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声气拂在徐未然右耳上。
她觉得自己那只耳朵快要烧起来了。
带了电流的痒意从右耳开始,一路往身体各处流窜。
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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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琼听说这几天邢况一直忙着跟吴律师联系,让吴律师务必要让王健牢底坐穿才好。
她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跟一个流氓过不去,今天过来学校想问问情况。
走到4班教室外头,她看见邢况破天荒地在听人讲题。
给他讲题的是坐在他身边的小女生。女生样子很温柔,说话时细声细气的,每讲几句就会睁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邢况:“听懂了吗?”
以往不可一世,从来不会把功课当回事的邢况就会耐心地回她:“嗯。”
秋琼由衷地开心,看到了一点儿希望。王健的事情已经不用再问,邢况会跟他过不去,只会是因为这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既然能让他有学习的兴致,那如果能请她帮忙辅导功课,邢况明年的高考岂不就有希望了?
秋琼打定了主意,一路笑得合不拢嘴地回家了。
给邢况讲完那道数学大题,徐未然问他:“你还有别的不会的吗?”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在教室里跟他搭讪。
邢况看着她:“不怕跟我说话会被人欺负了?”
是怕的,谁会不怕被人欺负。可是徐未然以前不跟他讲话还有别的原因,她怕邢况跟俞筱之间真的有男女之间的情愫。
现在她基本能确定这件事情是莫须有的,顶多只是俞筱在单相思而已,邢况的态度始终很冷淡,只是把俞筱当普通朋友。
既然是这样,她又为什么不能朝他靠近?凭什么跟他交往都要小心翼翼的,做贼一样生怕会被看见?
“你不是说过,不许他们欺负我吗?”说这些时她没敢看他的眼睛,紧张地玩着手里的笔:“那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吧。”
邢况看着女生粉粉的耳朵。她今天扎了头发,脸庞落着柔软蓬松的碎发。一张小巧精致的脸露出来,皮肤瓷白似雪,好得不像话,像婴儿般又滑又嫩,让人忍不住想凑上去亲亲。
邢况眼睫微动,喉结滚了滚。
良久,对她说:“嗯。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
徐未然心里甜丝丝的,把卷子给他。
因为他这两天对她的纵容,她语气里不自觉地掺了柔:“你把这套题做了好不好?虽然成绩对你来说不怎么重要,现在学到的东西以后也不一定能用得上。但只要是知识,对自己多少是有用的。就算用不到,也是有用的。你不要再玩手机了,做点儿题好吗?”
邢况并没有迟疑太久,轻易地应:“好。”
接下来几节课,他真的没再玩过手机,无声地拿着笔在模拟卷上写字。
偶尔会看她一眼,喉咙口渴似的咽了咽,把卷子往她那边移:“这题怎么做?”
如愿以偿看到她往他这里靠近。
徐未然这天才发现,邢况的字其实一点儿都不丑,甚至能称得上笔走龙蛇,瘦劲清峻。
所以以前字体丑陋潦草,都是他装出来的。
徐未然看看他的字,又看看自己卷子上宛如小学生般幼稚的字,顿时觉得有些羞愧。
他的字这么漂亮,刚才她在他卷子上写字的时候,他有没有暗暗嘲笑她的字太丑?
她的成绩虽然还可以,但字一直写不好,基本维持着小学生般歪歪扭扭的幼稚字体。别人随着年纪的增长,字体都开窍了一般成熟起来,连笔字写得一个赛一个飘逸,只有她一直没有长进。
她委委屈屈地看他一眼,忍不住问:“你的字是怎么练的?”
邢况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句话,略怔了两秒,撒了个谎:“字帖。”
“是哪个书法家的啊?”她问。
邢况并没有刻意练过字体,也并不觉得自己的字有多好看。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他这才看了看她的卷子。
字体确实还带着幼稚,但也算不上丑,只是不会写连笔字而已。
邢况心下有些好笑,越看她越觉得可爱。
“记不清了。”他说:“家里还有几本,哪天给你拿来。”
“哦。”她抿唇笑。
“现在先不用练,”邢况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语气闲散:“高考后我把字帖给你,那时候你再练。”
现在练的话确实有点儿耽误时间。而且她学的是理科,理论上对字体的要求不是很高。
她乖乖点头:“好。”
到中午吃饭时间,李章和钱蒙过来,找邢况去学校外面吃饭。
邢况扭头看了看徐未然。
印象里她总是一个人去吃饭,在这个学校里并没有什么朋友。
他并不想丢下她一个人。
快要没有理智地喊她一起去时,傅嫣从前面跑过来,热络地招呼徐未然:“然然,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邢况在心里骂了声。
现在是个人都能喊她然然了吗?
只有他不能喊?
徐未然也不知道傅嫣怎么突然叫起她小名来了,难道是“未然”两个字比较拗口,不太好叫?
她跟傅嫣一起去了食堂,因为昨天没有吃到麻辣米线,她到现在还想着,排队打算去买。
这时候收到了邢况的微信:【别吃辣的】
她的手抖了下,扭头往四周看了看。
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这四个字,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但依旧给他回:【我手臂差不多好了,医生没有说不能吃辣的】
邢况:【再等一周,到时候我带你去吃】
徐未然低下头,把手机放在心口,傻傻地甜甜地笑。
深呼吸几口气,给他回:【好】
她离开队伍,去别的窗口买了份盖浇饭,跟傅嫣会和找了个地方坐下。
傅嫣个性开朗,心里藏不住事,边吃饭边跟她说起自己的感情状况。
“还以为我是遇到真爱了呢,”傅嫣往嘴里填了一大口饭,泄愤一样重重嚼着:“原来是遇到了渣男。一天天的对我嘘寒问暖,关心我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喝水,晚上放学特意绕两条街先把我送回家,知道我病了给我买这个药那个药,说话说不到两句就开始撩我。”
傅嫣喝了口汤,继续说:“暧昧期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我一直等着他跟我表白,戳破那层窗户纸。谁知道他只是在玩我而已!像我这种鱼在他鱼塘里不知道有多少条,我只是最不起眼的一条。他能深情款款地撩我,转过身也能深情款款地撩别人!死渣男,我迟早要把他这些烂事一件件捅出来,让全校女生都知道他是什么嘴脸!”
徐未然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她跟邢况之间的事。
所以即使是对她好,关心她,也都有可能是假的吗?
只是把她当成无数猎物中的一个,在玩她而已?
她打消自己这个念头。
并不是所有男生都是这种嘴脸的。
她相信邢况不是。他跟别的男生是不一样的。
不能就因为别人的遭遇,而怀疑他的人品。
她虽然这么想着,但傅嫣的话还是对她造成了影响,她不敢再因为邢况对她偶尔的关心而心生欢喜,不敢再满是少女心地猜想,其实他对她也是有喜欢的吧。
矢志不渝非你不可的喜欢这种事,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东西,普通人遇到的概率都约等于零,更何况是她这种倒霉惯了的。
男生会对一个女生好,会追求她,只是因为觉得那女生长得还不错,合自己胃口。而一旦另一个长得更不错,更合胃口的女生出现后,他们会犹豫但毫不挣扎地移情。
人的劣根性大都如此,所以还是不要抱有太多希望,这样或许就能避免失望。
她若无其事地回到教室,邢况已经在位置上坐着了,正跟李章和钱蒙围坐在一起打游戏。
她没有多看,拿出自己的卷子开始写。
李章瞥了她一眼,又瞥一眼邢况课桌上填满了的两张试卷,笑了:“况哥,不容易啊,你什么时候也爱学习了?”
邢况:“我有不爱学习过吗?”
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敞开着,左腿状若无意地往外偏了偏,膝弯轻柔地碰了下徐未然并拢着的腿。
一瞬间的触碰而已,很快就往回收了些。
就像是真的不小心碰到了而已。
徐未然全身绷直,写字的手停了下来,呼吸不自觉秉住。
刚刚树立起来的城墙,因为他这下若有似无的触碰,发出了噼里啪啦的裂纹声。
不管再怎么说服自己不要心动,可还是会因为他有意无意的撩拨而轻易地心动。
她的胳膊差不多已经好了,可以去没趣上班。
放学后她收拾了书包,邢况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徐未然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下来:“不了,我该去工作了。”
“你胳膊还没好。”
“已经不疼了,可以去了。”
邢况默了两秒,说:“我送你去。”
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人,点下接听。
听筒里传来俞筱痛彻心扉的哭声:“邢况,你快来看看,我妈又出事了!”
邢况的脸色变了变,挂了电话朝外跑出去,李章和钱蒙在后面匆匆忙忙地跟上。
徐未然并不知道那通电话是什么内容,只是下意识地不安起来。
第34章 🔒夏蝉
尤芮的心理状况原本已经稳定,打迭起精神要为了女儿好好活下去。但她一个人难以支撑企业,公司里的老员工在俞良山手下办事多年,都不太服她管教,明里暗里给了她不少难堪。
她又忍不住拿新办的号码加了俞良山的微信,看见这个跟她在一起时整天只知道埋头工作、半点儿风情都不解的男人在朋友圈里发了几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女人的背影,下面配着一行肉麻至极的文字:没想到在这个年纪也能遇到一生所爱。
尤芮恶心得想吐,当场把手机摔了个稀巴烂。
工作和爱情上的双重打击让她又有了轻生的念头。
家里的保姆发现得及时,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连尖叫都省了,手脚麻利地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
尤芮被抢救回来,只是心理状态很不稳定,需要有人时刻陪着。
俞筱在病房里哭得死去活来,两只眼睛都肿了。
“妈,你不是说了要为了我好好活吗,你怎么又能做傻事,你要是出事了让我怎么办。”
她抽抽噎噎地说:“爸爸一定会回心转意的,他在外面待不了太久。你们不是还没有离婚吗,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又能在一起了。”
尤芮被自己女儿哭得心软,也掉了几滴眼泪。
有开门声响起,邢况和李章、钱蒙从外面进来,走到病床前。
尤芮动了动死气沉沉的眼珠朝邢况看过来:“上次你们给我请的护工,那个叫徐未然的女孩,是相倪的女儿对不对?”
邢况没有回答。
尤芮回忆了一遍那几天的事,问:“邢况,你对那女孩,那个叫徐未然的女孩有意思?”
病房里异常安静,所有人都屏息去看邢况,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邢况眸中漆黑,脸上神色不明。
过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没有。”
俞筱猛地松口气。
“没有就最好,”尤芮说话时有气无力,但仍能让人听出话里的恨意:“我从二十岁开始就跟着俞良山,他对我很好,圈子里没有人不知道我跟他有多恩爱,我们一家三口过得有多幸福。如果没有相倪,我们还好好地待在一起,怎么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相倪毁了我的一辈子,我不能让她女儿再毁了我女儿的一辈子。”
她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把俞筱的手跟邢况的牵在一起:“我现在没有别的能指望了,只有一件事能支撑我活下去,就是看到筱筱幸福。如果连这件事都办不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邢况,我把筱筱交给你了,如果你还不想我死,就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难过。”
中年女人的手枯瘦如柴,没有什么力气,却依旧强撑着把俞筱和邢况的手放在一起握着。
邢况脑海中闪过徐未然朝他看过来时的眼睛。
那双眼睛澄澈清明,没有一丝被世俗沾染的杂质。
他想把手抽出来,可十岁以后就被尤芮照顾的恩情压迫着他,让他没有办法甩开这个妇人干枯的手。
“听说徐未然那个女孩跟你同班,”尤芮咳了几声,衰老无神的眼睛看向邢况:“我也知道祸不及子女的道理,可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只要相倪活着一天,你觉得徐未然会借不到她的光吗。别天真了,这根本就不可能。你要是还肯叫我一声阿姨,以后就别再跟徐未然来往。你但凡再跟她多说一句话,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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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突然下起了雨。
雨势很大,噼里啪啦地往地上砸。路上行人被淋了个猝不及防,赶紧往商店里跑过去避雨。
没趣的生意格外好。
清吧昏昧的灯光下,谷成真看见徐未然胳膊上没有完全消下去的淤痕。
“怎么不多休息几天,”谷成真问:“你这个样子,别人还以为我压榨员工呢。”
徐未然无所谓地在那片淤青处拍了拍:“已经没事了。我总不能天天歇着,白白拿你的钱吧,那我多过意不去。”
“你要是过意不去,就给我们谷睿当女朋友呗。”谷成真笑呵呵地说:“这样还是我们谷家赚了呢。”
谷成真一直热衷于给她和谷睿绑红线,徐未然懒得再解释她跟谷睿真的就只是哥们的关系,继续去给卡座里的客人送酒。
下班的时候雨还是没有停。她在门口站了会儿,并没有看到邢况过来接她。
手机里也并没有他发来的信息。
果然是不会再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