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路过课桌之间的过道时，被几个书篮挡住了去路，只能侧着身走。
每个人的座位上都垒着高高的课本，都快挡住了他们的脸，脚下的书筐里也堆着满满的练习册和卷子。
本来大家都还在认真地背着单词，专注认真，小声的背诵声音此起彼伏。
突然，一道哭声传出来，很小声的抽泣，但依旧突兀。
大家瞬间静止了，原来是坐在后排的一个女生在偷偷落泪，埋着头，肩膀微微抽动。
“陈捷，怎么了？”她前面的同学转过去，关切地看着她。
陈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眼泪掉得更快了，像珠子一样，成串成串滑下。
其实不用她说，大家都能知道，是她上次的考试没有考好，名次跌落得很惨。
想到这，大家都静了。
虽然说，在高三，成绩跌宕起伏也正常，可高考毕竟就要来了，谁也不愿意接受退步。
他们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却什么也帮不了，只能安慰着她：“没事，下次考好就行了。”
可谁都知道，这样的安慰多么苍白，还不如多哭会儿，哭完了继续做题。
“我这次的物理差点没有及格。”坐在中间的一个男生突然开口了，他成绩不错，是数学大佬那种，此刻洋溢着坦然的笑。
他说完以后，转过头去看向陈捷：“不过我觉得我下次能考好。”
陈捷红着眼睛怔怔地望向他，旁边的人也都关切地望着自己。
“我这次连本科线都没上呢，没关系的陈捷，总结原因，我们慢慢来，还有时间。”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安慰着彼此，都将自己的困难甚至是伤痕都展露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高三走过半数路程，成绩也都快稳定，可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相信那就是定局。
朱勇刚好走进了教室，看到教室里的人都转过头去，本来想批评一下他们，就听到了他们在安慰陈捷。
他默默听了一会儿，暗自叹了口气，又扬起一抹欣慰的笑。
在班会课的时候，他对这群孩子们说出了一段话。
“成绩并不是最重要的，孩子们，你们不需要依靠排名和成绩来体现你们的价值。”
“高三阶段固然重要，可你们依然要学会爱自己。”
下面的同学目光沉沉，神经紧绷着，有些人因为过于压迫自己，而变得疲惫。
“你们还年轻，未来还长。”
希望你们都能长成很好的大人。
……
期末考试前几天，学校开放了校史馆，让高三年级的各个班轮流参观。
连朱勇都在感叹，几年了，这校史馆终于对内开放了一次。
以前，这从来都是给外面的领导参观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校史馆里面藏了什么金山银山呢。
南川是所百年老校，历史悠久，留下的东西很有年代感。
他们沿着指引的方向走，从建校开始的历史痕迹开始看，慢慢的，来到了一面照片墙。
“这是南川中学扩建以后的第一年，三十多年前了，这是那时的学生。”
时钺扫了一眼墙上的照片，上面的人，穿着的衣服，以及身后的空地，都格外熟悉。
他瞳孔皱缩，澎湃汹涌。
“怎么了？”看到身边原本平静的男生反应突然变得激烈，艾梓好奇地问了一句。
就见到时钺急匆匆地靠近了那面墙，仔细打量着上面每一张照片。
他目光炯炯，像是要把它们灼穿一般，内心呐喊着，在哪，在哪……
终于，他目光停到在一张照片之上，上面的女生笑容灿烂，身后正是那片熟悉的空地。
和上次他拿到的那半张像是一起拍的，旁边应该还站着一个人。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看向女生旁边。
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生，和她并排着一起，笑容阳光，一起看向镜头。
面容陌生，很好看。
那一刻，时钺倏然笑起来，格外畅快。
那并不是他父亲，自己的轨迹，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并不受他影响，更别说和他一样了。
“怎么了？”艾梓在他身后，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角，神情关切。
只见时钺转过头来，眼里满是欣喜，还有种久违的解脱感，笑容格外明朗。
“阳阳。”他说着，激动地抱了抱她，全然忘记了这里还有朱勇和一众同学。
“哇哦哇哦哇！”果然，身后传来了潮水般促狭打趣声。
“你个兔崽子你干啥！”朱勇见状，赶忙走上前来把他拉开。
没想到，他一抬头，就看到时钺轻松的笑意，笑得是那样阳光。
“朱老师。”时钺冲他喊道。
朱勇愣了愣，很难相信这是这个小王八蛋喊出的话，他终于肯喊自己了？
还是连姓名带称谓的那种！
“帮我和阳阳拍个照。”他说着，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放到朱勇手里。
这下，朱勇更加茫然了，他皱了皱眉：“啥？”
时钺拉着同样茫然的艾梓走到一边，就着一个纯色的背景，和她并排站着。
“阳阳。”时钺碰了碰她，让她回过神来。
艾梓连忙红着脸看向老师，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朱勇呆呆地举起手机，给他们拍了张照。
等到后来，他回忆起这件事时，怎么也不能解释当时他魔怔一般的行为。
他的学生，在他眼皮子底下，公然用手机，还公然搂搂抱抱！
然而他，还莫名其妙地，给他们拍了照，仿佛默许了这种行为。
荒唐啊荒唐啊！他悔不当初。
怎么当时，脑子就卡住了呢？
第112章 这是我妈。好的，妈
摸着时钺送的那颗狼牙，艾梓默默地检查卷子，自信地等待铃声响起。
期末考试结束了，但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假期，还要继续在学校补课。
“艾梓，去办公室数英语周报。”走出考场以后，就得到了英语老师的嘱托。
这就是高三的考试，除了最后的那一个，其余的都不是终点，没有什么不一样。
以前考完试以后还会想着去哪里轻松一下，现在已经对此麻木了，只想着这堂考试结束后还有什么别的任务没。
最近，她的头发也扎得随意，经过一天的考试，已经变得凌乱。
埋下头数报纸时，眼前就耷拉着几缕细软的头发，随着她的呼吸飘扬。
“我帮你弄一下。”不知为何时钺会出现在办公室里，站在她身后，随后默默拢起她的头发。
他的手指陷入她温暖茂密的发根，轻轻地拨弄，她头皮之上传来浅浅的感觉。
将她耳边散乱的几缕也重新整理好，而后熟练地帮她扎起来。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艾梓连忙抱住头，看向四周：“别啊，有人。”
“没人。”时钺淡淡地说，灵活地打上最后一个圈，完毕之后往后移了移，从远处检查马尾的角度。
最后，皱了皱眉，带着严谨地将她头绳上的装饰移到中央。
“好了。”
艾梓抱着卷子，从头顶到后背已经僵硬，她担心突然有人闯入办公室撞入，而一直都忐忑不安。
似是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嘴唇被她轻咬过，唇瓣娇艳欲滴：“下次别这么突然了。”
说完以后，就见到时钺默默看着她，不说话，目光是深沉的温柔，带着似笑非笑的散漫。
最后，他抬起手，用手背碰了一下她的脸，指尖就落在她的下唇线，轻点了一瞬。
“知道了。”
这个动作分明很正常，可被碰到嘴唇以后，就显得不是那么单纯了。
艾梓耳根泛起不可觉察的粉红，她状若无事地抿了一下唇，抱着卷子支支吾吾：“走吧，回教室。”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背影，时钺揉了揉指尖，刚才浅软的触觉还停滞在上面，带着狡黠地挑逗着他。
他无言地勾了勾唇，按捺住躁动不安的心绪，抬脚跟了上去。
……
越近年关，街上的商铺就装点得越发热闹，一片喜气洋洋。
他们这次的寒假只放一周，大年都不能在家过完，就要回到学校补课。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这次考试是全市统考，是经过了一轮复习以后的第一次全面性大考，成绩很有参考价值。
放榜的那天，有两个爆炸性的新闻，让三班一下子陷入沸腾之中。
第一个就是，时钺的语文成绩有所进步，不是明显的瘸腿，总成绩又往上刷新一个档次，成为年级第一，全市第一。
“我的天啊，大哥你这是日了天？”周如彦颤巍巍捧着他的成绩单，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数字。
实在，太完美，太不可思议了。
“我看你是日了狗。”吕斯佳将成绩单扯过去，不掩崇拜地看了一眼，然后又还给了时钺，“说些什么鬼话呢？”
可以看出，这实在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因为南川当天就贴了个喜报在门口，特意将“我校学生”四个字写得贼大。
这次全市统考，南川中学表现优异，全市前十里面占了六个，尤其是时钺的断层第一，简直不能更振奋人心。
这就是第一个惊天的消息。
第二个消息是，小文同学要重新去高一念书了。
他从小被拔苗助长，并不是天才，所以一路走来，都跌跌撞撞。
经历了高三的几次考试，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并不能顶住压力，已经多次濒临崩溃边缘。
就在那次，陈捷在班上哭的那天，他少有地开始思考自己走过的路。
他发现，自己的童年里没有什么欢声笑语，有的只是父母严厉的逼迫，和强势的支配。
很多次问自己，这样到底有没有意义，在过早的时间经历一切。
终于，十多年来不敢反抗的自己，在一个夜晚，和他的母亲对峙了。
“我不想读高三了，我想去我本来该去的年级。”
他以为自己不够勇敢，向来听从妈妈的安排，已经没有了和她平等对话的能力。
没想到，自己在说出这句压抑心底的话时，忍不住热泪盈眶，心潮澎湃。
小文同学在座位上默默地收拾东西，打开脚下的书筐，发现了塞满的零食。
“快乐长大，小朋友。”有人摸了摸他的头，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为他高兴。
他红着眼眶看向周围的每一个人，是相伴了多年的面孔，都在他成长的轨迹里，留下了不可抹去的印记。
“你们高考也要加油！”他不想哭的，可是声音又开始颤抖，眼泪也不争气地往下掉。
“嗨，哭什么啊哭，还是个小孩。”
“到时候去了高一，那你就是过来人了，记得照顾好班上的小朋友。”
有人嘿嘿嘿地安慰他，把告别的话都融在了一笑而过中。
最后，小文同学端着书筐走出教室，在后门口回望，熟悉的班级，亲切的面孔。
有人说，一起看过风景后，才能抵达内心，而他们所相伴的日日夜夜里，都是最美的风景。
文松竹没有放声大哭，而是落下了滚烫的泪水，从他还不够坚毅的脸庞上滑过。
身后是他不算顺畅的过往，可好在，穷山恶水中，依旧有绿丛红菊。
走向新的教室，他感受到了呼吸的自由，生命的新阶段已经开始了，在身体里破土而出，而后长成参天大树。
小文同学的离开，就像是每个人成长路上的缩影，顺从着、反抗着，最后，依旧是找到自我。
随后，曾经不可想象到的幸福，都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三班依旧像是一台不分昼夜运转的机器，教室里的同学就是被安放上去的零件。虽然有人离开，可机器还在运转，带着时间的车轮不停翻滚向高考的那一天。
放假前要开一次家长会，以前都是艾奶奶来参加，没想到这次，出乎了艾梓的意料。
“宝贝欸！”艾梓妈妈出现在走廊里，心潮澎湃地打量着她的学校和教室。
她刚从德国回来，下了飞机又连夜坐火车到了棉城，回到家里，放下东西就就来替她开家长会。
这是她第一次来给艾梓开高中家长会，一切流程对她来说都很陌生，饶是自己纵横商场，来到这样一个环境，都不由得感到紧张。
“妈？”艾梓刚收拾好东西，和时钺一起背着书包在走廊里站着，准备等艾奶奶过来，抬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听到这，时钺愣了愣，顺着艾梓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一名优雅漂亮的女性，穿着简单，但不掩大气，颇有气质。
艾梓看着自己多年不见的妈妈，感觉惊喜来得太突然，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将她抱住。
“妈妈。”她激动地抱着妈妈，脸上满是笑容，就像是要溢出来了一样，很是甜蜜。
“乖乖。”高瑜目光落在艾梓的脸上，静静打量她，终是没有忍住，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一遍遍描摹她的眉毛，“你辛苦了。”
自己在艾梓的成长过程中，已经缺失太多，要不是艾梓自己懂事，还不知道会出多少问题。
艾梓欣喜地望着她，对视半晌，想到了什么，于是轻声喊道：“妈。”
说着，拉着她看向身后的男生：“这是时钺，住我们楼上的。”
高瑜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了然地点点头，之前好像听艾梓提起过这个男生。
她刚才就注意到那位面容出色的男生了，现在仔细打量起来，更觉得惊艳。
“时钺，这是我妈。”艾梓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把他带到高瑜面前。
高瑜率先给他打招呼，露出她标准且礼貌的微笑：“你好。”
但是时钺好像还在失神中，他看着她们俩，而不由得想到自己生命里缺少的那块空白。
“诶，我妈啊。”艾梓见他还在出神，于是又推了他一下，“我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