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不顺,却都在掌控之内。程艺欣没有担心过她会真的吃大亏,在一个男人身上耗尽精力。因为她心里有底线,再怎么留恋也是理智清醒的,到了时间自己就会回头。
那样清醒的爱说不上不够浪漫或不够深情,只是难免有些克制隐忍,甚至让人觉得会不会太累。再肆意纵情的时候也总有根线牵扯着,提醒她,不要让场面太难收拾。
但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里,她是真的在不计后果地跟许灵均谈恋爱。她的每一个表情和语气都比少女时期还要灵动,很难说许灵均在其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可一眼看过去会让人觉得,就算知道她是活在一场梦里,也舍不得把她叫醒。
是因为知道她会有记忆恢复的这一天,程艺欣才什么都没说,希望她能真正地丢开一切包袱尽情享受,之后的事情就等她之后清醒了再做打算。
现在看来,一场“梦”消散之后并非全然没有踪迹,在她的身上,有某种更鲜活的天性被唤醒,是许灵均提供了滋养。
程艺欣转动酒杯,忽然觉得以往看不惯的大明星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无药可救的。但她的好姐妹正在激情骂人发泄怒火,她又不是傻子,这种时候不能唱反调的,要提醒也等等再说。
“那以后怎么办呢,不见他了?”她托着下巴问。“用完就丢,有那么点子像渣女作风啊。”
她曾经很确定地认为容谧跟许灵均走不到最后——许灵均不是能安定下来好好疼人的性子,容谧活得清醒现实,也不会为爱情堵上后半生。
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
“还要什么以后?我现在就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他。”
容谧厌烦地皱眉,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早就该结束了。”
如果不是因为一场车祸被撞成脑震荡,她跟许灵均在那个除夕的晚上就会彻底断开联系,老死不相往来。
许灵均最后主动送她离开,是良心发现也好,失去兴趣也罢,她都懒得再想。被关在别墅里的几天留下的心理阴影足够她警醒一辈子。大不了她放弃工作回老家跟父母一起开超市,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失忆这段日子里多余的牵扯,就当是送他的游戏时间。满足了他欲擒故纵的征服欲,也应该玩够了吧。
容谧闭了闭眼,拿起最后半杯柠檬水一饮而尽,在酒吧里涌入暧昧的男女,气氛正要渐入佳境时起身,“回家。”
她从来都不是爱玩的性格。
程艺欣说自己家楼上正在装修,扯着让人半信半疑的理由跟她一起回来住。
容谧没有拒绝,分神扶着身边半醉的人,心想待会儿还是得问问怎么回事。
她说得不少,可只喝了柠檬水。程艺欣一直在听,没怎么说话,却喝多了。这个向来万叶丛中过片叶不留情的姐妹,偶尔也会有需要人陪伴的时候。
初春的天气总是忽冷忽热,到了晚上寒意更重。她们下车之后就一起哆哆嗦嗦地依偎着走,手挽着手,像回到还在上学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伤心失意感到寒冷的时刻,男人没一点用处,还是小姐妹最靠得住。
不过九点钟,外面夜生活刚刚拉开序幕,正是繁华热闹的时候。进入楼道后却是安静的,隔开一切喧嚣,有种踏踏实实回家的安心。
上楼时她们还在说待会儿睡觉之前要看一部什么电影。电梯门打开,两人目光同时投向走廊,又不约而同地同时噤声。
许灵均还穿着下午见面时的衣服,靠在自己的家门旁,怀里抱着一只牛皮纸袋,面朝对面紧闭的房门出神,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两扇门前的感应灯都亮了起,暖黄的光线从他的发顶倾泻,投下一身落寞的影。
灯是容谧和他一起挑的,小猫爪的造型。她说感应灯很好玩,比常亮着的灯更有人情味,让人觉得回家的时候连灯都在迎。
程艺欣轻咳一声,松开容谧的手臂,故意落后了几步隔开距离。
许灵均发觉她们回家,立刻站直了身体,望向容谧的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局促,还朝她笑了笑,“我……明天就搬走了。”
容谧别开眼,“你的事不用告诉我。”
“嗯。”他一顿,恍然想起什么,连忙拿起怀里的纸袋整理了一下,低着头递出去,轻声说,“你早上说想吃的那家红豆沙双皮奶,我本来想送到你店里去,当下午茶的。可是……有点迟了。”
“不用,我已经不想吃了。”容谧没有接,打开门锁的同时转头看了眼程艺欣,“进来啊,还愣着干什么。”
只能帮到这了。程艺欣心里叹气,路过许灵均也不好开口打招呼,只看见他握着甜品袋的手指骨节泛白,攥得纸袋上一团乱褶。
“等一等。”他叫住就要走进家门的人,展开纸袋拿出个什么,艰难地说,“吃的就算了,这个给你。”
程艺欣眯了眯眼。他手里握着一张脆弱单薄的纸页。被折叠过,仍旧能依稀看见纸头上端正娟秀的笔迹。
“保证书”三个字格外刺目。
容谧心里一阵阵发冷。
也就是几天前的事,她甚至还能想起当时的情景。为了让喜欢的人安心,她愿意干那么幼稚的事。许灵均装模作样的一句“怕你会不要我了”,她就信以为真地签字画押“如果我反悔,你就让警察把我抓起来”。
写下时不知道心里有多甜蜜,此时再看到的心情却天差地别。
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隐瞒和欺骗,在此基础上加以利用,哄骗得来的诺言有什么意义?
许灵均看着她写下这些可笑的句子时,心里在想什么?现在又拿出来,还指望着什么?是威胁还是奚落。
她毫不犹豫地夺过撕成两片,四片,八片,直到所有碎纸片被扬到空中,变成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连程艺欣都没想到她会这么果断干脆,下意识地看向许灵均。
他怔住了,转瞬间又慌乱地蹲下去捡,生怕落到地上,顷刻间就会融化消失不见。连声音都在颤抖,“这是你给我写,写的……”
“是我写的又怎么样。”
容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去让警察抓我吧。”
第87章 🔒望月
许灵均的脸色刹那间比纸还苍白。
这种场面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多少是有点不合适。程艺欣不好再看下去, 先进了屋,把门轻掩上。
“我知道这是不算数的,也只是想还给你。”许灵均把碎片全部收集起来, 起身叠成一小沓捏在掌心里,声音低得快要融化在空气里,“你忘了吗,我们说好的。等你恢复记忆之后,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抬眼望着容谧, 眼里破碎的光芒晦暗地闪烁着,手中的碎纸没能再递出一次, “只要你想要我走, 我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唱过那么多令人潸然泪下的情歌, 自然有绝佳的深情嗓音,让任何句子都变成动听的情话。
容谧却不愿再听进心里,“都什么时候了,再说这些话还有必要吗。”
他一句话轻飘飘落地,就算不照做又能怎么样, 难道还会被老天惩罚挨雷劈雨浇?既然知道违背承诺不需要付出代价, 还说这些动摇人心的话干什么。只是好听而已吗。
门口的感应灯熄灭了。
她转身回家,关上了门。两只猫先后跑来迎接,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得到她即时的爱抚,“乖。”
程艺欣已经甩掉了高跟鞋, 坐在沙发上继续喝出门时打开的红酒,眼见她回来, 笑而不语。
容谧换完拖鞋过来, 被盯着看了足有一分钟, 终于忍不住先开口, “看我干什么。你也觉得我太过分了?”
程艺欣啧了一声,状似可惜地叹气,“你呀,还是不够渣。”
“真想报复他的话,他要追你就让他去追,你只收好处就行了。不主动不负责,也不给他什么名分,干吊着他。其余的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程艺欣说,“就像他对你做过的那样。”
容谧没回答,拉了只抱枕抱进怀里,两只小猫又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跳到沙发上依偎在她腿边。
半晌,她才轻声道,“何必呢?我不想害人,也不想被人害。”
“我是真怕了他了。”
发泄了半个晚上,她的头脑渐渐平静下来,心底却还是一阵阵发凉。
在她失去了痛苦记忆的时间里,如果许灵均隐瞒一切引诱她,倒还算是坏得单纯些。
可他毫不避讳地说自己是个坏人,自述罪行表现出懊悔消沉的模样,让她心生怜惜,还钓着她再一次不顾前尘往事地扑上去,坐享其成,才是真的可怕。
“你好像完全把他往坏处想。”程艺欣听了都诧异,甚至觉得这不太像是她会有的思路,“就一点没想过他或许是真心的吗。”
她不假思索道,“不可能。”
“为什么?”
容谧迟疑了片刻,像是想到异常抵触的经历,她的神情迅速地黯淡下去,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去年,年底我们一起看电影首映礼,还遇到了季屿风。那天晚上你还记得吗?”
“记得。”程艺欣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放下红酒问,“那天晚上你跟季屿风聊天,好像很晚才回家,隔天才看到我的微信。发生什么了?”
容谧说,“那天晚上,许灵均也来了。”
就是因为总想着他本性不坏,才给了他肆意伤害的机会。不堪回首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在今天之前,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父母和最好的朋友。既是没有机会,也说不出口。
“他把我带到市中心的别墅里关了几天,逼我跟他在一起。”
骤然恢复记忆后,被囚禁在与外界隔绝联系的房子里虚弱又恐惧的感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连同车祸时义无反顾地逃走时的心情都鲜活地存在于她的脑海里。
她那时真觉得无论发生什么,跑到哪里去,都比待在许灵均身边强得多。
“他就是个疯子,只想着自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容谧闭了闭眼,摇头驱散脑海中颤抖的余波,“我不能再对他心软了。”
失去记忆后她再次喜欢上许灵均,其实不算太意外,毕竟自己的性格她自己了解。但从许灵均的角度看,她大概就像个没有自主意识的笨蛋一样被牵着鼻子走。那些不问明天的甜蜜缱绻,回想起来都变成了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羞耻和恼怒。
如果那就是他想要的“在一起”,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虚荣心和掌控欲都有了安放之处,他应该玩得很尽兴吧?在她恢复记忆之后,应该会过来嘲讽奚落才对。为什么刚才还露出一副可怜的表情?
就好像干了坏事的人是她一样。
容谧用力按揉着眉心。事到如今,她不能不把许灵均想成坏人。即使辨认不清好坏,也要全部当成恶意,总好过重蹈覆辙。
脑海中包裹着沉闷的钝痛,不知道是不是脑震荡恢复的后遗症,或许找个时间还是得去一趟医院复查看看。
“别说这些了。”她转移话题,“说说你吧。今天晚上喝了一晚上的闷酒了,跟荣炽不顺利么?”
程艺欣还没机会点评许灵均的疯批行为,听她不想再提,便也咽了回去,跟着转说起了自己,“能有什么不顺利啊,我的事比你们俩简单多了。”
“我记得跟你说过,我们俩相亲遇上的……不是我们俩相亲,我跟他哥。那天他哥有事放我鸽子,就让他先过来顶上了。”
她撇嘴道,“我们俩从前见过一次,不过不是什么正经场合。再见了不尴不尬地聊起来,正好我空窗期,在一起就在一起呗。”
容谧抱起猫,挠了挠小家伙的下巴,毛绒绒的手感让心情治愈很多,“那你在烦恼什么?”
“说好的只谈三个月的恋爱。现在只剩最后一个月了,他还是可有可无那样,搞得我有点烦躁。”
容谧若有所觉,“你想再多谈一段时间?”
“我想不想的是另一回事。”
她咬了下牙,端起红酒把杯底一饮而尽,“反正我不会先开这个口。妈的臭弟弟,嘴硬得一批,看我怎么治他。”
两人在一起的故事始末也挺新奇,似乎都抱着玩玩的心态,从一开始就没怎么认真。容谧听了一阵子,反而羡慕她。每一段恋情都不会持续太久,结束也更轻易,烦恼是来得快去得快。
“对了,许灵均说明天搬走?”程艺欣把自己的事交代得差不多了,忽然想起门外听到的话,四处望了望,“他还住在这儿啊。”
“没有。他年后一直住在对面。”
容谧疲惫地摇头,“随他吧,我只当没这个人。”
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事。但她是不敢再相信许灵均的任何话了。
也由不得她。
她相不相信都不会改变许灵均的想法。他要是想做什么,何曾在意过别人的感受?
她曾经对许灵均有过向往和崇拜的心理,不难理解,绝大部分人都会有慕强的心态。但当她站在许灵均的对立面,这种心态带来的只有抵触和忌惮。
实在不行,她就只能放弃辛苦打拼得来的一切回到老家去陪父母了,在小城里开间蛋糕店什么的。既然凭她的力量无法跟许灵均对抗,能做的只有逃离。
她莫名地感到迷茫。这晚睡前,她看到床头还未来得及收拾的便签,拿在手里细细地摩挲了许久。
Kissed you in your sleep.
这样的便签她收到过太多,夹进厚厚一本诗集都已经快要放不下了。她翻开泛旧的书页,一页页都是她执迷不悟的曾经。
如果能在收到第一张便签时就迷途知返,她的境况会不会比现在要好过些?
可真的那样容易收手的话,也不是她了。
容谧无声地叹了口气,把今早收到的便签一同夹进诗集里。
也是她自找的。
还以为能摘到月亮。
月亮上的陨石砸过来,她躲都躲不及。
程艺欣喝足了酒,略略洗漱后很快借着醉意进入熟睡。她却很难再睡着,躺在床上回想一天内跌宕起伏的经历,总觉得自己还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