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边回到京市。
假期时间已经告罄。
学校论坛风平浪静,什么帖子、讨论,都如同投入湖水的石子,只溅起些许涟漪,便悄悄坠入湖底。
段沉又像上次那张照片那样,悄无声息地将事情抹平。
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但岑蝶大概也能猜出一点。
转眼,北风呼啸。
时间悄然流逝,竟然又至一年年底。
十二月,院里发了新通知,是关于大三交换生申请的流程安排。
姜亦可:“岑蝶,你打算申请吗?好像这个有成绩要求的。”
岑蝶摇摇头。
C大交换生只免学费和住宿费,到国外生活费还得自理,她承担不起。
二来,本身,她也没有留学计划。
所以,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
寒假伊始。
马上就到农历新年。
岑蝶去年就没回家,暑假也没回,这次不得不回去了。要不然,张晴估计得杀来京市找人。
在段沉家住了一周后,她拖拖拉拉地收拾了行李,回到海市。
好像从一场无尽梦中坠落。
站到家门口前那一刻,她回到了现实,步入了人间。
岑蝶深吸一口气,摸出钥匙,开门。
没想到,这个时间点,张晴竟然在家。见到岑蝶回来,她脸上也没有丝毫意外,依旧在煤气灶前淡定地挥舞着锅铲。
岑蝶有些难以置信,问道:“妈……你是在做菜吗?”
张晴:“不然呢?我在玩?”
“……”
实在太反常了。
张晴都多少年没下过厨了。
不知道为什么,岑蝶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人矗在原地,迟迟没有动弹。
最后一步,收汁。
张晴关掉脱排油烟机,将肉盛出来装盘。
而后,再擦了擦手,转过身,看向自己这个女儿。
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出落得那么漂亮,漂亮到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眼球。
两人四目相对。
张晴单刀直入地问:“岑蝶,你是在和有钱人谈恋爱吗?”
第27章
此话一出, 岑蝶像是炸了毛的猫咪,整个人都开始戒备起来。
“……你什么意思?”
她厉声问。
大概因为岑蝶没有否认,当即, 促使张晴变得喜笑颜开, 也没在意她语气中对长辈的不客气。
“哎呀,谈恋爱怎么也不和妈讲啦。你这孩子真是……你们谈了多久了?男生家里是做什么的?”
说着, 张晴走到岑蝶身边,似乎是想拉她手,表示亲昵。
岑蝶不适地往旁边避了一下。
接着, 拧起眉,“你怎么知道的?”
张晴:“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哪有小姑娘在外面上学两年不回家的。你妈也年轻过,是过来人。”
这会儿, 倒想到要谆谆教导。
之前又在做什么呢?
岑蝶早已经习惯张晴作为“母亲”这个角色的失职, 自认自己也无法做到不计前嫌、菽水承欢。所以,张晴这种态度, 反倒叫人多想,想她是不是又在打什么算盘。
要不然, 为什么特地提到男朋友“有钱”呢?
实在显得不怀好意。
岑蝶:“……还是先吃饭吧。”
说完, 她抿了抿唇, 挪开目光。
拖着行李箱,绕开张晴,快步往卧室走去。
……
傍晚六点多。
总算收拾停当。
饭桌边, 母女俩久违地对坐下来。
虽然很多年没有下厨,但张晴厨艺没有丝毫退步。桌上都是家常菜, 盘盘色香味俱全。就算是拿去外面饭店里和大厨比较, 也不差多少。
岑蝶夹了一筷子虾仁放进嘴里。
称不上潸然泪下。
到底是心底涩然难止。
张晴可不管岑蝶这点矫情敏感心思, 喜滋滋地给她舀了一碗汤,“来,喝点汤。男朋友也是你们学校的吗?照片有吗?有钱的话,应该不是学生吧?啊呀,还是京市好,有钱人多得很呢。啧啧,看来去那边上学还是蛮好的……平时,他会给你出生活费吗?”
“……”
岑蝶不想回答,干脆抿起唇,只默默接过碗。
手一伸。
佛珠串从袖管里滑了出来。
张晴:“你男朋友信佛啊?我记得你以前不爱戴这些东西的嘛……”
闻言,岑蝶条件反射地将手串塞回去,用袖子掩好。
和段沉在一起之后,她将所有自惭形秽的冲动悉数藏好,以求每一刻相处都能显得尽善尽美。
但此时,因为张晴穷追猛打的追问,到底是让岑蝶觉得跌落谷底。
他是那个世界里的王。
而自己,只是仰望苍穹的细小灰尘。
甚至,岑蝶都无法确证,如果两人一直往下走下去,单单张晴,就能让她变成一个小丑、变得痛不欲生。
知道段沉的存在后,张晴怎么可能不向他伸手呢?
这样想来,便叫人难堪得鼻子发酸。
-
这个新年,岑蝶依旧是一个人度过。
大年夜那天晚上,家里架上麻将桌,几个亲戚和张晴坐在一起,“稀里哗啦”地开始摸牌,弄得整间屋子吵吵嚷嚷。
岑蝶草草吃过几口饭,拿起外套,悄无声息地避出家去。
老旧小区几乎家家户户亮了灯,加上墙板隔音效果不太好,偶尔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碰杯声和闲聊声,烟火气十足。
路上倒是压根没有人。
安静和喧嚣以微妙截点两极分化,将腊月寒凉空气劈成两半。
岑蝶漫无目的地走到小区健身器材区。
再挑了个健骑机,坐下。
她摸出手机,点开各个软件,随意地刷着来自不同处的除夕祝愿,试图体会到那种阖家欢乐的氛围。
最后才是微信。
置顶是段沉。
毫无意外,对方还没有消息。
按照去年情况来看,大概在零点时,段沉会发来一个大红包,作为压岁钱。
岑蝶咬着唇,指腹停滞在屏幕上半寸,轻轻笑了一下。
不知道这会儿他在做什么呢?
应该是,和家人一起吃年夜饭?
他们的年夜饭是怎么样的?
应该也不能放烟花吧。
……
脑海中,思绪无法抑制,描绘着种种画面和想象。
这一刻,她特别想听听段沉的声音。
冲动涌上大脑。
不绝如缕。
岑蝶甚至都没有多想半秒,手指已经抢先一步行动,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嘟、嘟、嘟——”
那头,段沉接起电话,“小蝴蝶?”
听到熟悉嗓音,岑蝶眼圈一热,差点哽咽出声。
“嗯……”
段沉:“怎么了?”
他背后环境有点吵闹,断断续续,听不大清是在做什么。
这般,衬得他声音也变得不甚明晰,像是在天际,遥不可及似的。
岑蝶蓦地清醒过来,连忙掐住指尖,尽量平静地说:“没有,就是想你了。”
“这样啊。小蝴蝶没在家吗?”
这个问题不免叫人有些为难。
岑蝶想了想,小声作答:“家里人多,我跑出来买东西了,马上就得回去。”
“外面冷吗?”
“还行。”
电话那端,男人低低笑了一声。
这一笑,倒是不经意透着几分醉意,可以想象到他醉玉颓山的模样。
段沉:“我这里还有点应酬。小蝴蝶早点回家。嗯?”
“好。”
岑蝶点点头。
挂断电话,她心中惶惶然,愈发觉得自己在行一条歧路,誓要煎水作冰,不死不休。
……
初五。
迈凯伦在老小区门口靠边停下。
岑蝶接到段沉电话,顾不上耽搁,放下手中琐事,立刻飞奔下楼。
蓝色敞篷超跑。
久违得恍如隔世。
驾驶座上,段沉戴了副墨镜,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嘴角微微勾起,轻佻又不羁模样,朝她招招手。
刹那间,岑蝶笑意再也潜藏不住。
“段沉!”
她像只兔子一样跳上车。
再迫不及待地扑进段沉怀中。
段沉身上,依旧是那种清淡好闻的薄荷味道。
宛如罂.粟一样叫人上瘾。
要不然,怎么会只是短短几天没见,却让她辗转思念至此呢?
相比起岑蝶这种失控撒娇,段沉倒是平静,脸上挂着笑意,一只手搂着她背,拍拍她脑袋,温声道:“小蝴蝶今天好热情。”
“……”
“好啦,这不是来接你了吗?乖。”
只这一句话,岑蝶就将心放回肚子里。
然而,尚未等她开口。
不远处,一道声音迟疑地响起。
“……岑蝶?”
岑蝶浑身一僵,猛然扭过头去。
果不其然。
是张晴。
这个时间点,张晴应该还在棋牌室。
不过,此刻,她身边站了几个阿姨,都是熟悉面孔的牌搭子。
几人一块儿出现,合该是局散了,或是要换地方了。
谁想到,竟然能刚好撞见。
岑蝶有些不知所措,手指蜷缩,紧紧拽着段沉衣摆,怯怯喊人:“妈……”
在没有人看得到的位置,段沉安抚般拍了拍手背。
而后,凑过去,用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下车打个招呼。”
在几个阿姨灼热视线中,两人双双下车。
张晴已然迎上来。
表情十分热情。
“啊呀,岑蝶你这孩子,朋友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跟妈说?要不是你徐阿姨刚刚路过看到你,跑来跟我讲了一声,我特地出来确认,我们不就怠慢了吗?……”
她絮絮叨叨,话虽是对着岑蝶,眼神却直愣愣地瞧着段沉。
间或,还要在后头超跑上停留会儿,似是揣摩着什么。
岑蝶蹙起眉,条件反射就想挡在段沉身前。
段沉倒是不以为意,轻轻拨了她一下,冲她摇摇头,示意。
接着,他抬起头,朝着张晴颔首。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段沉。”
“……”
段沉人高马大,气质矜贵逼人,极有上位者气势。哪怕只是站在那儿,硬生生也把周围环境衬得杂乱不堪了些,颇有些与之格格不入。
后头那几个阿姨都有些惊诧。
明显互换了几道眼神。
唯独张晴,恍若未觉似的,满脸笑意,“好好好,段先生,你好。我是岑蝶的妈妈。你是来找岑蝶的吧?走吧走吧,上家里去,一起吃个饭啊!”
岑蝶:“不用了妈,他……”
张晴截断她,“什么不用的!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怎么能不留人吃饭?一点礼貌都没有。”
“……”
张晴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盛情之下,也不好当众下长辈面子。
岑蝶咬了咬唇,为难地看了段沉一眼。
段沉倒是坦然,用力握了下岑蝶手腕,平和道:“多谢阿姨,那就打扰了。”
……
牌局就此解散。
张晴指挥岑蝶在买菜软件上下单些菜,领着两人回家。
走进楼道。
岑蝶收起手机。
段沉落后几步,便听到小朋友在后头低声说:“段沉,你生气了吗?”
他心下好笑,扭过头,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突然打乱了你的计划吧。”
而且,还让他到这种地方来吃饭。
还要忍受一些邻里的窥探目光。
段沉:“没有,今天的计划就是来接小蝴蝶。本来时间都是留给小蝴蝶的。”
说话功夫,张晴已经打开大门,让两人进去。
“不用换鞋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就好!”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段沉手腕上手表。
段沉面不改色,任凭她打量。
张晴:“刚刚有外人在,不好直问。段先生,你是我家岑蝶的男朋友吧?”
段沉微微一笑,“是。”
张晴:“你多大了?应该不是学生吧?”
岑蝶眉头皱得死紧。
想打断,却又被段沉紧紧握着手。
千难万险才忍耐下来。
段沉答道:“按虚岁算三十。”
张晴“哦”一声,咄咄逼人,“那你俩差得还挺大啊。有计划结婚吗?总不能让我家小姑娘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你,说出去多难听啊。”
“……”
这话一出,气氛倏地沉默下来。
直直坠落到谷底。
岑蝶心脏都被紧紧揪起来,眼里氤氲了水汽,“妈!你在问什么啊?不是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