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您稍等，我马上打印出来。”
“不用，就这么看吧。”
宋静微压低了上身，视线在屏幕上梭巡了一遍，然后抬手指出了表格上几处错误。
没想到只这样一看，就能发现出问题。
沈婧语心里只觉得又佩服又惭愧，连忙打起精神照着她所说的那些修改了一遍，自己又仔细地核对了两遍，终于把汇总表做完了。
“明天早上打印出来给我吧。”
听见宋静的话，沈婧语握着鼠标的手顿了一下。
身后宋静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
“是不是觉得疑惑？明天也可以做的事，为什么非要拉着你加班完成？”
头顶的灯光落下来，宋静捏了捏自己眉心，维持了一天的妆容其实已经有些脱落了，几缕光辉落在她颊侧的雀斑上，现出几分不怎么明显的疲意。
沈婧语怔了一下，望着她有些惘然地摇了下头。
“我知道……你原来在体制内待过。”
宋静的语气有些轻渺，“但是你要知道，私企和体制内终归不一样……你来了这里，一切重头开始。”
她忽然笑了一下，软化了原本略显严肃的脸部线条。
“其实现在的你……和我刚入职场的时候很像。”
“勤快，肯干……什么活都接，又不懂得拒绝……”
来这边半个月，这是她第一次和她说这样推心置腹的话。
沈婧语望着她，“……作为新人，这不是最基本的态度吗？”
“新人……”
如同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宋静轻笑了一下，良久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下班吧。”
过了好一会儿，沈婧语听见她的声音从里面玻璃门淡淡传来。
“公事私事，要有基本的判断。”
……
一直到打完卡，沈婧语还在回想着宋静和她说的话。
她反省了下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把新人这个身份定死了。因为觉得自己是新人，所以不管是上级安排的，亦或者是其他老同事委托的，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她从来不懂拒绝。
如果只是举手之劳也就罢了，可是像今天这样特地在上班的时间跑下去给同事拿奶茶拿快递找快件，是不是已经超过了正常同事的相处范畴？
是在宋家逆来顺受的日子过久了，才会变得这么包子吗？
可是明明面对顾飞展的时候她就挺能上蹿下跳的。
虽然大多数时候也拿他没办法。
看着微信上提示新信息的头像，沈婧语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天虽然没见面，但是他几乎每天都会给她发信息，大多数时候发的是诸如吃饭了没之类的很日常的问候，有时候也发表情包，还有的时候……是一两张照片。
办公室，路上，或者会议室……
搞得好像在向她汇报行程似的。
真是……一点儿都不符合他的风格。
对于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男人，沈婧语现在的感觉挺乱的，明明从前是像弟弟一样的小屁孩，却阴错阳差地有了这样的交集……
那天在车上，面对他提出的那个提议时她几乎毫不犹豫拒绝了。
PY这个词，有点儿超出了她二十八年的认知。
但是顾飞展似乎并不着急她回答，只让她回去好好考虑清楚再给他答案。
没有婚姻，连男女朋友都不是，只是某一种特地的安全稳定的关系。
互不干扰彼此的生活，可以随时说结束就结束……
听起来似乎很不负责任，但……却也让人毫无思想包袱。
沈婧语的视线落向眼前有些苍茫的夜色。
霓虹绚烂的都市里，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饮食男女？
“叮咚”一声，微信提示音再次响了起来。
顾飞展:【一个朋友送了条野生鳗鱼，尝尝？】
鳗鱼啊……
沈婧语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野生烤鳗味道不错……
甩了下头，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不了，谢谢。】
态度客气而不失坚定。
沈婧语对自己的反应表示满意。
回家前先去了趟附近的大型商超，冰箱里的余粮快不足了。
结果推着推车在超市里，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撞见了两个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放下手里的洗衣液，沈婧语忽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坚持一下回家将就吃点泡面算了。
“……婧语？”
迟疑着叫出前妻的名字，宋昊承的身体不自觉地和身旁的林佳雯拉开了点距离。
正在挑选母婴用品的林佳雯一愣，抬头便望见不远处那道纤瘦的身影。
“这……这么巧啊。”
宋昊承笑了下，眼神有些热切地落在前妻身上。
一段时间未见，她似乎清瘦了些，穿了身修身剪裁的工作服，头发扎成了马尾，脸上也化了淡妆，整个人显得比以前明丽精神许多。
沈婧语实在很佩服自己看见这两人竟然没有调头就走。
“是啊，这么不巧。”她弯着嘴角，笑意疏离而淡漠，“早知道……我就不来这儿了。”
宋昊承眼中一黯，半晌才勉强笑道，“你……来超市买东西吗？”
“不然呢？”沈婧语笑了下，“难得，你如今也会来这种地方。”
以前陪她逛超市多么不耐烦啊，几乎每次都是求着他来的。
“……我，刚，刚好……晚上没什么事。”宋昊承笑容里带了点儿尴尬。
呵，现在没什么事，以前就天天加班了？
视线落在林佳雯还不大明显的肚子上，沈婧语嘴角翘了翘，“也是，到底不一样了呢……”
“……”宋昊承有些不敢看她。
“昊承……”林佳雯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往他身后缩了一下，表情怯怯的。
沈婧语扫了眼宋昊承身上挂着的那个女式包包，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恍惚记得以前别说帮她提包了，就是每次逛完超市出来大部分东西也都是自己在提，他还嫌弃自己总买那么多没用的东西。
胸口有些刺刺的，那一刻她忽然连客套都懒得伪装，微抿了下嘴推着车子准备转身离开。
“婧语。”
刚走了两步，宋昊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现在……在祥丰上班吗？”
沈婧语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工作服。
到底不想就这么败下阵来呢。
她转过头，朝他嫣然一笑。
“是啊，我男朋友介绍的。”
无视宋昊承愕然的神情，沈婧语保持着得体温婉的笑意，抬头提胸，推着车子缓缓离开。
一直到确定再也看不见那两人，紧紧攥着推车的手才微微松开。
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沈婧语掏出手机，只看了一眼便接了起来。
“烤鳗鱼的话，也不吃吗？”
清冷的男声从电话那头幽幽传来，沈婧语一顿，几乎能想象男人说这话时的神情。
超市里十分热闹，背景音乐是首有点伤感的情歌。
“说不上恨别纠缠，别装作感叹……”
想起方才那两人，竟有种莫名讽刺。
沈婧语扯了下嘴角，到嘴的拒绝话语忽然收了回去。
她握紧了手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好呀，你要送过来吗？”
第22章
“好呀,你要送过来吗？”
院子角落里的那几株桂花初初绽放，夜风徐徐，空气中仿佛都带着甜腻的香气。
顾飞展眼里深邃了几分,停顿了会儿才压低了嗓音问：“现在？”
隔着电话,男人的语气带了点儿不确定。
这个敏感的时间点，一个女人邀请一个男人到自己家里来。
之后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人来人往的超市里，头顶的射灯有些明晃晃的刺眼，沈婧语抬起手,轻轻挡了下眼睛。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刚才林嘉雯小鸟依人靠在宋昊承身旁的样子。
那一瞬，八年的感情八年的记忆仿佛成了一片空白，心里的空虚却被无限放大，惘然,无措,亟需用些什么东西来填满……
超市的背景音乐还在响着，低哑的女声,缥缈而伤感。
沈婧语在心底自嘲一笑。
或许，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豁达。
其实她也会计较,会怨恨……甚至,会卑劣地想着用别的人,别的事来……
凤眸里的光芒微微一暗，她握着手机轻轻开了口。
“等你。”
说完这句，结束了通话……
屏幕上“结束通话”的页面持续亮了好一会儿,顾飞展依然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
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抬起，在偌大的落地窗上轻叩了叩。
空旷寂寥的大院里,庭院灯光在玻璃窗上反射出濯濯清辉,印出一张线条冷毅的俊脸。
男人幽深的眸子像华灯初上的夜晚,缀了点零零星光，然后……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厨房里，张萍正为难地看着那盘新鲜出炉的烤鳗。
家里那位老三让她做的时候语气里多了些平常少见的热切，等到她精心做好连鱼刺都处理干净端出去后，他却又面色沉郁地让她随便扔了。
顾家人丁单薄，大老板夫妻晚上一般很少在家里吃饭。老二夫妻感情不和应酬又多，基本不在家吃饭。长长的餐桌上常常只有老三一人，老三胃又不好，吃东西更是挑剔，难得今天他自己主动带了这玩意儿回来，她们几个后厨房的人还以为今天能让他多吃点儿饭呢。
唉，一斤百来块的东西……
再有钱也不带这么浪费的。
正腹诽，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
她双手交握，刚要出声问候，就见顾家老三一阵风似的掠了进来。
“阿姨，帮我加热一下打包起来。”
清冷的嗓音，听起来竟破天荒地带了点雀跃。
张萍在顾家工作三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老三。
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好，我马上弄。”
漆蓝的夜空挂着轮镰刀似的弯月，高楼上的探照灯掠过几束耀白的光辉。
阳台的风很大。
沈婧语便借着晚风将刚洗过的头发吹一吹。
门口的敲门声响起时，她下意识抬头望了眼墙上的电子钟。
半个小时，比想象中要快。
在超市里冲动之后其实有过一瞬的后悔。
可是转瞬就被抛到了脑后。
宋昊承都和小三出双入对了，她又何必执拗于那点可笑的纠结。
门外。
楼道的灯早已修好，一道颀长的身影拖曳在地上。
当顾飞展再次抬起手时，原本紧闭的房门忽然缓缓开启。
身穿棉布睡裙的女人站在门后，海藻似的长发披在肩头，卸妆后的脸显得素净而清丽。
她仰头望着他，施施然露出一抹淡笑。
“挺快的。”
黑曜石般的瞳仁有一瞬的怔忪。
顾飞展微弯了下唇，将手中的保温袋递过去。
“尝尝。”
……
鳗鱼的香气在客厅里萦绕，因为加了柠檬，味道便不显得那么油腻，更难得的是连里面的鱼骨鱼刺都剃得一干二净。
沈婧语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拿筷子小心地夹了一块。
然后这一吃，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等到心满意足之际，才发现沙发上顾飞展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一向清淡的眸光带了点儿戏谑。
呃，现在再来客气……好像已经为时过晚了。
只好抽了张纸擦去嘴边油腻，亡羊补牢地问，“……那个，你吃过了吗？”
顾飞展收回视线，不甚在意地扫了眼手里的手机。
“忘了，你不吃这个的。”
沈婧语摸了摸头，讪讪一笑。
将手机往裤兜一塞，顾飞展站起身来。
他晚上穿了白T搭深蓝色的九分仔裤，外面则套了件浅一点的牛仔衬衫，短袖下的皮肤在灯光笼罩下显得冷白如玉。
沈婧语忽然有种感觉，哪怕只是披几片树叶，这人也绝对能穿出T台男模的高冷范儿吧。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这种看破红尘似的孩子。
她捂着嘴低下头，正为自己无聊的想法忍俊不禁，忽然听见身侧传来一声“吃完了？”
顾飞展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后，清冽的男性气息扑鼻而至。
“嗯。”
沈婧语清了清嗓子收拾残局。旁边一只大手探了过来，替她接过收拾了一半的餐盒，随手便往垃圾桶里一堆。
“哎，洗洗还能用……”
把乐扣当一次性餐盒，亏他想得出来。沈婧语连忙把那个收纳盒从垃圾桶里救了出来。
两人三两下便收完了桌子，顾飞展看着她纤细的身影走向洗碗池，低声说了句，“想吃我明天再拿。”
“不用啦，这东西哪里天天当饭吃。”
沈婧语将餐盒洗干净了，倒扣在一旁等水沥干。
她今天态度出奇地和善，顾飞展视线落在她身上，一阵晚风从窗口灌入，带得她身上几缕头发随风轻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