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意顺着纱窗渗进来,撩起额前顺直的碎发,露出俊挺的鼻梁和漠然的目光。
随着宋轻沉的缓步靠近,两个人的声线越来越清晰。
柔软的,隐约带有一丝泣音的是蒋乔,“周池妄,这么多天了,你一直在躲着我。”
“是因为害怕喜欢我,还是已经喜欢上我了?”
宋轻沉脚步一顿。
意料之外的展开,她躲进楼梯间。
少倾,周池妄清冽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什么时候躲过你?”
字字顿顿,整个走廊都听的一清二楚。
宋轻沉低头,不自在的盯着自己的鞋尖,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一分钟后,终于有脚步声缓慢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一个细碎,一个沉稳。
宋轻沉所在的楼梯口是必经之地,她忐忑的捉紧扶手,正在脑海中演练一会儿怎么说。
事实证明,是她多想了。
周池妄只是淡淡的瞥她一眼,并不讶异她就站在楼梯间等,“宋轻沉,走了,你明天要考试。”
宋轻沉哦了一声,抱紧自己的包,跟在周池妄身后,一步步下台阶,中途时不时回头,想去看看蒋乔,却听见少年说。
“她没事。”
“你、你怎么知道?”
周池妄并不过多解释,只问,“乔叔给你发消息了?”
“他说,联系不到你。”
乔叔是40岁左右的周家管家,负责送周池妄上下学,偶尔等不到人,便会给宋轻沉发消息。
周池妄又睨她,“所以你专门过来等我?”
宋轻沉哑口无言。
听他似笑非笑的问,“心虚了?”
宋轻沉呼吸停了半秒钟。
平心而论,周池妄虽然对她嘲讽居多,但归根结底,还是切实有帮助到她。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弥漫,走廊中,仅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周池妄走到教学楼门口时,忽而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扯住。
他眯眼,却只看到了一头蓬松的小卷毛。
宋轻沉半咬唇瓣,小声嘟囔,“对、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她来找你,应该是好事情。”
“是、是我自作主张了。”
周池妄没有立刻回复。
宋轻沉反而更慌张了,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从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她抬头,与他对视。
“是好事。”
周池妄漫不经心,“蒋乔提议,在校庆上组一个乐队。”
“那,”宋轻沉问的小心翼翼,“你同意了吗?”
周池妄继续往前走,偶尔瞥她,“差一个鼓手。”
他扯唇,“我推荐了你。”
宋轻沉骤然停步,指着周池妄的背影,“你、你……”
周池妄回头,神情在夜色中模糊看不分明,“不想去?”
他音色薄凉,“不想去也行,只不过除了鼓手,他们还会缺个键盘。”
消息太多,一瞬间砸的宋轻沉晕头转向,她在夜晚的凉风中涨红了脸,“你,你这是捆绑。”
周池妄勾唇,气定神闲的睨她,“你替我做主,我捆绑你,扯平。”
荒谬的合理,听的宋轻沉哑口无言,唇角开开合合,听到他说。
“姜彻也去,他弹吉他。”
“跟姜彻……有什么关系?”
宋轻沉反驳的快,对上周池妄暧昧不明的视线,她转移话题,“你跟姜彻,你从来没有说过。”
“不是重要的事。”
余光中,宋轻沉露出一副‘豪门世家恩怨多’的神情。
他淡笑,“少看小说,没你想象的这么糟糕。”
回家后,她有些苦恼,盯着放在后院简易房的架子鼓默默发呆。
架子鼓是她唯一会的乐器,小学在课后班上跟着老师学过几年,初中没有了老师,便自己在家练习。
家里这个还是单位不要,父亲捡回来的。
上高中后,她连碰都没碰过,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感觉。
宋轻沉盯着条纹纵横的天花板,睁着眼睛在床上来回翻身,最后索性蒙住眼睛。
还是数学竞赛比较重要,她水平不足的话,他们应该会另寻他人。
竞赛当天是周日下午,七中放半天假。
宋轻沉走进考场,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她是高二唯一的普通班学生,比起来盯着课桌发呆的重点班学生,她反而不紧张,开考后先翻了翻卷子,找到了几道周池妄讲过方法的题,一路做的顺畅。
考试结束后,在门口碰到了从另外一个考场走出来的周池妄。
她惊喜的汇报情况,“很多会做的,谢谢你。”
周池妄不动声色,“你应该祈求你的对手都不会做。”
宋轻沉沉默一秒,又问,“听老师说,你上次是提、提前交卷,为什么这次没有?”
她疑惑的时候,眼睛像藏着几颗碎星,闪闪发亮。
周池妄随性的咬着声音,“懒得交。”
宋轻沉抿唇。
她做题做到了最后两分钟。
晚自习正常上。
下课后,宋轻沉走到校门口。
一般情况下,她父亲会站在自行车旁边等,今日她左顾右看,都没有看到自己父亲的身影。
宋轻沉握着自己的小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无人接听。
她在门口晃来晃去。
下了晚自习后,天色黯淡,学生陆续回家,车辆、行人在马路上涌动,像是朵朵浪潮,一批批的来,又一批批的走,还剩下零星不多的几个人,宋轻沉看到了姜彻。
他单腿支地,靠在学校门口的墙壁上,目光若有若无的朝来往行人身上撂一眼,偶一低头,掏出一根烟。
校门口就是摄像头。
猩红的火光融进昏黄的路灯中,层层烟气往上升,缭绕在全身四周,他胆大妄为的吐出一口眼圈,眯着眼睛单手打字。
宋轻沉挪开视线,她的脚步下意识的往姜彻的方向挪动几步,想着,就算打声招呼也是好的。
距离姜彻仅剩下一个校门的距离时,有一个身影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阿彻,刚刚商量了一点事情,等很久了吧。”
姜彻回头,将烟头碾灭,随手扔进了校门口的垃圾桶里,眼眸中藏着一丝笑意,“是啊,多等了半个多小时,怎么赔我?”
原来是在等蒋乔。
能让他这样等的,也就只有蒋乔。
宋轻沉慌乱转过身去,借由校门口旁边的石狮子掩藏自己的身影。
一辆车沉默的停在路边。
后排车窗摇下,露出周池妄的脸,“上车,送你回家。”
宋轻沉咬咬唇角。
后排空间很大,周池妄坐在远远的另一头,单手支颊,斜靠在车窗。
宋轻沉小心翼翼解释,“我爸每天晚上都会来接我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说着掏出手机,想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手背上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周池妄缓慢的抓住她的手腕,从她的手心中抽出来她的手机。
“宋叔接不到电话。”
“你怎么会……”
“他今天值班,手机快没电了,看你在上课,提前联系了乔叔。”
周池妄斜躺,长腿快要挤占到她的座位,倦懒的嘲讽,“一下课就想告诉你,谁想到你看姜彻看的专注。”
宋轻沉的脸上染上温热。
如果不是光线太昏暗,大抵还能看到通红的耳根。
她支支吾吾的应,“别乱说了,我电、电话打不通才多等了一会儿。”
“顺便躲起来偷窥。”
“不、不是偷窥。”
周池妄轻呵,“姜彻不知道你有意思。”
宋轻沉的脸上早已经发红发热,她摇下车窗,让凉风渗进车内,“我没意思,你、你这样子,一点都不像别人认识的冷淡学霸。”
周池妄沉笑。
从宋轻沉上车开始,他兜中的手机始终在震,声音不大不小。
宋轻沉听的清楚,她顺便转移话题,“有人找你,震半天了,你先看看,可能有急事……”
他淡扫一眼,又放回去,“没事。”
是蒋乔。
随手点开,满屏幕都是她的消息,一条又一条。
消息的最后,停在刚刚。
“我看到宋轻沉上你家车了。”
“你不像表面上那般没有心。”
“原来你喜欢宋轻沉。”
周池妄无声的勾唇。
他偏头,在昏暗的车厢中轻扫宋轻沉的侧脸。
半张脸被自来卷挡住,安静的空间中充斥着她绵长的呼吸声,怎么看,都像是某种小动物。
喜欢吗?
周池妄扪心自问。
是天平倾斜的太多,让人产生了错觉。
第10章
七中的校庆于两周之后,是全校师生共同参与的重大节庆,高三的学生不出节目,重头落在高二身上。
周池妄同意后,蒋乔临时窜起来一个乐队,人选除了原定的几个,还多了一个贝斯手二黄。
乐队节目的主题,一反寻常高中生喜欢的青春励志主题,定为了“路途”。
这是宋轻沉提出来的,以串烧的形式展现一个人从呱呱坠地,到学生高考,再到大学毕业、成家立业、垂垂老矣的人生路途。
蒋乔本不同意,她将选择交给了剩下的几个人,二黄第一个跳出来赞同,姜彻无所谓,决定权在周池妄手里。
他环胸抱臂,盯着宋轻沉藏在小卷毛下亮彤彤的眸子,一锤定音,“就这个。”
初步选曲的工作交给了宋轻沉。
她从国内外歌曲中找到了许多demo,一个个听过去,柔和抒情有,青春甜蜜有,撕裂沸腾也有,短时间内要选出符合每个阶段调性的歌曲,实在不容易。
宋轻沉苦恼了两天,恨不得变成长在墙角的一颗不需要做选择题的小蘑菇。
第三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英语。
老杨作为拖堂先锋队队长,又卡着时间拖延几分钟,对着下方一张张急躁的脸,不急不慢地讲理。
“放心,食堂饭够,你们晚点去不用排队。”
班内叫苦不迭,宋轻沉的思绪却早已经飘出了门框。
下课后,人群一窝蜂往外涌,她也收拾好东西,对旁边的应明岑交代,“吃饭我就不去了,还有点事。”
应明岑还在玩手机,闻言抬头,嗓门不小,“你不去吃饭了?晚上还要上课呢你不饿吗?”
外面走廊都听得见。
宋轻沉扯了下应明岑的衣角,小声说到,“曲目还,还没定。”
对于应明岑,宋轻沉知无不言。
她知道跨班乐队的事情,挑了下眉眼,“别人干什么去了,怎么就剩你一个人在忙活?”
“各自、有分工,编曲,改词找设备,还有……”
宋轻沉盘点一圈,却没提到蒋乔。
应明岑敏锐的问,“你不是说跨班乐队是蒋乔组的,她干什么?”
“她,”宋轻沉思考一会儿,一时间没想起来,搪塞道,“她组队。”
“再说,白天的班级展,她还要代表班级上去讲话。”
宋轻沉随口说,“没闲。”
应明岑压低声音,“咱们班代表讲话人选就定蒋乔了?”
宋轻沉轻轻应声,“去年就是她,今年应该、也是。”
“这可不一定,”应明岑神秘兮兮的说,“据我了解,除了班级投票,今年还加入了老师意见,听说各个班级名单会先到学生会手里。”
她冲着宋轻沉眨眼,“过几天,你要跟周池妄一起排练不是?帮我打听一下,各个班报上去的都有谁,一手消息一定不能错过。”
宋轻沉点头,无奈,“努力帮你问。”
他们的设备都在旁边的活动室里,从后门出发总会路过7班。
7班后门开着,宋轻沉下意识会往内瞄一眼。
偌大的教室仅剩寥寥几人,座椅斜横着,靠背堵在门框边缘。
有人拎着塑料袋,嬉笑着赶回来。
二黄和另外一个女生。
宋轻沉立刻转过身,匆匆忙忙地往活动室走去。
才走两步又被叫住,“哎,你不是5班那个小结巴吗,刚看你在门口站半天了,找彻哥有事?”
宋轻沉摇摇头,“没,没事,我先走了。”
脚下没有一丝犹豫。
却还是走得慢了点,听见二黄旁边的女生问,“好像在门口又看到姜同学了,在买饭,他刚刚不是跟你吃过?”
二黄无所谓,“给蒋乔带一份,马上要选班级代表,她去参加集训了,没空吃饭。”
声音渐渐转小,但还是拧动着钻进宋轻沉的耳中,她站在活动室门口,握了握拳头。
活动室是周池妄借来的,里面设备一应俱全,架子鼓是最新的,键盘也没人使用过,深处还放着一架钢琴,盖着幕布。
听说是白色的,但她从来没有打开过。
宋轻沉打开灯,从旁边拿起来鼓锤,又戴好耳机,一边敲,一边反复拉进度条做记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轻沉听的专注,有人进入她所在的活动室却浑然未觉。
直到前方传来的吉他声。
轻快悦耳,伴随着少年略带沙哑的哼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