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铎随即悄声靠近袁浚轩：“咳，天韵集团的调查有消息了……”
“一会儿回我房间说。”袁浚轩轻声打断他。
钱铎立刻若无其事挺直上身。
“就在这儿说！”身后一声沧桑低沉的嗓音。
袁呈言手持玉镇，贴在宣纸上一划，缓缓开口：“不就是海洋公园那个项目嘛，你们是当我已经老年痴呆了么。”
起笔间隙，镜片后那双历经商场沉浮的眼眸抬起，厉色直逼不远处的袁浚轩，“我说过，你想做什么我不会过问，也不干涉。但这个项目，你接手之前，就应该先和我商量。”
袁呈言蘸饱墨，伸手一指钱铎和Hedy的方向，“你俩，出去！”
Hedy瘪了瘪嘴，钱铎同情地望了眼袁浚轩，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安静的房间内只能听见纸页翻动的声响。
袁呈言提笔浸墨，波澜不兴问：“海洋公园的项目，你打算出手多少？”
“资金需求量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我心里有数。”袁浚轩不愿正面回答。
看似和谐的父子关系明显透着疏离。
袁呈言顿了片刻，反而慈笑出声：“海洋公园需要向轻资产转型才能有更好前景，所以你出钱出力帮天韵重新包装旗下的文化公司，没十几个亿弄不出个模样。”
“但是……”
他笔下一顿，像在提点袁浚轩，“这根本就不是十几个亿的问题。”
“周其铭和他母亲李圆媛很早就开始在集团内布局，直到三年前，周家太太程婉云去世后，周秉仁身体每况愈下，周其铭才有机会掌集团大权。现在的天韵经营混乱，背着巨额负债，周其铭才不得不动程老先生一手建起的海洋公园。”
有关周韵斐的一切，袁浚轩从未和父亲提起过，也不知道老爷子到底了解多少，他听着话音默默起身，走到书桌旁。
袁呈言轻拍了下儿子的手，“爸爸是怕你把钱投进无底洞里。”
他话中所指周其铭，语中不屑，“……一个外养出来的私生子，头顶那片天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就是个扶不起的二世祖！”
他笔下劲道极足，运笔敛锋后，一幅飘逸自如的“余霞成绮”跃然纸上。
袁浚轩眸光一闪，双目凝在这四个字上，久久不愿移开。
父子二人那道像极了的英眉，不约而同覆上淡淡的愁思。
“从前，你妈取‘霞绮’这个艺名时，我只觉得寓意好，绮丽的霞色红透半边天，象征她的艺术人生将会一片光明。”袁呈言说，“你妈走后，我才悟出这‘霞绮’二字还有另一番解释。”
“——不能因为余霞来得晚，就忘却了她的绚丽夺目，也不能因为夜幕的覆盖，而不去期待明日或许更加灿烂。”
他像是特有所指，把笔搁在一边，向袁浚轩偏身，故作神秘：“周家那姑娘，我见过。”
袁浚轩微耸眉锋，心头一晃。
驰骋商界的老狐狸果然不是盖的，仅凭一个项目和他上次坦白要约会，就看出了端倪，冷不防在这儿套他的话。
袁呈言见他面色无异，慈笑道：“因为你妈的缘故，每届星云杯的获奖选手我多少都有关注。周韵斐的门德尔松，弹的很有些你妈妈的味道。”
他坐在一旁惋惜，“虽然有点可惜，但也不是断了后路，为长远考虑，她暂时还是把手养好为重。”
袁浚轩忽然颖悟，父亲刚才对“余霞成绮”的解读，正是对周韵斐今后艺途的期待。
他对父亲说：“她独自来江州，不再与周家人来往，我猜测她的手伤和周家有直接关系。周秉仁明明还在任，但不知为什么一直不露面，任由周其铭惹是生非。”
“他人在医院！”袁呈言道。
袁浚轩眸中透出一丝惊讶。
袁呈言道：“几个月前，周秉仁脑溢血复发，一直住在医院……刚才钱秘书要和你说的应该也是这件事。”
他对着儿子摆摆手，“解铃还须系铃人，周家的事必须周秉仁自己出来主持大局。但他一直被李圆媛和周其铭的人看管着，几乎没有人生自由。”
袁浚轩微叹：“我本来不想管周家的内部争斗。之所以调查天韵集团，也只是想究清问题的症候，保护斐斐而已。”
袁呈言微笑不语，也没有继续周家的话题，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袁浚轩，“我知道你一直想在音乐教育领域把智能钢琴的项目做起来，算是弥补了你妈当年追梦的遗憾。”
他指着文件道：“我已经把集团下设教育板块的人员和业务进行了重新整合，到时，可直接并入你新成立的公司。”
袁呈言轻拍了下儿子的肩头，“另外，周家的事，你不用操心。这些明暗斗争，对簿人心的污糟事儿，爸爸替你解决！”
父子之间的那道铁壁似乎在摇晃。
袁浚轩手捧文件翻阅，每行每页都是他一直想做，却还没来得及做的事。
自从妈妈去世后，他很少对父亲敞开心扉。
他不是顽拗的性情，也知道妈妈的死并不完全是父亲的错。他并非刻意躲避父亲，但长久的不交心，让父子关系渐渐变得疏远。
古香古色的会客厅中默然无声，那幅笔力千钧的“余霞成绮”静躺在花梨木桌案上，暖灯将未干的墨迹渲染出一片亮色。
袁浚轩的双眼仍在文件上游走，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回应。
袁呈言早就习惯这样无言可语的气氛，睇了儿子一眼，起身健步走回卧室。
“爸！”
这声唤令袁呈言脚下一顿。
袁浚轩合上手中文件站起，俊朗的脸上闪出诚然的严肃，正声道：“我同意接掌YCJ！”
袁呈言转身，淡然笑道：“你如果不愿意，爸爸不会勉强你。”
“我愿意。”袁浚轩道，“接管集团之后，我会把越创归入总部名下，成为投资子公司的一部分。”
袁呈言欣慰点点头，饱经沧桑的脸上现出一副顽童模样，指着他调侃：“行，等新公司筹备好了之后，就赶快把周韵斐收到你眼皮子底下吧，让她做些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等养好了手，再回归舞台！”
这老狐狸，一语道破。
绚烂的云霞只有在无尽的天边才会大放异彩。
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袁浚轩唇边染上一抹笑，手上的文件已被捂得暖意融融。
*
近几日，气温骤降，客户酬谢盛典当日，江州竟然落了雪。
离客户入场还有10分钟，圣爵酒店16层宴会厅内，周韵斐正在和同事收尾会场的布置工作。
酬谢盛典是公司每年的重大活动，所有人员皆盛装出席。
周韵斐穿着以前独奏时的高定礼服，穿梭在宴会厅内。
孟筱围在身边欣赏她的妆容，摸了下礼服腰间那圈透纱，顶着一双崇拜的星星眼叹道：“斐斐姐，你有点小性感哎。”
黑色礼服是包臀鱼尾设计，磨砂轻薄面料垂感极好，把上身前挺的圆润，后摆的凸翘包裹出极致妖娆。
周韵斐刚要提醒她快去干活，“阿嚏——”话没说出口，喷嚏先冒了出来。
她浑身一阵冷涔，捡起厚厚的羊羔毛大衣，匆匆披上，又摸了摸额头。
头脑晕胀，双手冰凉，已经感知不到任何温度。
孟筱摸了下她通红的脸颊，惊道：“你在发烧啊！”
她瞪了眼不远处正花枝招展跟在许菁容身后的金宣，咬牙切齿，“没日没夜加班不说，你都生病了，还让你在宾客入场时弹琴助兴，真没人性！”
周韵斐已经没精力附和孟筱，踩着高跟鞋走向落地窗前的三角钢琴。
场内灯光已经亮起，宾客陆续入场。
她脱掉大衣，微理了下礼服，纤长的手指覆上琴键。
浪漫优雅的琴声掩盖了宴会厅中的嘈杂。
此时，她并没有在光芒四射的舞台上演奏，也只静坐在偏隅一角。但讲究的技巧，饱满的情感让灵动的旋律顿时响彻厅堂。
觥筹交错间的碰撞声仿佛也成了陪衬。
此时，圣爵酒店一楼大厅内。
钱铎正在通话：“……好的，我和齐闵远先生已经到了，正在等您和章总。”
他收起手机，对身边西装革履的精英男士道：“袁董马上就到，我们出去吧。”
五分钟后，银色的阿斯顿马丁One-77驶过花坛，停在旋转门前。
章则淮率先从副驾下来，对着钱铎和齐闵远打了个响指，玩世不恭地摇晃着脑袋问好，“Hey guys!”
驾驶门打开，露出袁浚轩英俊的眉眼，立体的侧颜轮廓在冬夜中更显冷峻。
他把车钥匙扔给应侍，修长的腿稳健迈向大门，深灰色大衣下摆在风中微扬。
见袁浚轩走来，齐闵远上前伸臂，难掩激动，“袁董，又见面了！”
袁浚轩简单与他握了下手，进电梯后与他交谈：“新公司已经注册完毕，归属YCJ名下，新的智能钢琴产品是你首创，所以公司还沿用最初的名称——Discovery。”
因为项目合作，齐闵远已与袁浚轩见过多次。
未见面时，齐闵远也曾怀疑，这位年轻的太子爷仅靠父辈的光环笼罩。但深入接触后，才领略到他突出的专业能力和开阔的眼界。
因本科四年在MIT的学习经历，袁浚轩对AI技术与发展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因此从一开始，他就大力支持齐闵远将AI应用到音乐教育领域中。
“叮——”
电梯到达16楼。
四人往走廊尽头的包间走去。
突然，身后一缕灵动悠扬的钢琴声，似幻似真地飘来，在袁浚轩耳边回荡。
熟悉的乐感和高超的技艺相融，触键的轻柔传遍神经，调动起袁浚轩心底那片火热的情愫。
他轻轻理了下微开的衬衫领口，扭头望了眼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周老师和袁妈妈的伏笔我在前期埋下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
《Amazing Day》Coldplay的歌。
第25章
身后十米远的宴会厅门口一派忙碌，不停有人进出。
“是有公司在搞活动吗？”袁浚轩问钱铎。
钱铎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似在暗示：“呃……是鸿鹄的年底酬宾盛典。”
袁浚轩眼睫闪动，眸中划过一丝牵绊。
钱铎贴上来，“我预订包间时知道的。反正都在同一层，非，常，方，便。”还特意加重了后四个字的语气。
说完，他自信地理了下衣襟，自诩很好诠释了一个主题：论一位成功秘书的职业修养。
袁浚轩立刻掏出手机，给周韵斐发微信：[在忙吗？]
此时，宴会厅内，周韵斐还在认真弹琴伴宴，昏沉的头脑令她自然忽视了四周的喧闹。
后脊散出一阵阵冷意，身上的酸痛抓心挠肺，她已顾不得情感的投入，全靠肌肉记忆完成演奏。
一些商界人士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无人注意到三角钢琴后纤瘦的身影。
活动即将开始，周韵斐有些体力不支。
“小周——”金宣笑脸盈盈走近，身后跟着位白色西装男人，领口是浮夸的花色领结，大背头油光锃亮。
周韵斐停止演奏，闻声抬头。
“这位是云达文化的陆总。”金宣指着白色西装男人介绍，“陆总身跨设计圈和娱乐圈，品味不凡，刚才和我夸你弹得特别棒。”
这位陆总盯着周韵斐精致的脸，半晌移不开眼，递上酒杯，绅士地颔首，“以前从来不知道贵公司还有这么漂亮的混血小美女。”
他的动作看似无丝毫僭越，但双眼不停在周韵斐胸口和腰间游瞟。
纯白的西装被他轻浮的举止染出了油腻感。
周韵斐看着他递上来的酒杯，异性突然接近的警报开始鸣响。
她本能向后退了一步。
金宣拉下脸，“赶快拿着和陆总喝一杯啊！陆总可是咱们公司的大客户，别不懂事啊！”
周韵斐手扶钢琴站着，体内犹如千百只虫蚁在啃噬，根本无力与他二人纠缠。
大厅里，大部分宾客都已落座，周韵斐猜他俩在这儿也呆不了太久，象征性地把手伸向酒杯。
胸口憋闷带来的窒息感，让眼前一片模糊，指尖还未碰到杯壁，对面的男人就松开了手。
“哗啦——”一声。
酒杯忽然脱落，摔在地上，液体四溅。
周围的人循声回望。
金宣脸色变沉，正要出言责备，陆总拦着她上前安慰周韵斐：“不要紧不要紧，美女就是美女，美女怎么做都对！”
宴会厅的灯光渐暗，主持人开始提醒场内安静。
周韵斐提起裙摆，准备去找孟筱对拍卖环节的流程。
她忘记自己还站在钢琴台上，刚向前迈了两步，一脚踩空。
身体瞬间右歪，即将摔倒之时，被人托住了腰。
“美女，小心！”
陆总抓住她的腕子，扶在周韵斐腰间的手向胯部探去，“哎呦，看看小美女都累成什么样了，哥哥扶你去旁边房间歇会儿……”
“让开！”周韵斐奋力甩脱他，快步向工作人员区域跑去。
身后，陆总揪着她裙摆一角，紧追不舍，拿出手机拨给前台：“给我开间房！”
*
16层豪华包间。
齐闵远道：“我研究智能钢琴这么多年，多亏袁董支持，产品才能有今天这副模样。只是有个小困惑……我是个技术控，不太会管理公司，再加上不是很懂音乐教学，之前研发产品时，也全靠懂音乐的朋友帮忙，新公司成立后，怕是还需要袁董费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