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来信——木甜
时间:2022-06-17 07:28:29

  岑蝶看着面前这辆蓝色敞篷双座超跑,一时恍然。
  这就是店长说得那辆迈凯伦吗?
  看车标是M字打头,应该就是了。
  岑蝶只在广告里看到过这种超跑。
  长得有几分像F1赛车,实物线条明显更流畅漂亮。
  事实上,在高中毕业之前,她忙于学业,连刷小视频时间都少有。自然而然,对于财富的见识贫瘠而匮乏。
  段沉见她怔愣,十分体贴地替她拉开了车门。
  他说:“我不怎么住这里,没备别的车,你将就一下。”
  “……”
  一时之间,岑蝶好像有些无法理解“将就”这个词的含义了。
  然而,等坐进副驾驶之后,又好像陡然明白过来。
  超跑看着漂亮贵气,坐起来空间却有些小,座椅皮质也稍硬,实在不怎么舒服。但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悄悄摸了摸仪表台,眼里露出些许艳羡之色。
  还好,段沉握着方向盘,正目视前方,并没有发现她这点小动作。
  岑蝶缩回手。
  掩住眼中怅然之色。
  ……
  二十来分钟后。
  抵达目的地。
  段沉将车沿着街边停下,熄火。
  这条路是单行道,路边划了车位,可以暂停。
  “走吧?你带路?”
  “嗯。不远,就在那边。”
  两人下了车,按照岑蝶指示方向步行。
  七点刚过没多久,已经进入早高峰时间,路上来往的人皆是行色匆匆,手里亦或是拿了包、拿了手机,或是拎了一袋早点,热气腾腾,但却又无暇顾及。所有人,似乎都在急不可待地要奔赴下一个终点。
  但段沉气质沉稳淡然,步伐不紧不慢,闲庭信步模样,愣是将这种快节奏焦虑感缓和下来。
  岑蝶偷偷望向他。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段沉发现了,笑着问她。
  霎时间,岑蝶耳根子热起来,拼命摇摇头,连忙岔开话题:“到了。”
  早餐店开在居民区,招牌挂得较高,藏在路边茂密树叶后面。店面不大,但也不是那种路边摊规模,里头摆了十来张桌子,再往后则是半透明玻璃,隔了厨房。总体看起来窗明几净,卫生情况勉强能达标。
  这会儿,店里坐了不少大爷大妈,闲聊起来,略有些吵嚷。
  岑蝶目光逡巡一圈,找了张空桌过去。
  想了想,她又从桌上抽了几张餐巾纸,打算给段沉擦一下面前桌面和座椅。
  段沉挡住她动作。
  “不必这样。”
  他勾勾唇,慢条斯理地坐到岑蝶对面。
  顷刻间,岑蝶生出些许后悔感。
  虽然段沉今天穿着随意、并不严肃,但好像依旧和这种平价早餐店格格不入,哪怕这家店味道很是不错。
  他应该在夜场里流浪。
  或是在巴赫的演奏会上侧耳倾听。
  总归,不该在这里。
  这般想着,她便就此沉默下来。
  最终,还是段沉翻起菜单,打破这份寂静,“吃什么呢?你有什么推荐吗?”
  岑蝶:“嗯……你喜欢什么?小馄饨怎么样?”
  实在想象不出段沉吃油条的场面。
  她只能临时改了主意。
  段沉点头,“听你的。”
  岑蝶站起身,去收银台拿了票,点了两碗小馄饨,并二两锅贴,再加两杯豆浆。怕不够,又额外点了一份豆腐脑给段沉。
  她回到座位,笑道:“不知道你豆腐脑吃甜的还是咸的,我们这里咸的居多,就点了咸的。”
  段沉:“多谢,咸的就会。其实,我还没吃过甜的。”
  “这样……那还好。”
  看来他应该不是南方人。
  借着甜咸之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大多无关痛痒。
  很快,小馄饨先端上来。
  馄饨是鸡汤底,表面飘了几点葱花,看起来晶莹剔透,又有香气弥漫,勾得人食指大动。
  岑蝶上了一夜班,也兴奋了大半夜。
  到这会儿,总算感觉到胃里已经饥肠辘辘。
  她喝了口汤,缓解了一些饥饿感。想到什么,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对面那人:“怎么样?”
  段沉:“还不错。”
  岑蝶笑起来,“那就好。”
  段沉没再说话。
  两人将桌上食物消灭得七七八八,再抬眼,日头也开始逐渐升高。
  段沉等岑蝶放下筷子,开口:“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
  岑蝶一愣。
  好像凭空从一场梦里拔然抽身。
  猝不及防到叫人难受。
  她避开段沉目光,摆摆手,“不用麻烦的,旁边就是地铁站。”
  段沉:“不麻烦。就当是感谢你这顿早餐。”
  他语气很淡,又很客气,但许是因为天生气质使然,难免有些说一不二意味。
  旁人听了,似乎很难拒绝。
  岑蝶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纸巾,眸光里带一丝祈求,“真的不用的。”
  她怎么能将段沉带去自己家里那种地方。
  怎么能让他看到那些呢。
  幸好,段沉并没有再勉强,“那我送你到地铁站吧。”
  “……谢谢。”
  一路无言。
  待岑蝶下车时,段沉才又喊住她:“小朋友。”
  “啊?”
  “谢谢你的早餐。下次再一起吃饭。换我请你。”
  说完,男人朝她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像是在鼓励她为这句话做出一些引申义。
  接着,迈巴赫引擎轰鸣着绝尘而去。
  只留下岑蝶一个人在原地胡思乱想又手足无措,久久难以自拔。
 
 
第04章 
  夏日,上午十点多,已经出了好一会儿太阳,空气开始变得热气腾腾。
  岑蝶回到家。
  时间比平日稍晚了些。
  和段沉在一起短短两个多小时,像是耗尽了她所有能量。在摸出钥匙、推开门的刹那,疲倦涌上大脑,几乎要瞬间击垮她,逼迫她立刻爬到床上去,睡个暗无天日才好。
  然而,天不遂人愿。
  这个点,张晴竟然在家。
  岑蝶面无表情地放下包,深吸一口气。
  可以猜到,后头必然将会有一场争吵发生,而她除了做好准备之外,完全束手无策。
  果然,张晴听到动静,倏地抬起头。
  “回来了?”
  “……嗯。”
  “工资卡呢?交出来。”
  没有电话阻隔,张晴态度明显要比昨天更加颐指气使一些,仿佛只是在行使做家长的权利。
  岑蝶往里走了两步,抬手,将空调打开。
  岑家还在用窗式定频空调,很有些年头了,制冷不制热,没有遥控器,只能用开关操作。
  一经开启,里头会发出“吱呀吱呀”的杂音,听得人头皮发炸。
  但好歹,冷气能簌簌吹出来,降一降这剑拔弩张的温度。
  张晴有些不耐烦,拧眉,“跟你说话呢!这孩子!整天就想着享受,这才早上,又不热,开什么空调啊,浪费钱……”
  岑蝶低声截断她:“我会交电费的。”
  她摸出手机,在微信上给张晴发了两个200的红包。
  那头很快接受。
  然而,很显然,张晴并不满意,继续嚷嚷起来:“就400?你兼职一个月工资多少啊?每天这么辛苦跑大老远去上夜班通宵,三四千总该有吧?”
  岑蝶:“剩下的钱要用来交学费。”
  “学费等你开学了会给你的。”
  “不会的,只要给你,你今天就会全部输完。”
  张晴纵横麻将桌大半辈子,生平最恨听到“输”这个字。
  她二话没说,当即“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岑蝶厉喝道:“岑蝶!我看你是翅膀硬了!怎么和长辈说话的?你每天吃在家住在家,挣的钱不往家里交,是想干嘛?!我是你妈!还养了你十八年!今天我让你把工资卡交出来,你就必须交出来!”
  “……”
  “学费交不上就去申补助啊!申不下来就别念了!”
  平时,张晴输了钱,发脾气说几句也很正常。
  岑蝶觉得这种无谓的口舌之争没什么意思,不想和她争辩,忍便忍了。
  毕竟,只要忍耐一会儿,她急着去赴下一场牌局,很快也会不了了之。
  但今天,许是因为这个日出过于梦幻。骤然掉回现实里,落差感弥足冗长,叫人应接不暇,无端心生厌倦,很难立刻调整好情绪。
  岑蝶脑袋一热,话没经过大脑,爆发似的脱口而出:“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杀人犯的女儿吗?!”
  “……”
  话音落下。
  整个房间倏地安静下来。
  除了空调运作时的机械响动,只剩下母女俩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张晴鼓着眼睛,嘴唇微微翕动,对她怒目而视。
  岑蝶:“你让我去申助学贷,去申补助,人家问你爸妈是什么工作,难道是想要我说,我爸爸是逃犯,已经被枪毙了,我妈不工作,每天在家里打麻将吗?我说不出口!所以,工资卡你想也不要想!”
  说到最后,委屈情绪已经掩藏不住。
  岑蝶感觉到自己眼眶在发烫。
  但并不想被张晴看到这幅模样。
  她拎起包,头也不回地冲进卧室,重重甩上房门。
  “嘭——”
  外面,张晴正在尖叫:“岑蝶!侬要死啊!想把门弄坏是不是!……”
  岑蝶捂住耳朵,也顾不上洗澡换衣服,径直趴到床上,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
  继而,到达巅峰。
  从很小开始,岑蝶就知道,自己家和别人家是不一样的。
  自己的父母和别人的似乎也不太一样。
  同学们放学回到家,总是有热菜热饭、有零食饮料,还有各种问候关切,其乐融融。而自家呢,张晴不工作,也不做饭,整日扑在麻将桌上,做着翻盘自摸的美梦。岑忠则是长时间不见人影。
  亲戚和邻里总会偷偷议论,岑家那个男的又出去赌博了,这回也不知道要输多少,房子都卖了,还有钱输吗?
  小岑蝶听懂了,爸爸是赌徒。
  她宽慰自己,没关系,妈妈偶尔麻将赢了,也会回家给她做一桌好吃的。
  张晴的厨艺是小岑蝶吃过最好的,比外面饭店做得还好吃。她只是并不能每天在家而已,没关系。
  岑蝶很早就学会了不怨怼。
  因为抱怨也没有用。
  现状永远不会有什么改变。
  等岑蝶再大一些,大到她能够自己照顾自己时,岑忠出了事。
  他瞒着家里偷偷借了高利贷。
  然而,家里房子是租的,张晴也不工作,压根没有钱可以还。
  高利贷利滚利,越拖欠、数额越大。
  眼见着催债一次次上门威胁,到处找人,闹得一家不得安宁,岑忠终于露面,同人争吵起来。
  岑蝶不知道岑忠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失手将那个催债人捅死的。她只知道,从某一天起,她爸爸开始了逃亡之路,再也没有出现过。
  警察天天上门问话。
  她懵懵懂懂成了杀人犯的女儿,被所有同学、朋友避之不及。
  仿佛和她多说一句话,灭顶之灾就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她爸爸杀人了……”
  “嘘——万一她听到了,她爸爸来找我们怎么办。”
  “她爸爸还没被抓住,你说,会不会是被他们家偷偷藏起来了啊?”
  “好可怕。”
  “……”
  对岑蝶来说,这一切变故,根本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但她也没什么方法改变,只能努力学习,妄图离开海市,远走高飞,去没有人知道她的地方上学,彻底摆脱这个扭曲的家庭。
  委屈有什么用。
  除非她死。
  ……
  张晴在外头骂骂咧咧了一阵,一直没人响应。加上约好了局,只能作罢,转身离开家中。
  房门被阖上。
  落下锁。
  听到声音,岑蝶大脑一松,好似一下子支撑不住,闭上眼,浑浑噩噩地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她再睁开眼,外头,已是日暮西山时分。
  岑蝶迷迷糊糊,从旁边摸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看到时间,她整个人骤然清醒过来。
  等会儿还要去上班。
  压根没时间悲秋伤春。
  岑蝶跑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换掉衣服,再把脏衣服和被眼泪浸湿的枕套一同丢进洗衣机,设置好定时。
  踩着天空中第一缕墨色,她奔出家门,往地铁站方向跑去。
  ……
  刚刚入夜。
  外面还十分热闹。
  因为城市里随处可见的霓虹灯,将这座城衬得五光十色又流光溢彩,绝对不愧“不夜城”之名。但如果没有钱,就算身处其中,也难以体会这种繁华。
  岑蝶无心欣赏夜景,跟着晚高峰人流匆匆挤进地铁。
  人群熙熙攘攘。
  连呼吸的空间都有些逼仄局促。
  她垂着眼,安安静静站在边上。似乎对今早发生的一切已然习以为常,面色也是无波无澜,看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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