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未尽的师徒之情,在周韵斐心里一直都是遗憾。
这架“小钢琴”就像她专业航路中的灯塔,指引她成为霞绮那样优秀的演奏家。
袁浚轩回想起旧事,语气怅然:“你联系不到她是因为……我妈从淮城回来一个月后就走了。”
他说:“袁家之所以能够取得如今商界的地位,和我爷爷奶奶积累下的雄厚资本分不开。爷爷做建材起家,自诩功不可没,天生性格强势,把家族企业的大权牢牢握在手里。”
“他不允许别人质疑和反驳,容不得他人挑战自己的权威。我曾经和他顶嘴,说他和古代封建专政君王没区别,结果被他关在老宅跪祠堂……”
袁浚轩越说越觉得可笑,“我爸妈是在美国读书时认识的,妈妈是温柔贤惠型良妻,爷爷奶奶都喜欢,还说,嫁入袁家后任何需求都可以满足她,只是有个条件——”
“就是退出音乐圈,从此不在舞台上露面,藏在深宅大院里当好豪门太太。因为他们觉得,豪门女眷在台上抛头露面是件丢人的事,会显得家族很无能。”
周韵斐听的生气,忍不住来了脾气,“这不是旧社会的封建糟粕嘛!凭什么艺术家抛头露脸就要收到歧视?!”
袁浚轩搂着她的肩膀,拉她到钢琴前坐下,“我爸为了护我妈,表面上答应爷爷,私下又买了套房子,两人搬出老宅。因为我爸的支持,妈妈一直没有放弃弹琴,接一些幕后录制的活儿。后来得知要举办星云杯大赛,她就一心备战,悄悄参赛,没想到拿了金奖,在业界一举成名。”
“爷爷知道后发了大火,非要爸妈离婚,妈妈也因此事开始和爷爷公然唱反调。”
周韵斐问:“那……你爸的态度呢?”
“我爸……”袁浚轩掀开黑罩布,轻轻擦拭琴身,“我爸对建材业不感兴趣,有自己的抱负和理想,那时候YCJ刚成立,还是个小公司,因为资金等各种问题,他也不敢和爷爷闹太僵。
“而且,他一厢情愿的认为,既然都是一家人,妈妈和爷爷有一方总要低头,闹闹就过去了。可是没想到,在我妈情绪出现巨大波动的时候,我爸没有站在她身后支持安慰,每天奔波于新公司的业务。”
“妈妈在淮城那次大师课,现场爆满,空前火热。因为她本人并不出自星云院儿,淮城又是星云的主场,引来学院里某些人的嫉妒,将妈妈的隐私不怀好意地散布出去。结果,流言蜚语传到爷爷耳朵里,他没有经过我爸同意,派律师来谈判,逼我妈离婚。”
“那天,律师一干人走后,妈妈独自开车上了南边的山路……人,是在崖下找到的。没有别的车撞击,车速太快导致驶入了对面车道……”
袁浚轩缓缓走到窗边,瘦高的身影淹没在逆光中。
周韵斐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听见他说一度很恨父亲,恨他不为了母亲与爷爷斗争到底。但又有些恨母亲,把自己的儿子抛下不管。
当他看见母亲写在《无词歌》扉页上的那句话
——不要放弃幻想,当没有了幻想之后,我们可以生存,但虽生犹死。
好像又理解了她,在真爱与自由之间,艰难抉择。
他可以从母亲身上得到爱,得到给予,但终究不是她自己,无法评价她做出的选择。
只能将其看成一种解脱。
当初,父亲创立新公司,开拓新领域,也是为了彻底摆脱家族的控制,让母亲能够安心追攀自己所爱。
但他无法强迫另一方能够持续的隐忍和等待。
他们没有在恋爱和婚姻中彼此错过,却在执念的追寻中错失永久。
周韵斐起身走近,从身后抱住袁浚轩,靠着他的背,“我不止一次搜过霞绮老师的消息,但什么也查不到。”
袁浚轩握住她的腕子,“总归是桩豪门秘闻,爷爷在时,口风就把得严。后来YCJ的影响力扩大后,这件事更不好公开,我们不愿让逝者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让妈妈安静些吧。”
周韵斐迈向他身前,“只是霞绮老师留下那么多优秀的作品,不见世有些可惜。”
袁浚轩揽过她的腰,亲了下她的额头,微笑,“会的,一切都有最好的安排。”
他指着满书柜珍贵的资料说:“很多我妈的藏品都是从我爸那里搬来的,以后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随便看。”他揭开钢琴盖,“这台琴收藏价值很高,音色很漂亮,你也可以随便弹。”
周韵斐吊上他的脖子,“你怎么没有和妈妈学钢琴啊?”
袁浚轩渐渐抿起唇轻笑,说出了实话:“小时候学过。”
他接着坦白:“弹首《小奏鸣曲》无压力,《钟》那个级别弹不了。但我贪玩儿,坐不住,心思不在学琴上,我妈很早就把我放弃了。”
“啊?所以你不是一点儿基础都没有?”周韵斐觉得自己又被骗了,“是你说的,不会看五线谱,零基础,你又骗我!”
袁浚轩已经被她这句“骗我”整怕了,先认错,“对不起!”他无奈地笑笑,“我太忙了,如果把真实水平展示给你,你再对我施展高压教学,我哪有时间练琴?万一你不高兴,不想教我呢?”
周韵斐锤着他的胸肌,“骗子!大骗子!”
袁浚轩握着她的小拳头,对准红唇一啄,炫耀着得逞,“反正骗到手了。”
她已经完全臣服于他的“骗术”,不争气的心甘情愿“被骗”。
袁浚轩眼睫忽然闪动了下,像是想起什么事,“今早我看了那个叫苗黎的资料,她是淮城人,而且她家的玩具公司和天韵有合作关系。”
周韵斐刚想开口问这个苗黎是不是又不太老实,袁浚轩西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是Hedy:“袁总,刚才于萌告诉我,苗黎提出辞职。”
袁浚轩蹙眉,“是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不妥的安排吗?”
“不,于萌确实是按照您的吩咐行事,苗黎也没有任何异常,她也没想到过了个小长假,人就要提出辞职。”
“她新公司是哪家?”
“没有新公司,是裸辞,说要回淮城老家。”Hedy一直保有对舆论的高敏感度,“最近各方舆论倒是没什么新动态,我盯的紧,只要有苗头,就能第一时间应对。”
袁浚轩挂了电话,把钢琴上的黑罩布重新整理好,双眸低垂,缄默不语。
一切看似平静无息,却让周韵斐嗅到一份不安。
*
淮城,和玫湾周家别墅。
周其铭正在客厅来回踱步,手指扶着耳垂,不停转动那颗黑钻耳钉,焦躁地说:“妈的!海洋公园的项目颠来倒去,还是被周韵斐给耍了!”
李圆媛正坐在沙发上,端着盘蛋糕,用金属叉挂掉最上层的奶油,皱着眉嫌弃,“新来的甜品师手艺太差劲,这奶油都入不了口。”
“入不了口就别吃!”周其铭上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盘子,把蛋糕倒入垃圾桶,将空盘往茶几上一扔,满脸不耐烦,“妈!您就别拖我后腿了!再不想办法,我就得把天韵拱手让给周韵斐!”
李圆媛抽了张纸巾,蘸着嘴角擦拭,不屑一哼,“我拖你后腿?要不是二十多年前我挤进周家,生下你,绞尽脑汁在集团为你铺路,你能当上总裁?”
她抱臂胸前,翘着二郎腿,傲慢地看着儿子,“自己不争气,惹出的财务问题都得我给你兜着,三天两头往澳门跑,活该你爸对你失望!听见个姓苗的小丫头嚼舌头,你就沉不住气,以后就算是海洋公园发展再好,也非砸你手里不可!”
“我爸?”提到周秉仁,周其铭气性大涨,拽着领带一扯,“人在您眼皮子底下就能飞了?这不给我添乱呢么!现在我爸完全不在咱的掌控中,董事会随时可能变天,我要是被赶下台,您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李圆媛忽然发出一声自暴自弃地冷笑,“这么多年,我也看明白了,你就不是担事儿的料,刚好可以趁YCJ控股期间退位,陪我养老。”她点了一支烟,妖冶的红唇吐出轻雾,“再说,你爸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从前也没想过把集团交给周韵斐,而且那姑娘一心都在钢琴上,也未必有这心思。”
“啧啧,听听……”周其铭一连说了好几个“听”字,“您怎么能说出这么天真的话?那句话怎么说的——豪门出身的人,事业奋斗的尽头都是继承家产。想当年,您还是个十八线小明星的时候,也曾立下豪言要当未来影后,结果呢?”
周其铭冷哼:“最后还不是坐上周家后宫正主的位置!”
他弯下腰,捏起李圆媛胸前的满绿翡翠项坠,盯着她浓妆艳抹的脸,轻声道:“在天韵集团一千亿的资产面前,理想,就是个屁!”
“行了!”李圆媛掐了烟,站了起来,“YCJ对天韵的尽调马上就结束,袁浚轩已经看出天韵是堆烂摊子了,谈判桌上,你还指望他能慷慨出手十几个亿吗?到时候,袁浚轩成了天韵最大的股东,一旦他提出把集团卖掉,咱娘俩多年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倒不如,让他用买黄金的钱,买下一堆废纸。”
她压低音量,话中暗含某种引导,“你是要当釜底游鱼任袁浚轩宰,还是要作脱壳的金蝉远走高飞,想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走走剧情,再进入终篇感谢在2022-04-17 04:05:38~2022-04-18 19:2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小落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临近年根,部门各种总结、考核和大小活动连番上演,周韵斐觉得自己是个无休无止转动的陀螺。
以前在鸿鹄,如果把整个公司比作一台戏,周韵斐只能算是串场的群演。如今在Discovery,即使算不上领衔主演,也是联合主演之一。
主管核心业务部门,戏份从来没少过,最近更是重头戏加场。
偏偏此时,袁浚轩又去了美国出差,这次是在洛杉矶,一去就是两周。16个小时的时差让周韵斐很抓狂,想视频,时间几乎对不上。
那边是圣诞过后的亢奋。
这边是等待过年的倦怠。
早6点半,周韵斐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洗漱,洗手间的镜子中,她脸上倦色明显,但皮肤依旧如缎般亮滑。
身上的墨绿色男士居家上衣,铺了一层香根草的清新,就像一位温柔克制的绅士时刻陪着她。
袁浚轩出差不回来,她就穿着他的衣服睡。
她自认为这是种强化行为,想制造他在身边的假象,睡的会更踏实。
颊边粉晕泛上,周韵斐闻着袖口的男香,羞涩地迅速低下头,接了捧水,扑在脸上。
换好衣服来到餐厅,秦阿姨忽然端上阳春面和鸡蛋,“生日快乐,斐斐!”
周韵斐看见飘着葱花的清汤面一愣,“呀,我都给忘了,谢谢阿姨!”
“小轩出差前特意嘱咐我,他怕今天回不来,让我给你准备长寿面。”
某人不在身边,周韵斐心里还是有点小失落,虽然她没有刻意强求,但总觉得这个生日有些冷清。
三两口吃完面,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手刚放在车库开关按钮上,不远处,一阵漂亮的跑车声浪越来越近。
她循声回头,一辆崭新的阿斯顿马丁DBS Superleggera从坡下驶来,在别墅前调了个头,帅气地刹在她面前。
驾驶位玻璃窗犹如一席别致幕布,让毫无瑕疵的英朗俊颜华彩亮相。
袁浚轩手肘随意搭在车窗上,探出头,扬着酒窝温柔说:“Happy Birthday,angel!”
周韵斐难以抑制开心,弯下腰,递过珠光果冻般的红唇,隔着车窗,在袁浚轩的嘴上“啵”了下,“突然驾到,也不告诉我,又是惊喜吗?”
袁浚轩见她撑在车顶,纤腰微微下塌,黑色双排扣收腰短裙,略带包臀效果,身后的圆润自然顶起,复古卷发在颈边垂落。
裙外是一件粗呢花超短款开襟,得体端庄又精巧可爱,黑色高跟过膝袜靴,紧贴在光.裸的长腿上,A飒迷人。
他轻捏了下她的下巴,打开车门走出,揽过她的肩头,在额前一吻,把刻着双翼的Martin车钥匙递到她手上,“Surprise!25岁生日礼物。”
这辆软顶敞篷DBS通体透亮的橄榄绿,就像滴在墨色中晕开,散发出不可一世的傲慢冷艳。
袁浚轩轻拍着车顶,“这款DBS是为了庆祝Aston Martin出演电影007《女王密令》50周年的限量版。”
“所以我是谁?”周韵斐笑道,“邦女郎吗?”
“不是。”他摇头,“女王,我的。”
周韵斐绕着高雅时尚的跑车走了一圈,惊叹:“好酷啊,好像不适合我哎。”
袁浚轩说:“怎么不适合?马丁的女车主数量接近40%,所以完全可以称它为‘女王的座驾’。”
他顺手打开驾驶门,“上来!感受一下725马力,百公里加速3.4秒的速度与激情。”
周韵斐低头看了看鞋,“我穿着高跟鞋开不了啊。”
袁浚轩从后排拿出一个鞋盒打开,里面是一双奶白色纯羊毛里衬驾车鞋,轻声命令:“快换!”
简直就是昂贵的大礼加贴心的配货。
周韵斐换好鞋,载着袁浚轩一起去公司。
个性的橄榄绿DBS与周韵斐高辨识度的面庞极为般配,两种具有冲击力的美混合在一起,侵略性无人能挡。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晚吗?”周韵斐驾车驶向公司地下停车位。
袁浚轩不正面回答:“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怪我没有陪你睡觉?”
周韵斐被戳到了小心思,转移攻击目标用以掩饰:“你出差回来,又不回家住,这种行为肯定会引起某些方面的怀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