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棉上沾着一些血丝,就像多年之后的醉酒,他抽出寸步难行的枪,看到她苍白的脸和枪上的血。可怜到令他想起自己曾经的承诺,但他还是将枪推回。
陆廷镇为自己扯了一张君子的外衣,说服陆老板收留章之微,为她改名、将她留在身边,送她念书,看上去做的都是好事。后来呢?他摘取了刚成熟的果实,享受到甜美温柔。
他的确不算君子,乌鸡说的对,真君子绝不会对照顾到大的人下手。
现在下手的是章之微,她双手压在陆廷镇肩膀上,咬着唇,想要起身,又被陆廷镇按下:“微微。”
她手肘上的疤痕早就已经恢复如初,只留下浅浅的痕迹。新愈合的地方要比其他颜色浅一些,像一抹晚开的菡萏,错过花期,连色也浅淡。
陆廷镇一手压着她肩膀,另一只手指腹摩挲着这道浅色伤疤,依稀尚能记起她当时跌下楼梯后的模样,哭到双眼泪涟涟,可怜又可爱。以前舍不得让人哭,现在却要逼出她眼泪来,无论是上还是下,只要流些,他就满足。他果然还是坏人,永远做不到堂堂正正。
章之微终于坐稳,望他:“你说要将主动权交给我。”
陆廷镇说:“我担心你摔倒。”
“不会,”章之微脚趾翘起,她不自觉挺直身体,像水里生长的一支亭亭莲花,不过莲中空的并非空气,而是对方的血骨肉,“我才不会。”
她强势按住陆廷镇肩膀,告诉他:“说到就要做到,说好要我主场,那就不能干涉。”
陆廷镇半倚沙发,无奈地笑:“扶一下也算干涉?”
章之微吸着气:“寸土不让。”
陆廷镇说:“好骨气。”
的确好骨气,莫看章之微个头小,实则一身强硬铁骨,铮铮不移。不消风吹雨打,只是一根硬骨头,啃不下,也吃力地努力去啃,能啃多少算多少。她就是这样不服输的劲头,即使舍尽一身空隙、窄无氧气,也势必全部吞吃入腹。章之微来英国还不到一年,只勉强适应了这里的文化,打工和学习将她日程填满,因此尚未分多少心思在交友恋爱上。久未啃大骨,现如今艰难也是应当,她仰脸,汗珠儿顺着脖颈往下掉,陆叔叔三个字哪里还能完整,都是碎成单音节,如天坠冰雹,一颗一颗坠下。
一身骨气的章之微才不肯认输,她要陆廷镇臣服,自己先尝尽苦头,等到缓和,再慢腾腾地去撩敌。世上还有谁比章之微更了解陆廷镇?她知对方的饮食起居、习惯偏好。陆廷镇后颈及之上是不许人碰的领域,包括他的头发,陆廷镇最不喜旁人触他脖子和头发,但章之微撒娇时,却能揉着他卷曲的发丝,能将脸贴靠在他脖颈叫陆叔叔。
这是只属于她的互动。
章之微俯身,她去揉陆廷镇的头发,在他耳侧叫陆叔叔,叫好叔叔,叫廷镇,一连串的称呼,叫得他连连叹气,要去触她背,又被章之微一巴掌拍开。
“求我,”章之微说,“陆叔叔,你求我,我就给你亲亲。”
陆廷镇叹气:“没大没小。”
章之微才不肯听。
他不求,她就不肯动,两人僵持,反正她自己毫无章法,无甜无味,等待也无妨。
最终还是陆廷镇先投降,他无奈,叫她:“微微,求你。”
章之微这才罢休,终于低头。
刚好她也疲了,索性倾于墨绿,其余事皆不关心。只是她到底还是低估对方,陆廷镇站起时,她还尚未察觉;等阴影笼罩,她只隐隐有不妙预感,可惜如今再退已是徒然。
现在的觉悟也已经迟了。
还是陆廷镇去关的窗,他吝啬,并不想和旁人共享这种事情。或许这也是两人不同,章之微胆子大,她受西方交易更多一些,敢在荒郊车上、当着警察的面逗人;但陆廷镇保守,他保守到连章之微的音节也不肯与人分享,一点也不行。
陆廷镇矛盾到可怕,他即想章之微声音,又不想让楼下人听到她说话。环顾四周,这简单房间中中有唯一可以放磁带的机器,如今也被打开,里面播放着一些英文歌曲,这些东西还是章之微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陆廷镇想要用聒噪来遮盖住今天秘密。
秘密最终最终以四只膝盖受伤划上暂停符。
陆廷镇不抽烟,深夜中,他去接水,喂到章之微唇边,低头看她的脸,看她大口喝水。
章之微一口气喝光水,才说:“我以为你刚才去抽烟。”
陆廷镇说:“我已戒烟。”
章之微问:“真戒了?”
陆廷镇将杯子放回桌上,回头拍拍章之微的背:“真戒了。”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现在还适合做一件事。”
章之微问:“什么?”
陆廷镇抚摸章之微手指,他说:“讨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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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啵啵啵~~
嗷呜呜,还有两章!!!快乐快乐!!!
还有批评微微不该这样对陆廷镇,觉着微微不讨喜的……我仔细想了想,她也没怎么伤害陆廷镇啊?现在难道不是正常的约会吗?
第55章 番外五
窗子紧闭,房间之中,二人气息融合扩散。没有香烟,没有其他,只有一盆刚刚搬到房间中的花朵,花的名字叫做“金丝雀”,是一种漂亮的、产自德国的月季,开出大朵、如金丝雀羽毛般的明亮奶黄色花。
金丝雀香味并不浓,明黄几朵,妆点房间,如深夜中腾空明亮的一盏灯。章之微侧躺在床上,她刚刚喝过水,唇上尚有一点润泽,陆廷镇半坐在她狭窄床边,伸手去触她膝盖上的伤痕。
澳门那夜,她在黑暗中疾跑,跌破膝盖,同样是陆廷镇照顾她伤口,等待愈合,日日擦着防止疤痕增生的药膏,才养得不留一点儿疤痕。现在只是磨破一层皮,露出些血丝,她自己不觉,毕竟其他地方的神经转移了痛苦和愉悦,将两者混淆。她在余韵中倦散休息,膝盖上的疼痛如蚂蚁般悄悄蔓延,提醒着她伤口,章之微终于回过神,盯着陆廷镇触碰她膝盖的手。
他手背上的血管贲张,绯红未退,衬着一双手修长均匀,骨节隐隐蕴含力量。屈起手指,陆廷镇轻轻弹了弹她的膝盖,抬脸看章之微的脸颊:“痛吗?”
“还好,”章之微屈膝,脚将布料推出柔软波浪卷,她仍旧半躺着,说,“真稀奇,陆叔叔也有让别人给名分的一天。”
陆廷镇坐下,将她腿抬起,搭自己身上,低头,亲一口她膝盖上的伤。舌尖微热,他浅浅尝了章之微血液的味道,才说:“我也有许多做不到的事情。”
他在这个晚上坦然向章之微示弱,手指贴她膝盖内侧,避开肌肤破损处,只用指腹轻轻敲一敲。或许是终于纾解,也或许是得偿所愿,陆廷镇望章之微的目光也越发柔和:“微微,我先前说得都算数。”
章之微佯装不知,她问:“什么?”
陆廷镇捏着她腿,含笑:“我太太的事情。”
章之微说:“我不稀罕做陆章之微。”
“我知,”陆廷镇说,“你若是想和我结婚,不需要改姓氏;你不喜欢陆太太这个称呼,那我可以接受’章先生’的说法,或者’章女士的丈夫’这个头衔。”
章之微噗呲一声发笑:“难道你还能改成章陆廷镇?”
没有这样的法律,料想也不会接受这样的申请。
陆廷镇也笑,他拍拍章之微的小腿,一路揉到脚,将五根脚趾都包在手掌心,温柔捏一捏:“试试?”
章之微摇头:“算了吧,我还不想看你被陆老板暗杀。”
“你如果不愿意,”陆廷镇说,“那我们就不结婚,只恋爱,我向你承诺,以后我太太的位置永远空着——再没有其他人。”
“男人说的话都不算数,”章之微说,“尤其是在床上,听过吗?陆叔叔,’男人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你现在喜欢我,才会愿意这样哄着我,这时候我说什么,你怕是都会答应。但往后还有几十年,那么长时间,难道真靠得住?你现在爱我,将来——”
“这么多年,”陆廷镇问,“你还不懂我心意?”
章之微撇嘴:“我相信你现在,未来不能保证。”
她见过得太多了。
豪门秘辛,明星也会做富豪的秘密情,人,甚至有大房主动物色温顺听话的给丈夫送过去,用来分散丈夫对其他二三四五人的宠爱……明争暗斗,流产的流产,堕胎的堕胎。
她对人性并未有太多期望。
“只和你恋爱,”章之微说,“似乎也要吃亏。”
没有法律保护。
倘若是婚变,原配尚能分得赔偿金,仅仅是恋爱,更无保障。
“这样不难,”陆廷镇稍作思考,对章之微说,“这样,我们回港城,我请律师,写领养——”
“什么?”章之微吃惊,“领养什么?”
“你若是不肯嫁给我,又怕恋爱无保障,”陆廷镇说,“那我们请律师,我正式收养你,将你记在我名下。”
章之微坐起:“你疯了吗?”
陆廷镇泰然望她:“名分只是虚妄,但这样一来,我就能让律师起草遗嘱。在我活着的时候,家产就是你的后盾;倘若我意外去世,这些东西也能做你的保障。”
章之微骂他:“神经病啊你,陆廷镇,你就算想占我便宜也没有这样的,你哪里听过,谈恋爱时要做对方老豆的你个疯子……”
陆廷镇只是笑,章之微拿抱枕砸他,他稳稳接住,顺手挪到后面,仍旧靠近章之微,触碰着她因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脖颈,脸颊:“怎样?微微,你不给名分也可以,我们还有很多方法来解决……”
陆廷镇声音渐渐低下去,章之微还沉浸在“天啊陆廷镇疯了”的震惊中。她叫陆叔叔完全是二人情,趣,从未想到对方竟真得不在意这些虚名。为了保障和让她放心恋爱,他竟连正式收养她、做她养父这种事情都能做出,章之微还在大口呼吸,陆廷镇已经轻吻她脸颊,问:“怎么样?”
章之微说:“不怎么样,糟糕透顶。”
陆廷镇闷笑,他将章之微搂入怀中,要她脸贴自己胸口,声音放低:“倘若我早知今日,当时就该——”
“该什么?”
“该日日夜夜去北角守着,抢在阿曼前把你接回家,还是教你识字,教你英文,送你去读书……”陆廷镇揉着她,像要将她藏起来的袋鼠,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放入身体中抱着行走,“等你长大。”
章之微凉嗖嗖:“然后搞我?”
“不对,”陆廷镇亲吻她发,“然后等你爱上我。”
章之微不说话,她仰脸,额头撞到陆廷镇下巴。他往后避让一分,抬手,温热掌心贴在她方才撞到的额角,揉了揉,他半垂着眼,终于说出声,“微微,我好爱你,你爱不爱我?”
章之微说:“不爱。”
陆廷镇笑,仍旧拥她入怀:“bb猪,听不到。”
他第一次用这样亲昵的称呼,baby,bb,小bb,港城的人喜欢用这些来称呼自己的爱人,或许是陆廷镇年长,也或许是他平时正经,很少这样讲,对她最亲昵的称呼也不过一个微微。第一次听他如此讲,章之微愣了好几秒,忘记挣扎,任由他拥抱着,想说的“不爱”二字在喉咙中千转百回,最终还是咽下去:“……陆叔叔老了,才会听不到。”
陆廷镇仍旧摇头:“还是听不到,只能听到微微说爱我。”
章之微偏偏不肯说。
缓过神后,陆廷镇还不肯走,耳鬓厮磨,浓情蜜意,暖阁温香,稀里糊涂地,又滚作一处。章之微还是不肯说爱他,无人能比她嘴更硬,只要她不想,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使她低头松口。
陆廷镇迷上新称呼,baby,bb猪,小bb,章之微不懂是否不慎点到他的甜言蜜语开关,还是他被人夺了舍,占他躯壳。不过行动骗不了人,陆廷镇仍旧如以往般令微受不住,偏在她要逃跑时拽着手腕脚腕扯回,仍旧温柔叫她bb,行为举止却大相径庭。言语越温柔,做事越狠辣。
章之微还是脸皮薄,她被陆廷镇一番“请律师收养她立遗嘱”的话惊到一身冷汗。
旁人倒也算了,她深深知晓陆廷镇的脾气,他今日今时讲出这些,证实他的确如此想过。对方是真得打算结不成婚就收养她,做不成夫妻也能做家人,只是这做家人的方式未免有些惊世骇俗,就算是开放如章之微也被结结实实震惊到说不出话,不知是否该夸对方逻辑缜密,还是夸他思路惊人,只能骂他疯子。
陆廷镇不在意,他已经在三年岁月中被激发先前压抑的那些,只要章之微同他在一起,莫说是收养,就算如今有人告知章之微和他有血缘关系,他都不在意,而是考虑着如何将对方灭口。
瞧,只要能同她在一块儿,只要失而复得……那些虚名并非阻碍,他不介意。
“我介意。”
章之微伸手,捧陆廷镇脸颊,认真说:“陆叔叔钱太多,可以不要这样脸皮,我还需要脸面找工作、吃饭呢。”
陆廷镇问:“那微微愿意给我名分?”
章之微说:“嗯……今后再议。”
今后再议。
这个今后,一拖就是暑假来临,章之微最终还是选择回港城,在港城见见之前的朋友,见见陈妈,见见怀孕的花玉琼——她已经不做佣人了,安心在家中养胎。等她生下孩子,陆廷镇会给她一份坐办公室的工作,要她和乌鸡安安稳稳,教养孩子。
回去的时候,瑞恩和薇薇安等人为她举行一场短暂的离别派对,瑞恩喝了几杯酒便开始擦眼泪,像一个失落的天使,不过他还是衷心地对章之微表达了祝福,以及暗示自己不介意排队等二人分手。
章之微没敢让他和陆廷镇深度接触,深深担忧会发生一些不该有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