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挚地说,“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坎儿过不去,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再说我也不信你真的能这么绝情,说断就断了。这么耗下去,折磨的不还是自己么。”
容谧怀疑自己听错了,“我……绝情?”
说“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的人难道是她?
“诶,他那气话哪能当真啊,得反着听。”周盛无奈道,“我说今天来你店里的时候,他在旁边听得可来劲了,冷着张脸旁敲侧击地想知道你的消息,等会儿回去肯定还要套我话。”
“求你了姐,咱们也认识了这么久,就当给我个面子。我知道你心软,你就先去跟他说句话,他百分之百不闹别扭了。他那个人就是得顺毛捋的啊,你最知道的。解救我们公司近来的死亡氛围就靠你了。”
周盛郑重地说,“只有你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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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谧都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本事。
她只是许灵均众多玩伴中的一个,无非沾了同班同学的光,跟他认识的时间久一点而已。在她这儿寻不到开心,自然还会有别的女人不吝使出浑身解数给他消气。
但下班回家的路上,她确实心里动摇了。刚刚经过金融中心,那栋高耸入云的大楼里有一家餐厅的蓝莓派做得很好吃,许灵均喜欢。以往路过,她都会打包一份回去。
如果她真的是那样意义特殊的一个,如果许灵均真的在眼巴巴地盼望着她,她能狠得下心不见他多久?
她对自己的爱意熟视无睹,对许灵均的爱意求之如渴。即使骨子里早就明白这场感情是不公平的,清醒地沉沦了这么久,不过是对许灵均的渴望在作祟。
她知道这个人全部的优点和劣性。可即使知道许灵均永远不可能爱她如她爱许灵均一样多,也要得到的越多越好。刨除占有欲,掌控欲,剩余纯粹的爱意弥足珍贵,每多得到一分,渴望就能被填满一分。
她渴望许灵均的爱,纯粹的,只给她一个人的特权。一定要是许灵均,换了别人即使再怎么完美,不是他都不想要。如果这份渴望无法停止,那么她余生都要活在求而不得的无望中反复煎熬。
那还不如去得到。
飞蛾扑火也好,不知悔改也好。
她应该得到。
心中涌现的果敢和孤勇仿佛在一瞬间聚集,聚成了一团足以吞噬她自己的火焰,第无数次把行为逻辑和利弊分析烧得灰飞烟灭。容谧镇定地打了转向灯,路口掉头,把车开进金融中心的地下停车场。
餐厅在顶层,做了开放的吧台,可以饱览整个明华灯火辉煌的夜色,私密性也不错。许灵均有时候会跟朋友在上面喝酒唱歌。
她冲着蓝莓派来的,心却像是受到无形中的牵引,往旁边走了几步,迈过台阶,不由自主地推开天台的门。
夜色朦胧氤氲,城市里灯火初上。许灵均一个人,远远地邻着楼宇的边际,坐在顶层天台的沙发里,背对满城灯火。
桌上酒桶里威士忌半满,他百无聊赖地托着脸,注视手里一团孤独的火光。
桌边已经扔了一堆烧焦的小短棒。他只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拉到下巴,身体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隐入他沉默的双眼。烟花一次次在他手中燃烧,跳跃的明亮的光芒,又一次次地熄灭。
这世界空荡得只剩下他自己。
容谧看得眼睛酸涩,还没想好下一步的去留,忽地被人撞了下胳膊。
“不敢就别挡着路。”不久前才听到的音色,娇俏又霸道。
安娜精心打扮,刚踏进顶层就看见她一脸晦气地站在这儿,兴致都有点倒了,“怎么啦,才这几天不见,Joshua就已经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了?啧。”
“……”
容谧顿了一下,问出句多余的话,“你来这干什么?”
年轻的小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微笑,“我还能来干嘛,当然是Joshua叫我过来喝酒啊。”
她拉了拉松软的毛绒外套,露出小半边肩膀,酒红色的吊带衬得肤色嫩生生的白,踩着高跟鞋毫不犹豫地越过容谧,推开天台的门往前走去,大大方方地坐在许灵均对面的沙发上。
许灵均懒散地抬眼,看见了她,牵动嘴角,露出个似有若无的笑。烟花丢到脚边踩灭,抬手把酒推过去。
容谧垂落视线,转身回到吧台,拿到刚打包好的蓝莓派,径直走出了餐厅。
电梯里遇到刚停完车上来的周盛,对方震惊地睁大了眼,“容姐?你是不是来……”
“不是。”容谧把蓝莓派扔到他手上。“只是路过。”
第20章 🔒朔月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在这寒冬腊月里格外刺骨也格外令人醒神。
容谧刹那间清醒过来,对她这心血来潮跑上来自取其辱的行为感到好笑。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她到底期待了多少次。
蓝莓派随手丢给周盛,她没再多说一句, 转身进了电梯,下楼取车回家。
因为耽搁了半个小时,回家的路上她被晚高峰堵在路口,行驶艰难。
外面落了小雨,在夜色中不太分明, 却在车窗上留下一道道细小如针的水痕。
车里开着暖气,把窗子熏成朦胧的雾面。容谧抬手在雾面上画了个笑脸, 居然也不觉得冷, 指尖的温度仿佛比车窗还凉。
她记得自己的初吻莫名其妙被夺走的那个晚上, 她魂不守舍地跑到公交站下,夜幕降临时也下了小雨。父母来接时叫了两声她才听见,连一起吃饭时都魂游天际。
父母都担心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为什么胃口不好食不下咽。那是因为不管她吃什么,唇齿边总尝得到薄荷香味。
她向来都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从不让长辈操心。她从小比同龄人成熟, 对自己的学习,生活,以后的人生方向都有清晰的规划。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知道要把该做的做到最好, 不该做的不去妄想。
可从那一天起,许灵均的吻给她暗无天日的妄想安上了一道窗。
某个光芒耀眼的世界朝她倾斜。她开始妄想自己和许灵均之间的可能性。
中秋节假期返校后, 她度过了无比煎熬的一周。许灵均见到她的反应与平日无异, 只是笑容更明亮了些, 偶尔会撑着桌子靠过来问她问题, 老师让写哪一套试卷。
他每天的运动量都很大,每次从练习室里过来上课前都洗过澡,靠近时身上传来淡淡的木质调香味。那不是什么衣物洗涤剂或沐浴露的味道,受到家庭习惯的影响,他从小会用香水,随心情不定时更换。学生时代大多是中性香,被皮肤上蒸干的水汽稀释过,干净清爽,是属于少年的气息。
他靠近时的味道随着每一次对话刻在她的脑海里。每一次对话都在她心里激起千层波浪,却都强行按捺着,声色不敢张扬。
彼时他还不像现在声名在外,练习生的身份在学校里不是秘密,但凡见过他的人,没有谁会怀疑他是否能成名这种问题。
向他告白的女孩无论高年级还是邻校生,他从没答应过。可因着那个吻,她就以为自己是特别的。独自守着隐秘的欣喜,连最好的朋友都没有诉说。
他不提起那个吻,就像从没发生过。她却在脑子里日夜不休地重温了千百遍,一周的忍耐已经是极限。周五晚上,终于忍不住到许灵均的练习室来找他。
许灵均练习生时签的公司是国内行业巨头,浏览器地图上定位着他每天挥洒汗水的勤奋地。她凭着一腔热情找到练习室,看到他身边还有另一个女孩,身高腿长比例极佳,靠在他身边看刚才排练的录像,拉着自己的袖子给他擦汗。
看到那副画面的时候,她的理智崩塌在脑海中,一瞬间几乎言语失控地指责出声。
那我算什么。
许灵均显然也没想到她会真的找到公司来。在教室里谈笑时说过“有空来练习室看排练”只是对所有人寒暄的客套话,他以为她也能听懂。
她的确听懂了。
可她是想借着那么一句客套话来见他。
“同学,我可能没跟你说清楚。”
许灵均带她到单独的休息间,看起来有些头疼,“你……有没有定好志愿啊,想上什么大学?还是想去留学?我可以让人帮你联系安排学校。”
他说那个一触即离的吻只是一时冲动,就像在说,日落月未升的逢魔时刻景色太暧昧,不干点什么简直是辜负,所以在她唇边留个念。
他更像是在说,那个时刻是不该发生的。所以给了她如此条件优厚的“封口费” ,希望她也能一同忘掉。
容谧忘了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只记得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可思议,微微扩张的瞳孔,在壁灯的照射下变成某种通透的浅灰色。
“说实话,我不适合谈恋爱,也不需要女朋友。”
他说,“像你这样的好学生,应该也不会想要早恋的吧?”
为什么她就不会。
青春期的自尊心大过一切,她不想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是枯燥无聊,除了乖乖学习什么都不懂不会的沉闷书呆子形象。
她希望自己能跟喜欢的人更像。迫切地想证明自己,也会玩,也玩得起。
许灵均看了她很久,在她双脚快要无法支撑自己重量的时候,了然地笑了笑。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在那一天之前,她在许灵均心里甚至都没有名字。
他身边的女孩总是年轻漂亮动人,能歌善舞。她强迫自己不必在意,好像承认自己在意就输了。她告诉自己没关系,她也有她的好处。
为了让自己变得特殊,让许灵均再也不会忘掉她,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算是成功了。
可半小时前的顶层天台上,历史重演。
事实证明如此,许灵均从没有变过。历史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重演。而她已经禁不起再多一次的失望,再多一次,她就会像只膨胀到极点,又被无情戳破的气球,在一声巨响后炸成碎片。
或许那个世界从未朝着她倾斜。
只是她在不知疲倦地追逐着,想要跻身进入。
被雨水浸透的凉意这会儿才透进骨子里,冻得发麻。
手指打着颤,容谧拿起手机,拉黑了许灵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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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上午,林伊一早就到了拉图三店。
“说好带我去校友会凑热闹的。”她见到容谧还穿着店里的厨师制服,很有些不满,“你怎么还来上班啊,快跟我去做妆造。”
她今年没有专辑回归计划,在家里闲着无聊,好不容易逮个乐子,心心念念了好些天。
“不用那么隆重。”容谧笑笑,“我带衣服了,待会儿换一身收拾一下头发就行。”
“唉。”林伊撩着头发说,“幸好你天生丽质。和我一样。”
女团出道必备的好身材和漂亮脸蛋不必多说,她身上有种少见的灵气。不是养在温室里羸弱的花朵,更像钟灵毓秀的山谷里生长的野玫瑰。娇美的身体里总藏着无所畏惧的劲头,洋溢的活力大概也是天生的。
“许总舍得放你出来?”
“他根本就不陪我玩!年底工作多得要死,都快住在公司里了。”
她跟着容谧溜进更衣室里,一边看人家换衣服,一边小混混似的吹口哨,“许灵均也忙死了吧,年底好多活动邀请。”
脱掉内衣的手顿了顿,容谧没说话,含糊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她昨天拉黑了许灵均,到现在都没给人放出来。之前的消息没回,之后的消息也看不到。算是这么久以来最决绝的一次了。不知道这次能坚持多久。在许灵均的事上,她对自己实在不敢抱太多期望。
林伊立刻就察觉不对,饶有兴致道,“你最近没跟他联系?吵架啦。”
小八卦精。容谧无奈道,“去帮我热一下卷发棒。”
不愿意说,看来吵得挺大。
林伊满口答应,转头跟许灵均打听什么情况,这边也不耽误发挥职业技能,热好卷发棒给容谧做了个港风大波浪,挑一只质地浓郁的口红帮她涂上,“哎呀,听我的就得这个色才压得住呢。”
她平日里装束以舒适温柔为主,很少做这样张扬明艳的妆发。红丝绒质感的长裙束腰露背,卷发微微打散后弧度恰到好处,雪肤红唇风情十足。
“大美人。”林伊笑嘻嘻地揽她的腰,“快来贴贴。”
校友会订的酒店跟一中同一个区,包了一层做酒会。高层建筑上一边能俯瞰整个母校,转到另一边还能欣赏江景游船。但来的人大多没什么心思欣赏,年底了,一群事业有成的校友凑一块吃饭,交流有价值的情报。
场地不小,林伊被她带进来之后就自己跑去闲逛。容谧入场便被几个相熟的同学叫住,拿了杯酒聚到一起慢悠悠地聊天。
她最好的闺蜜也相识于高中时代,但这周去国外看秀没能回来。眼前的这些老同学,大多已为人妻为人母,看起来都是居家的富太太了。有的还在微信群里偶尔活跃,有的只有年节时才会冒头。关系不深,聊天也大多止于表面,浅浅寒暄。
“你呀,现在也是有名气的老板了。我老公今年也想做餐饮,说起你来很佩服呢。”有人笑道,“不过一点也不意外呀,你上学的时候就没出过考年级前三,人聪明又努力,自己打拼出事业再正常不过了。”
容谧把胸前的长发拂到背后,微笑着谦虚道,“其实也是运气好。”
“总忙事业去了,都没听说你有好消息?”
“还不急。”
“哎呀,我们都毕业这么多年了。也该是时候急一急了。”
同学问她,“连男朋友都没有?”
笑意隐退,容谧摇了摇头。
她一届的同学大多都已经成家立业,孩子都会跑会叫人了,来校友会也可以拖家带口。她却只有一段见不得光的感情,在人们面前从来都要小心地藏着掖着。
事业有成感情还顺,能得了?总要有点缺憾才不至于引人眼红。大家替她可惜了几句,话题转移到家庭上,不知怎么又说到孩子的事。
容谧被言语拉扯得有些无奈,“我养了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