她系好不小心散开的鞋带。
宁樱怔怔回神,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跟着他们走到巷子里。
红砖砌好的墙面,爬满嫩绿葱郁的爬山虎。
隐隐的光拉长他们的倒影,一路无言。
顾舰明的车停在巷口的露天停车场,他主动提出要送宁樱回家。
宁樱不由自主看了眼江措,前男女友的关系多少有点尴尬。
江措面无表情,她也看不出他介不介意。
她婉言谢绝。
江措的脸色仿佛比夜色更冷,唇色清淡,绷紧成了条直线。
顾舰客气热情,“大晚上,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刚好我顺路,送完你再送江措。”
宁樱想了想,脸色逐渐松动,“好。”
长巷喧闹,声色犬马。
空气仿佛都是僵硬的。
顾舰明为了缓和气氛,说他想喝奶茶。
“江措,你给我众筹五块钱,我去买杯奶茶。”说完这句,他回过头看向一路安安静静的小姑娘。
不得不说,江措的前女友,他念念不忘的小初恋,其实长得很漂亮。
微卷蓬松的长发乖巧窝在颈侧,皮肤雪白,眼珠漆黑,介于清纯和妩媚之间。
顾舰明又说:“你给我众筹十块钱,我买两杯,我和你前……”
反应极快,他临时改口:“我和宁樱一人一杯。”
江措插着兜,一脸看破红尘、谁也不爱、水泥封心的表情,他轻扯嘴角,“别众筹了,你去朋友圈水滴筹吧。”
“……”
顾舰明被他的冷酷无情气的发笑,他就不该好心活络气氛,给自己找堵。
宁樱一直保持缄默,当个听众。
突然。
江措低沉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清清冷冷的三个字,没什么情绪,“你喝吗?”
宁樱动了动唇角,声音轻轻的,“什么?”
江措抿唇:“奶茶。”
宁樱揪紧手指头,喉咙往下咽了咽,她摇头轻声说:“谢谢,不用了。”
浇灌在他面庞的冷冷月光,从他后背倾洒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长,落在青石路的倒影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男人安静垂下眼睫,鼻梁挺直,薄唇微抿。
他的嗓音低沉,从喉咙深处溢出个嗯字。
不知不觉。
三人已经走到停车场。
开单收费的是位耳背的老大爷,鼻梁上架着老花眼镜,手里的纸笔记录进进出出的车牌号,“哪辆车?”
顾舰明报上车牌:“京00088。”
老大爷让他们先在原地等,他得去休息室开单子。
夏夜的冷风舒缓柔软,一阵阵细致绵长的风温柔抚摸着他们。
五分钟过去,休息室那边毫无动静。
顾舰明等不住,他忍不住朝休息室的方向看了过去,小屋子里亮着炽白的灯光,单子还没开好。
又过了两分钟,顾舰明耐心即将告罄。
江措在这个时候忽然间问:“哪里有洗手间?”
他刚才吃饭的时候喝了不少的水。
宁樱没怎么来过这边,她不太清楚,摇了摇头,随后建议:“不然我们走回烧烤店去问问?”
顾舰明插话:“不用问,这附近没有。”
音笙路附近是大学城,这一片靠近苔青市的高校。顾舰明和江措读的学校也在音笙路附近。
大学四年,每个月短暂的两天假期,顾舰明都会花半天来附近鬼混,足够他将这块地方摸得清楚。
不像江措,每逢假期,不见人影。
匆匆离开,疲倦归来。
从苔青市到锦川市,没有飞机。
只有长达十四个小时的绿皮火车。
旅程筋疲力竭,少年坐在她的校门外,打着永远不会被她接通的电话。
顾舰明怕江措憋不住,幸灾乐祸的同时顺便给他提了个中肯的建议,朝四面的墙角指了个方向:“你去墙角解决吧。”
江措挑眉,仿佛在认真考虑,“也行。”
宁樱怕他们不知道,好心提醒:“有监控的。”
她观察的仔细,刚进停车场就看见四面墙角都架着监控器。
江措掀眸,浓翘的睫毛随之微微抬起,漆黑深邃的眼瞳静悄悄看着她,波澜不惊,“我知道。”
宁樱点点头,知道就好四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
男人懒洋洋靠着车身,头顶忽明忽暗的灯光照清他凛肃漂亮的脸孔,他双手插着裤兜,缓慢吐字:“没关系。”
这三个字定格几秒钟,他紧跟着补充:“正好。”
宁樱费解,不明他话中的含义。
江措眉梢处浸润的冷锐沁了些许温和,他盯着宁樱的眼珠,面不改色,不急不缓吐出四个字:“扬我国威。”
宁樱:“……”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往他的小腹下方瞥了两眼,脸颊莫名发烫,匆匆移开眼睛。
顾舰明觉得他真够不要脸,很无语的说:“那我也去。”
江措冷呵笑了声,意味深长的目光装模作样扫过他全身上下,毫不客气:“你去就是丢人现眼。”
顾舰明叫他滚,不想在这里找气受,更不想当个可怜的电灯泡。
江措朝他投来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冷冰冰的刀子在他身上戳,态度还相当的不耐烦。
顾舰明说:“我过去催催。”
说完,他迫不及待朝休息室的方向迈开步子。
宁樱静默,刚才江措的话听得眉心直跳,再好的脾气都有点忍无可忍。
月色凝稠,头顶凛凛的白炽灯,光线耀眼,将他的五官轮廓照得清晰。
宁樱迎着男人紧盯不舍的眼神,破罐破摔说道:“你去吧。”
去丢人吧。
但多半江措只是嘴上逞能,他并不会做这种没有素质的事情。
沉默几秒,男人语气冷淡哦了声,随后眼皮都不带动的,“我不去。”
宁樱还没接话。
男人稍稍抬起下巴,精致的眉眼间神情颇有些傲气,吊儿郎当的语气:“我怕监控看见——”
拖长的尾音,显得很刻意,他看着她的眼睛,继续平静吐字:“会自卑。”
第四章 :
漫长孤寂的夜里
忘掉你的所有
——2015年3月17日。
——江措。
*
头顶的星空宛若银河。夜间风缓,似春日般温柔,轻抚而过又匆匆消融了踪迹。晚星耀眼,温柔月色如潮水倾泻。
江措的脸隐在光线里,皮肤白皙,像块漂亮的玉,没有任何瑕疵。
男人睫毛浓密,湛湛乌眸一动不动的的看着她,漂亮的唇形抿成冷淡的直线,他一本正经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眼睛也直勾勾盯着她看。
宁樱唯有沉默。
唇枪舌战这方面,她一向不是他的对手。
她很镇定,面不改色。
江措不由得想轻嗤,唇角勾起个淡淡的弧度,似乎是在嘲讽他自己。如果是从前,她可能就上来掐他的脖子怒斥他厚颜无耻。
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怅然。
顾舰明开完单子缴上停车费,匆匆跑回来,看着陷入诡异沉默的两个人,心惊肉跳。
他离开的这短短几分钟,不会发生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学校附近路段拥堵,一路都是红灯。
宁樱安静坐在后座,难以忽略江措身上的气息,他就坐在她身边,中间隔了不到半个人的距离。
宁樱低头,将手机屏幕的亮度调到最低。
沉思片刻,她点开江措的微信头像,看着他们之间空白的对话框怔怔出神。
当初分手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很无情。
夏天总是逃不过下雨,闷热湿透的雨季,坠落的雨珠砸在伞面,声声作响。小区楼下的路灯使用年份已久,昏黄的光线已经很黯淡,时亮时暗。
她垂着眼睑,唇色近乎透明,“我不想和你谈恋爱了。”
少年握紧伞柄,即便是这个时候也没有忘记朝她倾斜,缓缓跌落的雨水有大半落在他周身。
校服渐渐湿了,肩头一片深色水渍,湿透了的布料贴着他的皮肤。
雨声被隔绝在外,少年脸色苍白。
少年艰涩开口问她为什么,又执拗的摇头说他不同意。
但她执意如此,态度冷淡的不近人情。
最后她被逼着说出最让人难过的几个字——我不喜欢你了。
少年时期的恋爱刻骨铭心。
但也有足够的自尊。
他可以改掉自己身上所有不好的习惯。
却无法挽留不再喜欢他的恋人。
分手之后的几年,彼此的联系方式再也没有加回来过。
宁樱鼓足勇气点开转账,把刚才吃饭的钱转给了对方。
江措的手机是静音,并不妨碍他看见屏幕亮了亮,男人削瘦的拇指漫不经心滑开屏锁,几秒种后,若无其事关上手机。
宁樱等了几分钟。
知道他看过手机信息,却迟迟没有收下她的转账。
红灯停。
她的手指逐渐拧紧膝盖上的布料,假装淡定提醒说:“麻烦你收下转账。”
江措睁着眼睛说瞎话,眼皮微耷,笑吟吟的看不出情绪:“什么转账?”
“微信。”
“没看见。”
“……”
过了一会儿,宁樱说:“你可以现在看。”
这个红灯有点漫长,车窗外呼喝的风声。
男人的腰背懒洋洋靠着抱枕,闭着眼睛慢吞吞地说:“你别急。”
车里密不透风,冷空调冒出的寒气贴着皮肤,叫人冷得打颤。
他顺手按掉车里空调的开关,缓缓睁开双湛黑深邃的眼眸,唇间勾起的浅浅笑意,让他从高不可攀的大少爷看起来平易近人一些。
宁樱的眼睛不可避免和他撞在咫尺之间,空气里的温度好似乍然回升,滚烫压在她的心尖。
江措口吻随意,“等我到家,会给你机会和我微信聊天。”
宁樱扶额,“我不是……”
江措含着笑眼,说完最后半句:“让你好好高兴一下。”
宁樱开始痛恨自己一定要说到做到的强迫症,时间退回几分钟之前,她绝不会转账给他。
她的手指过于用力而拧得发白,她说:“那你把转退给我。”
“?”
“还吧。”
顾舰明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堵车间隙,他忍不住点了根烟,浓郁的烟草味顺着风往后飘散。
宁樱不习惯闻烟味,忍着喉咙里的呛味。
江措拧着眉头,嫌弃到说话语气都变差了几分:“顾舰明。”
“怎么了?”
“抽烟短命。”
“……”
坐在他身旁的宁樱,睫毛轻轻颤了颤。
这么多年过去,江措好像依然不抽烟、不喝酒。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
宁樱见过他第一次抽烟的样子,那个时候她和他在一起没有多久。
寒冷的冬,絮状雪绒纷纷扬扬的降落。
他们藏匿在在学校巷后那家小酒馆里,偷偷的喝了点酒。
她被江措抱在怀中,把脸埋在他的胸膛,放肆汲取他的气息。她只悄悄抿了口果酒,面上悄然漫起微醺。
天花板悬着摇摇欲坠的白炽灯,光线辽阔。
他安静接过梁行远递过来的香烟,掐着烟头,少年眼尾勾着浅薄的笑意,“啪嗒”一声——
梁行远帮他点了烟,燃起的烟头漫着灼灼的白雾。
透过雾气,依旧清晰可见少年白皙的皮肤,精致从容的五官。
她仰着脸,眼巴巴看着他:“我也想抽。”
江措揉揉她的头发:“喝水。”
她喝了酒话就比平常多,精神旺盛,很能折腾人。她盯着他,逐渐无理取闹起来。
“为什么你能抽?我就不行?”
“我不管,我也要试试。”
陈旧的玻璃窗外,大雪纷飞。落下的纷纷雪絮覆在低矮的灌木,窗边的沿台覆了层蓬松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