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当初的自己真是无知者无畏,被江离一忽悠,就购买了装备,踏上了行程。她从来没想过,一路上,她会经历那么多的沟壑,迈过那么多条溪流,爬上那么陡峭的山坡和垭口,看到那么多风景。
那时,她其实不敢承认自己是害怕和恐慌的吧。
因为她早就习惯了,把这些情绪通通地隐藏在内心深处。好像只要不去面对,那些脆弱就不存在,她就可以无所不能地坚持下去。
然而夜幕降临的半夜时分,那些恐慌会像夜行动物一样地,出没掠食,所以,在B市的睡梦中,她常会焦虑得睡不踏实。
但她从来没想到过,在惶恐无助的夜半时分,她所需要的,只不过是一把温柔醇厚的嗓音,对她说一句:“没事,睡吧”。
不需要再多了,只这一句,就可以让她酣眠到天明。
原来她对邹峰的陷落和动心,并非毫无原因。
原来,早在她清醒之前,那一声暗夜中温柔的慰藉,就已经恰到好处地安抚了藏在她灵魂深处角落里的,那个胆怯的惶惑无助的小女孩。
宁筱曦翻过身想,可惜今时今夜,再也不会有一个声音出现了吧。
帐篷边吃草的的马匹好像终于啃秃了这一块草坪,哆哆哆地走去了旁边。
隔壁的某个帐篷突然有了动静。
一阵悉悉索索地翻动之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于寂静的暗夜中赫然响起:“啊呀!帐篷外有马!你起来去看一看!”
另一个老成的男声说:“哪儿有马?这都是你的癔症!看什么看?赶紧睡觉!”
宁筱曦知道这是什么人在说话。
下午扎营的时候,来了这两个人,没有参团,单独地雇了藏族向导和马匹的。
男的看着六、七十岁,女的看着五十多。不像夫妻,也不像情侣。看那架势,像是才认识不多久的驴友。
可是俩人却只有一顶帐篷。
宁筱曦瞥了一眼,本没当回事。
但那位七十多的老男人却偏偏在她旁边停下了,左看看,右看看,突然不客气地把自己的帐篷袋扔在了宁筱曦刚刚铺好的内帐的一角上,趾高气昂又心安理得地说:“你,往旁边让让。”
宁筱曦就呆了。
老大爷神气地一昂头:“我年纪这么大了,你,让一下。”
宁筱曦微微一笑,客气地开口了:“大爷,这地方不讲究论资排辈,讲究的是先来后到。”
老大爷看出了宁筱曦寸土不让的坚定,拿出了一副老干部的派头:“小姑娘,你怎么不知道尊重人呐?你知道我退休前是干什么的吗?我是C省……”
宁筱曦就气乐了。
这一看就是个老白,他还不知道,进入山野结界的一刹那,红尘俗世里的一切都已经被结界碾得灰飞烟灭了。
有的人活了一辈子,都活在他是谁谁谁的假象里。其实呢?离开那个社会身份,他就是个傻逼!
于是宁筱曦挺直了脊梁骨,笑着说:“大爷,您是谁都不好使。这片景色是所有人的,这块地儿也是所有人的,景色从哪里看都一样,外面河滩上那么大,不是人多的地点就一定是最好的地方。您这么大岁数了,看开点儿,实在不必委屈自己跟我们挤着。”
C省干部老大爷被噎得够呛。
宁筱曦弯下腰,一把扯开了他压在自己内帐上的帐篷袋,扔到了一边。
邹峰说的对,对待傻逼就要用最直接的方法——让他知道自己是个傻逼,也让他知道,在别人眼里看来他就是个傻逼。
宁筱曦突然发现,她现在对待这些人,自然而然地该怼就怼,已经毫无心理压力,成了第一反应了。
现在可好,大半夜的,这位老大爷和自己人杠上了。
同行的老阿姨看他推三阻四地不肯起来,估计也是无计可施。
只这位阿姨的反应也很出乎宁筱曦意料,她竟然隔着帐篷直接高声轰起了马来:“走开!吁!走开!”
这几声轰赶牲畜的喝叫,在绝对黑暗和绝对寂静的野外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突兀和响亮,传出去了很远。
她这一吁不要紧,已经放松即将入睡的宁筱曦反倒紧张起来了。
马匹半夜安详地补充粮草,本来是再自然不过的本能,可是突如其来的喊叫和轰赶,难保马匹不会受惊踩踏。
这里都是低矮的帐篷,怎么可能抵得住受惊马匹的冲击突袭!
就在这时,一道柔和的亮光突然自黑暗中慢慢浮现。有脚步声快速地接近,停在了那两人的帐篷旁边。
宁筱曦想,还好,巡查营地的领队及时赶到了,不然她就要出面去阻止了。
果然,她很快听到一个压低了的模糊的声音低沉地喝住了老阿姨,然后便是有人牵着马匹离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