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山——没收星星
时间:2022-06-15 07:48:01

  小睿应声,收拾好针管和药水,下楼帮她拿膏药。
  胡蝶放下电脑,站起身,举着吊瓶走到卫生间。
  虽然味道已经消散的差不多,可是仍有那种靡靡的黏腻感。仅是心里带来的感觉,她也无法忍受。
  地上静默瘫着一团头发,在胡蝶眼中,那团头发恍若已经生出鼻眼,虽蜷缩在一起,但无一不在嘲笑她。
  看吧,你多脆弱。这么多年,花了多少钱修护这一头黑发,结局呢?结局是什么?
  胡蝶狠狠闭上眼睛,等小睿拿到膏药上楼的时候,让她帮忙收拾了卫生间。
  中午陪着杨嘉一等手术,不知道是下楼迎了冷风的缘故,还是早餐没吃,身体的反应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胡蝶窝在急诊的厕所里呕吐,就连前天下午吃的花卷也呕了出来。
  她看着模糊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乖巧铺在肩膀上,这几天在医院,没办法护理它,光泽也黯淡了几分。想了片刻,又自嘲一笑。
  身后的隔间出来了一位阿姨,递给她一张纸巾,阿姨眉眼带笑,说话也温柔:“有宝宝啦?吐得这么厉害,一定是个调皮的。”
  胡蝶愣愣地看着纸巾,直到阿姨将纸巾塞到她掌心,她才抿唇。
  阿姨没说什么,洗完手就走出去。
  萍水相逢而已。是啊……萍水相逢而已。
  小睿将窗关上,又帮她贴上膏药。
  小睿:“那个…杨阿姨的儿子,刚才在主任办公室问起你。”
  胡蝶回神:“问什么?”
  “问你生了什么病,住了好几天神色还那么差。”小睿抱臂靠在窗棱侧头看她,“还问了能不能上楼看你。”
  胡蝶低头,“然后呢?”
  小睿耸耸肩:“主任没给他说你的病,我帮你拒了。你还在适应期,万一有什么反应吓到弟弟就不好了。”
  胡蝶扯唇,情绪有点蔫:“滚蛋。”
  “不想告诉他?”
  “什么?”
  “你的病。”
  胡蝶摇头,颇有些无奈:“每次要和他说,总会被打断。”
  “感觉这小孩儿有点喜欢你。”小睿看向胡蝶,胡蝶望着窗外低空飞过的白鸽,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你这情况……还能谈恋爱么?”
  胡蝶将视线挪回来,捶了她一拳,“我七老八十也能谈!”
  话题算是避过。
  可横在两人面前的问题,却是怎么也消不掉的。
  杨嘉一那打眼就能看出来的情绪,躲不过她。对于胡蝶来说,杨嘉一只能算是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有爱慕很正常,有心动也很正常。
  想到杨平暮曾经的处境,很容易联想到杨嘉一的成长过程。
  对于这种环境下成长的人,往往只需要一点点示好,他们就难以忘怀。
  可一旦这种示好逐渐变成利用、甚至是博名出彩的工具,他们就会无限期封闭自己。
  杨嘉一如今的样子,如果胡蝶逼问,他甚至也不知道现在的心动算是什么。
  为什么她会这样想。
  因为她也曾是这样的人。
  -在吗?
  床头柜上手机嗡嗡响了两声,屏幕亮起,胡蝶瞥眼看过去。
  -你还没告诉我想吃什么。
  胡蝶这才拿起手机,回复。
  -没什么胃口,不用了。
  可能是回绝的字看着太生硬,正在输入中…闪了几瞬就再也没出现过。
  胡蝶一贯的做法。
  晾着。
  人沉溺一段情感中的时候,是分不清界限的。
  正如同她与杨嘉一。
  刚才小睿的话惊醒了她,她所认为的,与杨嘉一所经历过的全然不可一概而论。
  她是要死的人,初次见到杨嘉一的夜里,因为一首歌,她苟活于世。
  再次遇见,她带着越来越少的生命,救下了一个穷途末路的人。
  而这个穷途末路的人要救的,却是见过她最惨烈青春的人。
  时间就像是一场轮回。
  指针永远走不到尽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滑稽的故事。
  她对于杨嘉一的感情是怎样…悲悯?释怀?
  她不清楚。
  只知道,那一定不会是爱情。
  胡蝶翻出上次联系的好友。
  手指戳戳点点。
  很快,对面给出了答复。
  胡蝶松了一口气,退出聊天页面,才发现杨嘉一已经发来好几条信息。
  -好。
  -那…晚上有没有想吃的夜宵?
  -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就十分钟。
  胡蝶眼睫颤了颤,闷着嗓子,轻轻叹了口气。
  -好。八点,六楼吧。
  下午小睿上楼来,给她带了粥和药,放在桌子上。
  “白粥。温一温胃吧。”
  胡蝶应声,眼神仍旧没有离开电脑,文档删删减减,最终定稿保存起来。
  大纲页在电脑桌面被摊开。
  就像是她生命的倒计时一般。每一章都有其既定的命数。
  小睿坐在一边,在一堆药盒上仔仔细细写下服用量。歪头看见她没有打字后,才开口问:“要写完了?”
  胡蝶颔首:“还有四五章就结局。”
  小睿笑道:“主任要开心死了。”
  “的确,要是看到大结局,可能真要气死。”胡蝶站起身伸懒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滑下来,掌心又多了几根,“真想快点死。”
  “别看了。”小睿起身,把她手心的头发拿下,领着她吃饭,“再乱想头发掉得更快。”
  “哦。”胡蝶安静坐下。
  小睿帮她把头发拢在一起,用电话线发圈绑起来。
  她静默地看着胡蝶吃饭的侧颜。
  这次化疗后,胡蝶的反应的确不是一项好的征兆。主任私下和其他几位医师开了好几次会议。小睿也跟着听了听。
  总的来说,百分之八十的意见就是看开点,让病人做点想做的事情。她的情况,华佗再世也没有办法。
  胡蝶脸侧的轮廓已经瘦削到非常人的锐利度。
  最初小睿是不认识胡蝶的。奈何洪主任接诊后天天念叨,小睿也去查了胡蝶的百度百科。
  很荣幸接诊过知名作家。
  但也很不幸,要看着这位作家慢慢死去。
  刚定下化疗那会儿,胡蝶的态度还不错,吃药打针很积极。后来临床反应出来,一夜过后开始脱发,胡蝶就像变了一个人。抗拒治疗、偷拔针管、在天台疑似跳楼……
  那个时候,小睿才从洪主任口中得知,胡蝶在写作初期患有极度严重的抑郁症。
  或许是因为文人作家常常与故事共情的缘故,抑郁这一词在这类职业中经常出现。
  但胡蝶和其他人相同又不用。
  她从不会与故事共情。她只会和她的头发产生一种极度依恋。甚至会出现幻觉。
  小睿转神,将药给她整齐摆放好。
  “吃法都写在上面了。”她道。
  胡蝶放下勺子,将白粥的盖子合上,说道:“好。吃不明白我再找你。”
  小睿将将沉重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你当吃糖呢?还吃不明白?”
  胡蝶擦擦嘴,“只能这样想了呗,不然那么多在喉咙口就化掉的药,那味道一整天都忘不掉。”
  “行呗。这样想也挺好。”小睿起身,“那我下班了。有事叫值班护士。”
  “拜拜。”
  -
  今天安城又新婚。
  白白的雪又覆盖住高楼大厦,像披了白色的婚纱。
  胡蝶走到大平台的时候,八点过几分。
  杨嘉一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站在栏杆处,手上拎着保温饭盒,像一座凝固的大山,攀不过也移不走。
  胡蝶站得远,见他的背影同四周陈列物品的对比,才发觉他竟然还在长个子,比初遇那时候还要高点儿。
  他今日倒穿起了羽绒服,灰黑色,在夜里看不明显。腿上应该是加绒的灰色运动裤。
  胡蝶向他走去。
  有落雪在地上,人踩上去,鞋底和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
  听到动静,杨嘉一转头看向她。夜色朦胧,胡蝶依稀只能看见他的眼眶略微红肿。
  哭了?
  胡蝶将手塞进衣服口袋,抬头看他。
  “谁欺负你了?”胡蝶问。
  杨嘉一清清嗓子,没吭声。
  胡蝶见他不开口,追问:“不是你叫我聊聊吗?”
  杨嘉一缓了缓情绪,这才开口:“嗯。”
  声音闷闷的,像堵了一团棉花。
  片刻,杨嘉一缓过情绪,问她:“冷不冷?”
  胡蝶摇摇头,今服裹得挺多,只有没裹到的手冰冰凉凉。不过现在放在口袋里,也感受不到冷风侵袭。
  杨嘉一拉开羽绒服拉链,从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双毛绒绒的手套,递到胡蝶眼前:“带上。”
  “你是哆啦a梦吗?”胡蝶接过,没带上,反而是把手机掏出来,将几个名片转到杨嘉一微信上,“你记一下,这几个是华文音乐工作室挺有名的制作人。如果你有什么音乐上的想法可以跟着他们学习。光是看我那里的书是不够的。”
  杨嘉一看着胡蝶侧脸下露在头发外的耳朵,小小的,粉红色。
  胡蝶抬眼,发现他并没听自己讲话。
  略微有些懊恼:“杨嘉一?”
  “在。”
  “你听不听?”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杨嘉一冷不防来了这一句,胡蝶顿时失声。
  想再启齿,却不知怎么开口。
  杨嘉一伸手,将她乱飞的头发捋在耳后,又抓住羽绒服的后领往前拽了拽,围住她的后脖颈。
  “身上不舒服吗?”他问。
  “什么?”
  “有膏药味。”
  “你鼻子倒挺灵。”胡蝶缩缩脖子,“颈椎病。”
  说完又匆匆补了一句:“老毛病了。”
  “你一点也不像个成年人。”杨嘉一说,“到现在这个年龄,还不会照顾自己。”
  胡蝶皱眉,“你都快比我小一轮了,好意思说我?”
  杨嘉一:“起码我还能照顾好自己和妈妈。”
  胡蝶:“……”
  杨嘉一很郑重地叫她:“胡蝶。”
  胡蝶撇头:“你少损我了。”
  “不损你。”杨嘉一想看看她的脸,可是她将脸转过去,他看不着,但也没关系。
  杨嘉一提了口气,轻轻道:“我想…再多一个照顾的人。”
 
 
第12章 、刹那心间(3)
  12
  “什…什么?”胡蝶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
  只有这个时候,胡蝶才会产生和年轻一代有明显分割的感受。
  杨嘉一喉咙干涩,这种类似表白的话一旦再说,就有一种骚扰的含义。
  “你愿不愿意?”
  胡蝶手里握着还泛有余温的手套,没去看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说道:“怎么突然说这个?你不是一直在给我做饭吗?”
  “我看到了。”杨嘉一拿过手套,握着胡蝶的手腕,将她的手慢慢塞进去,“中午去取书。有一张夹在中间的化验报告单。”
  手套虽然牢固,但胡蝶却在那一瞬间僵硬了半边身子。
  “那你可怜我吗?”胡蝶微微扬起下巴,抬眼看他,眼尾泛着淡红色,“杨嘉一,你觉得我可怜吗?”
  杨嘉一察觉到了胡蝶的情绪波动,说出口的话结结巴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胡蝶。”
  胡蝶当然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可当这个事实摆在两个人的面前,胡蝶亲口说和杨嘉一先发现又是不一样。
  她讨厌怜悯。
  讨厌那种因为她的脆弱和无能对她万般小心和呵护的感觉。
  这让她觉得自己很可笑。
  “胡蝶。”杨嘉一叫她,“在你住院这几天,不允许任何人去看望这几天。我把你写过的小说都看完了。”
  胡蝶阖上眼睛,逼回自己的眼泪。
  杨嘉一落在阴影里,“我从未参与过你以前的人生。可是我想着,将你一字一句写完的小说看完,多多少少会参与进你的生活中。”
  楼下又有救护车驶出,闪耀的斑斓光影越过两个人的脸。
  胡蝶望向他,杨嘉一的脸色确实没有血色,她好像记得之前他说过最近会考试。
  考试、手术、想参与进她的生活,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拼凑出一个要碎掉的杨嘉一。
  “我们认识多久了?”
  “十五天。”
  “才十五天。”胡蝶轻轻道,“你的人生,其实有很多个十五天。”
  杨嘉一从栏杆上拿起先前放下的饭盒,对着胡蝶说:“小米粥,有榨菜。”
  这着实不算一个合格的转移话题的方式。
  胡蝶叫他:“杨嘉一。”
  “嗯。”很沉默。
  “我会死。”
  “我知道。”
  “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她说。
  杨嘉一重新帮胡蝶拢了拢毛领。
  他缓声开口:“我也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
  “我曾以为我对一切事情把握得都很得体。学校、医院、酒吧三点一线。我以为这就是我未来的生活。”一颗透明的水珠划过他的眼角,“可是在我长大的这段路上出现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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