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灵均笑了一下,垂眸道, “这张纸写得下么。”
这么说着, 他倒也没停笔,依言把句子写成三行,笔锋遒劲张狂,像一首广而告之的情诗。
季屿风维持着笑容, 不为人知的情绪藏进眼底,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写字的姿势。余光里另一个身影配合默契, 脚步不停地经过前台, 迅速走上大厅另一边的旋转楼梯。
许灵均写得很快, 最后一个字落在纸上时, 目光已经先离开,不经意间瞥见消失在楼梯转角的一角裙摆。
熟悉的背影让他笔下一顿,最后一勾洇成了墨点。他丢下笔就要去追,身边的年轻人却不依不饶,“哎……许灵均先生!等一下,您还没签完呢。这里,这里还缺一颗爱心。”
“……”
许灵均草草补上,等摆脱他的纠缠三步并两步上楼,正赶上容谧反手锁门,不折不扣吃了个闭门羹。
时间赶得刚刚好。
容谧靠在门板后,悄悄松了口气。
她要回房间必须经过前台,趁小风拖住他才能过来,再晚一会儿就会直接在大厅里撞见。
他没带行李,也没有助理跟着,肯定是谁都没说一个人跑过来的。正是巡演的时候,不好好在国内待着来这里添什么乱。她刚稳了稳神,房门就被敲响了,“容谧!”
“……”
容谧在心里骂了句神经病,打算装人不在。隔着门又传进来一句,“你是不是在里面骂我。”
“……”
“我都听见了。”
许灵均继续敲,“赶紧开门。”
市中心那套别墅院门口被人扔了一箱珠宝,还是去修剪草坪的工人发现的。
他也算开了眼,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用纸箱装的收藏级宝石,扔得像夜市摊上不值钱的义乌货。里面的信用卡是什么时候给出去的他已经不记得了,拿起来查消费记录也是一片空白。
她就这么想跟他撇得干干净净。
他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嫌弃过。
查了她的机票和酒店,许灵均一路上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即使再憋屈也得忍着脾气,见到她以后不能发火。他来是为了把人带回去的,不能再推得更远。有什么事回去再说,一声不吭离家出走是什么破毛病。
可是容谧仗着门锁得严严实实,又是在公共场合不能做太出格的事,毫不留情地对他说,“我不想看见你。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几乎听到“分手”两个字带着笑意,一瞬间血压升高,脾气又快压不住了,“谁跟你分手了!我同意了吗?你先开门。”
“不开。我不想见你。”
“……”
她是故意的。
许灵均深呼吸两遍,告诉自己不能气不能急,耐着性子继续道,“那就隔着门说。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就这么走人吧?生气归生气,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在气什么?”
他至今不明白容谧说分手的原因。
就因为林伊那个丫头片子出卖他说的心理问题?明明是知道了他的把柄,她应该趁机取笑或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才对,可她反而什么都不要就这么走了。
她总不能是在介意他没睡过别的女人吧?什么逻辑啊。
“你好好说清楚,你想要什么,”许灵均自以为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别人女朋友有的东西我都能给你。我只给你,行吗?”
“我只跟你说过这话,”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许灵均耳根泛红,“你跟别人……不一样。”这种羞耻的话也说得出口,他真是着急豁出去了。
容谧背靠着门,闻言无声地笑了笑。
如果是从前,她会为这一句话感动得什么都不顾了,打开门撞进他怀里,牢牢地抱紧。
可现在。
容谧轻描淡写地说,“不用,你给别人吧。”
“我他妈……我给别人干什么啊!”
许灵均纳闷,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气人这么有一套,“你……”
“你知道吗许灵均,”她隔着门,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以前每次话不投机的时候,你心烦就会直接摔门走人。”
去工作也好,找别人解闷也好,他只在意自己的情绪,从来不会回头看她一眼。也不会知道,她曾多少次看着门被摔上,怔怔地留在原地,等他回来。
整晚整晚地等着,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她那时总是觉得自己多付出点没关系,多包容他谅解他也是应该。她执着地认为,只要等得久一点,许灵均会回到自己身边。
就像现在许灵均以为,即使费些周折,这次的事也是能摆平的。只要经过商量,谈判,找出方法,她就还是会心软回头。
把她哄回去,然后再像从前那样,漫不经心地把她丢在一边。周而复始的闹剧。
“这一次,”容谧清醒地说,“你就在这等到天亮吧。”
她没有再理会门口的动静,走到床边开始收拾随身物品和衣物,通通塞进行李箱。
她动作很快,也不讲究什么收纳折叠的方法,几分钟功夫就收完了。拉上箱子的拉链,最后把床头那只用餐巾纸折的小手工品小心地揣进大衣口袋。
季屿风按她说的,转移许灵均注意力拖延时间的任务完成后就到大楼外,数着她房间的阳台,在楼下等她。
等待时他还不太确定容谧想干什么,直到亲眼看见她拖着行李箱走到阳台上,吃力地抬起来丢下楼,“小风!来这边接我一下。”
“……”
季屿风手忙脚乱地接住了行李箱,还没来得及说句“等一下”,容谧已经利落地翻身,坐上了二楼阳台的围栏。
路过的行人都惊讶地抬头看着她。容谧并不在意,莫名的兴奋感鼓胀在胸膛里,她站起身,沿着栏杆边缘走到最外边。
束发的发圈没来由地崩断,她随手拢到背后散开,长发自由地飞扬在夜风中,丝丝缕缕缠乱着,扰动了少年的心。
季屿风连忙敞开怀抱,连呼吸都忘了,眼里只有她朝着自己纵身一跃的身影。
是直到很多年以后,还清晰记得的场景。
人群为他们的拥抱鼓掌喝彩,赞许这对年轻的举动浪漫而奔放。她的裙摆被吹动,宛如巴黎街头盛放的白玫瑰,翩然落入他怀里,轻盈得也像花朵坠落。
他惊魂未定地捧着花。她却抬起头,眼中的笑意明媚如春光,“我们走吧。”
我们走。
为这一句话,他可以跟她去任何地方。
季屿风想,就像私奔一样。
**
这天晚上换了家酒店休息,容谧什么都没说,季屿风也什么都没问。
容谧不止一次地感叹他的贴心,也惊讶于自己的胆量。平常而言,她不太会做这种大胆的举动,毕竟从二楼摔下来骨折的也大有人在。还好弟弟的身体够结实,接住她时毫不犹豫,也护得稳当,连脚都没崴。
她整晚都没怎么睡着。那种背对烦恼纵身一跃的兴奋感还停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像是彻底摆脱了过往的束缚,令人上瘾般反复回想。
许灵均的到来并没有让她产生任何留恋之情。或许是没有面对面见到的原因,她心情比以为的坦然得多。
原来真正的她远比想象中更洒脱。以至于她觉得,这样优秀的表现值得给自己点奖励。
隔天一大早起床,她回酒店退了房,拎着行李箱和一只看起来没怎么睡醒的弟弟直奔机场。
这几天相处下来她也能看得出,小风对巴黎并不十分感兴趣,很大可能也跟她一样,只是不愿意回家,想在外面玩又正好碰上合适的同伴。
那么离开寒冷的巴黎,换到别处去玩也一样的。
季屿风被她带到机场时还没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坐在KFC接受投喂,“我们……要去哪?”
“不知道诶。”她心情轻盈又舒畅,因此显得身上的衣物格外笨重,“我打算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季屿风困劲儿没了大半,咬着吸管被可乐呛了一口,“……啊?”
“随便找个舒服暖和有阳光的地方,也可以是你想去的地方,不用告诉我在哪,哪里都可以。我们一起去玩。”
她拿掉吸管,掀开可乐的杯盖,跟他碰了一杯,慢悠悠地感慨,“人生就是要这样才有趣吧。”
她拿出刚在机场店里买的白色抓夹,随手挽起长发固定成髻,轻轻晃了晃头,零星的发丝散落在纤细白皙的脖颈旁,“哎。”
容谧抬眼笑了一下,清透的瞳仁流光四溢,“我忽然想去看看海浪。”
季屿风看了看她杯子里晃动的可乐,又看了看她从容惬意的神情,目光从茫然逐渐变得闪闪发亮。
他调好了同一频道,兴奋感不由自主地跟进,“我知道有个岛很好玩。”
“Ok,听你安排。”她潇洒地指指身后的机场,“吃完早餐就看机票,马上出发。接下来吃喝玩乐我来报销。”
“交给我吧。”
季屿风吻了她的手背,拿捏腔调陪她开心,“那么,亲爱的容小姐,接下来的旅行由我为您定制。”
第41章 🔒弦月
许灵均那个人, 其他事情上再怎么任性,对待舞台都是一丝不苟的。近日有演唱会的行程,能跑出来一次已经是硬挤时间了, 没办法久留。得益于他对工作的责任心,容谧暂时不担忧自己的旅行会再次被打断。
更何况,这次连她自己都还不知道是要去哪。
下了飞机迎面扑来一阵热浪。行李箱里没有夏装,她穿着最轻薄的打底衫还是闷热,在机场免税店里买了几条新裙子, 顺便给弟弟也挑几件夏装,当作一路安排行程的辛苦费。
前一晚她没怎么睡好, 抵达海边的度假村后, 季屿风没急着给她安排任何游玩项目, 说先休息休息,明天再出去玩。
“我还好啊,不怎么觉得累。”
行李箱里的衣服在这里都派不上用场,她连箱子都懒得打开,走到庭院里满意地逛了一圈。“就是有点饿了。”
既然是难得的假期, 偶尔奢侈一把也未尝不可。独栋别墅前后门分开, 后门的台阶下去就连着沙滩,郁郁葱葱的椰树连成排,不远处是一望无垠的湛蓝大海,风景视野绝佳。一栋有四五个房间, 两个人住绰绰有余。
季屿风靠在通完庭院的玻璃门旁,看着她, “想吃什么?”
“想吃……黄油蟹和小龙虾, ”她随心所欲地点菜, 趿着拖鞋转了一圈, 笑着看向他,裙摆上的山茶花随之旋转绽放,“要剥好的那种。”
季屿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站直身体,弯腰行了个绅士礼,“全程为您服务。”
庭院里的无边泳池清澈干净,她坐在池边踩了会儿水,等别墅管家把餐食送来后,坐到遮阳伞下慢悠悠地吃。想着待会儿要去挑新的泳衣,心情又雀跃了几分。
风景格外宜人,食物格外鲜美,购物的快乐迫不及待,连对面的弟弟今天也帅得过分。
真是神奇。前段时间那种什么都不想做,看什么都没意思的状态忽然从她身上抽离,她连动一动脚趾都觉得自由快乐,只想尽情地吃喝大笑,好好地疯玩一场。
没有小龙虾,大龙虾也凑合。季屿风把龙虾肉拨到她盘子里,坐在她身边最直观地感受到这种变化,“你跟在巴黎的时候好不一样。”
“可能是突然想通了吧。”容谧说。
她才二十六岁,身体健康财务自由,有大把的好时光等着她去享受,何必要因为失去一段不值得的感情而失魂落魄呢。
她应该尽情庆祝,庆祝自己得到了崭新的人生。
“待会儿下去冲浪吧?我有段时间没玩过了。”她光着脚踩在庭院里的木地板上,季屿风贴心地给她垫了一层毛巾。她兴致盎然,一边用餐,一边对不远处翻腾的海浪露出向往的表情,“来海边不呛几口水怎么行。”
“好。”
季屿风对她的过去知之甚少,却看在眼底,由衷地替她高兴,“吃完你先休息,我去联系教练。休息好了我们去玩。”
其实租个冲浪板就行。但弟弟想得如此周到,容谧也没有拒绝,填饱肚子后不紧不慢地做准备。
季屿风不会游泳,简简单单换了条沙滩裤就算完,过来找她时,她正哼着歌往身上涂防晒油。
她挑了套白色的连体比基尼泳衣,深v露背,腰间还有镂空的花纹,好身材一览无遗。
他看愣了,在被发现之前连忙转过身,欲盖弥彰地摸了摸鼻子,声音发紧,“那个……我们要出门了。”
“马上就好。”
容谧瞧出他忸怩不自然的反应,被纯情的弟弟可爱到,故意清了清嗓子,“你要试试吗?正好也帮我一下,我背上涂不到。”
“……啊?”
季屿风果然被吓了一跳,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那个,我……”
逗他太好玩了。怪不得程艺欣宣称自己最喜欢弟弟,二十出头的小男生拿捏起来的确很有趣。
容谧扑哧一声笑出来,越想越有趣,笑倒在床上,“算啦,不难为你。”
“哦。”季屿风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有点失落。
吃了没有经验的亏。他认识的同龄人里,哪有小姑娘能如眼前这位一样,随便一句话就把人撩拨得不上不下,浑然天成。
他抬手贴着自己发热的脸颊,默默嫌弃自己不争气。
“我好啦,出发吧。”容谧准备完毕起身,活动胳膊和手腕,走向外面天高海阔的世界,兴致高涨。
“去玩个痛快!”
**
季屿风不会游泳。容谧说来都来了不下水太可惜,给他租了个小黄鸭泳圈,让他在近滩跟一帮小朋友漂着玩。
看到她俯在冲浪板上,不慌不忙地划水时,季屿风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