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能不能控制尚且不论,刻进她身体的记忆显然还没有。一瞬间那个七月的记忆全部在脑海中翻涌。少女心事如海滩拾贝,连绵不断,琐碎又浩瀚。时隔多年记忆犹新。
无数的记忆会引发无数不由自主的,卑劣的想念。
她因此更憎恶陷入想念的自己,觉得这名字不太合适,避开了才好。
沈晰却望着猫咪,柔声说,“小七月,以后要好好听容谧姐姐的话。”
他的咬字十分温柔,像一位父亲的口吻。容谧愣了一下,心里对自己叹气。
有什么可避讳的?既然都已经结束了。
如果以后但凡碰上什么和他有关的事都要避讳,那她得搬离地球才算完。
“七月。”她放轻声音,也试图放下自己的念想。
“跟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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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正则把亚太区总部从新加坡搬到中国,开了娱乐经纪公司。名义上还招收了一些有潜力的新人,其实百分之八十的优质资源都优先供给头部艺人许灵均,几乎相当于他的个人工作室。
Crush团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室。这很常见,娱乐行业关系复杂,合同分成诸多利益牵涉,一两句话是说不完的。许灵均手里的个人资源是无可比拟的顶层,与之相匹配的,是违约时的巨额赔偿金。
许正则亲自把弟弟拎到办公室谈话,“你上周推掉的广告拍摄是怎么回事?”
说他“推掉”已经很给面子了。事实上,这位巨星的行径是开拍前一天临时爽约。违约费倒是自掏腰包给的很痛快,但个人诚信和职业道德是要打折扣的。艺人形象关乎他的商业价值,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不该发生。
以老板身份公正地评价,许灵均以往对待工作的态度是敬业的。私下里怎么玩他管不着,把这种任性带到工作里来还是第一次,应该引起重视。
许灵均靠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里,被叫来的上一刻还在练习室里。身上穿了宽松舒适方便跳舞的卫衣裤,额前的短发被汗水打湿,往后拨上去,露出一张随性不羁的脸。
只是对待哥哥问话时,他大多是不耐烦地敷衍:“我有更重要的事。”
他去拉图找容谧的时间全是工作日,不推掉工作难道要把摄影棚搬到人家餐厅里去拍么。
“什么是更重要的事。”许正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容谧不要你了?”
“……”
许灵均姿势不由自主地坐直了,嘴上却还说,“关你什么事。你查我?”
“让你去看心理医生你不去。”
“别拐弯抹角地骂我,你他妈才有病。”
他磨了磨牙,从面前的茶几里挑出一颗薄荷糖咬碎,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出声,“凭什么得我去讨好她?”
许正则撇了撇嘴角,“凭你离不开她。”
许灵均有项心理障碍。说起来难以启齿,还有伤尊严,暂时只有本人和本人他哥知道。
圈子里传得天花乱坠,把他吹成到处留情的风流浪子。可实际上,他只正经跟容谧一个人好过。换了别的女人都觉得恶心,从没往床上带过。
心理医生的诊断他听完就笑了,不当回事。
那个医生,居然说他对容谧有雏鸟情结。
容谧确实是他的第一个女人,用文艺点的说法就是初恋,用医生的说法就是“初次印记”留下的特殊性依赖,是重要的情感依托,所以无法轻易背叛。
许灵均最不信这种情感至上的论调。他确实心理抵触,但把自己没跟别的女人上过床的原因归结为纯粹嫌脏。娱乐圈里混的,谁知道干不干净,他才不想被染上什么恶心的病。
无法用身体来取悦,讨好一个男人的难度就直线攀升。他是最不好伺候的少爷,却也是最慷慨的金主。因此圈子里有传闻许灵均多情又无情,胃口很刁,同时却还以跟过他为荣。哪怕只跟他在酒会上见过一面,也能吹出一夜缠绵的情分来。
陪他一起喝过酒就是他的人,能哄得他开心就少不了好处。除了容谧,他没有固定的玩伴,因为没人能摸得清他的脾气。前一天还逗小狗似的送人家名牌稀有包,后一天看着嫌烦让人滚蛋的事他也没少干。主动背叛他的下场就更惨,但凡让他知道在他跟前讨好的同时还跟别人卖乖的,退圈封-杀毫不手软。
这些容谧都不知道。许灵均不可能让她知道,毕竟“心理障碍”说起来不好听,跟x无能似的,哪个男的说得出口,所以才一直有意地让她跟自己的圈子保持距离。正好她自己也不感兴趣,这么多年连帮朋友要张签名照都没有过。
再说现在都敢摆脸色给他看,让她知道,还不得翻了天。
“我怎么离不开她了?”
许灵均不以为意道,“我就是懒得花那个心思。”
他的这种所谓“心理障碍”要克服并不难。简单地说,用脱敏疗法,多跟别人睡几觉就行了。想找干净的小女孩也不是没有,只要他想要,办法多的是。
可他为什么要克服?睡的人多了能召唤神龙还是怎么?
明明身边就有相处最自在,最合适的人。
他从生下来就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命,除了为做舞台当练习生的那几年,其他时候都是不愿意委屈自己的。
他在一个浮躁的圈子里,很难再遇上容谧这样性子温和稳重的人。也没心思再从头去调..教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麻烦得要死。
反正在他放开手之前,容谧是不会离开的。
许灵均一想到自己还特意旷工跑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心里就来气,“我已经道歉了。说了补偿她可她偏不要,谁知道她想干什么?”
这种幼儿园吵架的语气从成年人口中听来很有些可笑。
许正则看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那你想干什么?”
“反正我不惯着她。”
许灵均说,“除非她来找我,不然别想我再去低声下气。”
第19章 🔒朔月
七月的父母都是赛级布偶猫, 血统纯正基因强大,体现在不到半岁的崽身上就是惊人的美貌,毛被雪白丰厚柔滑, 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盯谁看谁姨母笑,从现身的那一刻起就奠定了店宠的地位。
但宠物是不能带进厨房的。在三店的时间里,它都乖巧地待在前台当招财猫。前台姑娘对它爱不释手,据本人口述每天上班都更有动力了。
容谧休息时就会过来看它。七月和所有同品种的布偶猫一样性格温顺,黏人, 待在她怀里时,喜欢举着小爪子抓她垂落的发尾。
前台的小姑娘把猫咪交给她抱, 拿起手机回复男朋友的微信。
大家只有在沈晰来店里时才会绷紧了精神好好表现。虽然容谧也算半个老板, 但平时相处得多了, 更像普通同事,偶尔摸个鱼也不避讳。
她刚谈恋爱,聊天内容可想而知,大多是些甜蜜废话。路过的服务生看到她这样还调侃了几句,说得小姑娘都快脸红了, “我这样太黏人了吗?”
“哎呀, 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啦。一会儿没有消息都想得慌,一天不联系马上分手危机。黏黏糊糊的才是小情侣嘛。”
容谧在旁边逗小猫,听了几句。服务生走后,她不好意思地朝容谧笑笑, 幸福地苦恼着,“唉, 我第一次谈恋爱, 有点不知道怎么才好。”
容谧也笑, 打趣道, “你才刚毕业,以后积累经验的机会多着呢。”
她羞涩地舔了舔嘴唇,小声地说,“我真希望,以后的经验也能一直是跟他……”
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就会这样。怀着自己都无从得知的勇敢和底气,认定了他,就只想跟他一直走下去,别的人都不想考虑,也看不进眼里。
容谧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里竟感到羡慕。
一段感情的最初往往热情赤诚,出自最简单纯粹的本能。
她上一次这样只凭着本能喜欢一个人,要往回数到高中时代去了。
“七月。”容谧低头蹭了蹭小仙男粉嫩的鼻尖,微不可闻地自语,“……七月。”
她跟许灵均的第一次对话,也发生在七月。
那一年明华的夏天燥热难安,空调不知怎么坏了,整个上午教室里都闷得像蒸笼。细汗从发间渗出,滑过脖颈顺着后背下坠,像有虫子在爬,又热又痒。
所有人都被暑气折腾得狼狈的时候,许灵均出现在教室门口,蓝白校服短袖穿在他身上格外干净清爽。
那是他做练习生的第一年。学校批准了他每周一周五只上半天课,晚自习免修。节省出的在校时间连同周六周日,都泡在练习室里为出道做准备。
那时候的他就已经是全校知名的风云人物。她把误塞进自己桌洞里的礼物拿出来物归原主,许灵均只拿走了信,巧克力递还到她手里,“这个给你吃吧。”
她原本不想收的。许灵均却笑着说,“就当是帮我个忙?这个热量太高了,公司不让吃。”
那袋巧克力放了一天已经融化变软,一颗颗黏在包装纸上。她却珍惜地带回家,深夜刷题时,在台灯的凝视下一颗颗缓慢地吃完。
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过什么聊天的契机。只是许灵均来上课时,见到她会露出笑容,主动打一声招呼。也会在别人问起时,大方地介绍她,“我邻桌。”
她要用提前练习了很久的镇定语气,才能按捺心里雀跃的欢喜,若无其事地点头回应。就像一般同学那样。
她知道自己跟许灵均不是一路人,毕业以后就更不是了。所以将憧憬和悸动埋在心底,满足于自己和他仅仅一条过道的距离,满足于余光里少年俊朗的侧脸。以为学生时代就这样结束,已经算是十分美好的记忆。
直到放暑假又开学。高三那年的中秋节放假,她父母难得都没有晚班,说不用回家了,下班后来学校接她一起去下馆子。
除了过年,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好好热闹放松的机会很少。她开心了一整天,放学后一个人在操场散步。没有晚班,下午班就结束得迟一些。放学后的操场上常有人跑步,今天却因为节日放假而行迹寥寥。
她坐在空荡的台球桌上戴着耳机听音乐,望着不远处打篮球的高中生们出神,等着父母来接。平时绑得高高的马尾也在放学后散了下来,拂到耳后被晚风撩动,素白的侧脸上笑意温婉含蓄,嘴唇小小地磨蹭着,跟着旋律无声地哼唱。
月色未露,她是整个操场上最皎洁的风景。
许灵均经过时惊鸿一瞥,被吸引得移不开视线,想叫她一声又怕惊动了她,跑到她面前才招手。
容谧还是吓了一跳,只看到他嘴唇一抿,却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摘掉耳机的瞬间无意识地歪了下头,目光清澈又茫然。
许灵均又在抿嘴唇,走到她跟前却说不出话,难得露出手足无措的模样。
容谧先笑起来,怕他尴尬想缓和场面,语气柔软,“你怎么了?有什么事……”
许灵均自己都没想到。
她的嘴唇比声音更加柔软。初吻是夏天的味道,薄荷糖的凉意驱走燥热,却彻底激活了一颗原本就算不上清白的爱慕的心。
她傻住了,怔怔地看着许灵均,不知为何掉下了眼泪。
回过神来才发觉刚刚干了什么,一瞬间绯红从耳廓蔓延到耳朵尖,许灵均连忙朝她道歉,语无伦次地哄她,“我就是觉得……觉得你那个,那个表情很可爱。你别哭……你吃糖吗?我赔给你。你还想要什么我都赔给你,别哭了。”
她恍若未闻,跳下台球桌,羞赧地落荒而逃。
少年情动而不自知,冲动总是比理智先行一步,被鼓胀在胸膛的情意催促着莽撞行事,无礼的唐突却也是热烈的本能。
她也曾得到过那样一份纯粹的心动。
容谧垂下了眼,缓缓抚摸怀里猫咪柔软的毛,脑海中紧邻着浮现的,却是一双凉薄的眼睛。依旧深邃,不见深情。
一个礼拜不到,周盛最先绷不住了,来店里找她。
“姐,”他哭丧着张脸来,张口就可怜地说,“你要是有时间,还是去看看灵均哥吧。”
“你们一闹别扭他就特难伺候,这回尤其难伺候。我还没攒够老婆本呢,这眼瞅着马上饭碗要没了。”
“坐下说。”容谧给了他一杯咖啡,语气平和,“是给你的工作添麻烦了吗?”
“也不单单是我工作……姐,我说句实话,灵均哥虽然在外面爱玩,但心里真是有你的。”
周盛捧着咖啡,掏心掏肺地说,“他那个人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就想让别人都顺着他,都听他的。就这样的人,他也不是不愿意哄你啊,那不前些天翘班天天来找你,广告拍摄耽搁了好几天,赔了大几百万呢,都被许总拉去谈话了。你看要是他干出什么混事惹你不高兴了,或者气头上说出什么难听话,也都多担待点,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容谧听完,沉默片刻,反问他,“小盛,你有女朋友吗?”
“啊?我……有啊,谈了好几年都快结婚了。”
“会吵架吗?”
“吵啊,隔三差五就得吵。偶尔还动手呢,好家伙骑我身上,我都打不过她。”周盛苦笑道,“可我这工作你也知道,起早贪黑的跟着跑行程,哪有时间哄她啊。”
“总不能像灵均哥那样说不干就不干了。几百万拿出去,在你们眼里看来可能算不上什么,可把我下半辈子全搭进去也就挣那么多。”
“那你们要怎么和好?”
“也不用怎么,”周盛说,“她其实挺理解我的,也知道我工作辛苦。吵架嘛都是气头上那阵儿闹腾,撒完气就过了,不记仇。”
容谧嗯了一声,“可我记仇。”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周盛欲言又止,叹了声气,咬咬牙说,“我就是觉得,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就这么僵着散伙了真挺可惜的。”
“说心里话,我们有时候私下里聊起来,都挺替你不值的。不是说你跟灵均哥这么多年值不值的,就是觉得,哪怕真到了最后处不下去了,怎么就这么突然,这么轻易地断了?别人都还有那天价分手费什么的……容姐,你说你这样图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