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臣要去美国，你知道吗？”
司柠的声音哑得像老太太，程航愣了下，回：“知道啊。”
上个月，季明臣和他们几个朋友提过。
说那位远道而来的Steven教授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从前，他想找个有能力的人加入他的科研团队，成为之后的团队核心。
老教授可以说是三顾茅庐了，季明臣不可能不动容。
况且，张志轩当时就说：“明臣，你就该去。你的能力不只是教教书。”
程航和裴卓也这么认为，一致表示支持。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程航说，“那边开出的条件有多高，我就不说了，你也不懂。关键是——”
能遇到这么欣赏自己的人，难得。
能遇到可以让自己大展拳脚的平台，难得。
“全国最顶尖的科研团队，所有研究人员的梦想啊，这还不……”
司柠脱口而出：“那我怎么办？”
程航“啊”了一声，反问：“什么你怎么办？”
司柠不言语。
她已经没有分寸可言，扯谎都扯不出来。
好在程航自己纳过闷：“你是说给你上课是吧？那不用担心。明臣的为人，肯定是会给你找个好老师。就算他找不来，我和你妈也会给你找。”
司柠挂了电话。
再也克制不住，她趴在床上闷声哭起来。
*
司柠单方面不理季明臣了。
其实也算不上不理，她和季明臣私下本来也联系不着，只是她开始刻意回避季明臣的一切事情。
司柠觉得自己也是可笑。
不就是出国？
她将来也可以出国深造，现在的社会，距离不是问题啊。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打不起精神。
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还是隐隐期待季明臣可以留下，在她还没有能力的这段时间里，能让她看得见。
为了不想这件事，司柠做题。
做最难的，最烧脑的。
可无奈她静不下心来，连题干都看得糊里糊涂，卷面上除了一个“解”字，什么都写不出来。
这样浑浑噩噩好几天。
一周后，某个下午。
程航来了别墅，还有季明臣，以及一个其貌不扬的女生。
程航介绍，女生是科大数学系博士，季明臣以前的学妹，能力一流，在去年的建模大赛里拿了全国第一，教个编程联盟的难度，易如反掌。
女生叫许涣，性格看起来腼腆安静，和张志轩的感觉很像。
她和司柠自我介绍几句，等着司柠的回应。
司柠原地定住五秒，一个字没说，也没看人家一眼，转身回房，摔上了门。
这一声响动，震得程航浑身一抖，当场黑脸。
这丫头疯了是不是？
还懂不懂基本礼貌了！
程航赶紧向许涣道歉，说司柠就是吃错药了，叫人家别往心里去。
许涣看了季明臣一眼，季明臣皱了皱眉，说：“她不是故意的，肯定有原因。而且，不是冲你。”
季明臣拜托程航招待许涣，自己去敲司柠的门。
“司柠，有什么话和老师说，别自己生闷气。”
司柠狠狠揉了揉眼睛，说：“我没生气。”
“那你把门打开，老师有话和你说。”
“这样也能说。”
“……”
司柠只要是脾气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季明臣无法，隔着门说就隔着门说吧。
“老师以前答应过你，如果上课有变动会提前和你说。”他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温和，但多了哄的意味，“这次没说，是老师不对。”
但这并不是季明臣忘了。
他答应小姑娘的事，他都记着。
只是许涣平时也忙，说了帮忙，但一直挤不出时间来，中午刚打电话说能抽出时间来见见学生，就赶紧过来了。
“许老师教的很好。”季明臣又说，“你跟她学习一段时间就会知道，老师不骗你。”
他这样说着，司柠的眼泪又开始掉。
她知道季明臣不会坑她。
只是新老师来了，就说明他决定出国了。
她最后的一点点希望，彻底破灭。
从此以后，他会和她相隔大洋，连时间都不再是一样的……
季明臣在门口耐心等候。
程航过来，用口型问他怎么样了？
他摇头。
程航又来火，上去要拍门，门豁地开了。
司柠一如往常的清冷淡定，低声说：“刚才是我冒失了，许老师在哪儿？我和她道歉。”
随后，司柠和许涣进了小会客室。
就跟季明臣第一天给她上课那时一样，许涣也说了自己的要求，还对司柠简单摸摸底，讲了两道例题。
确实教的很好。
许涣看着内向，但只要沾了专业，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基础很扎实，还聪明。”许涣说，“情况跟季学长和我说差不多，我能教好你。你放心。”
司柠轻声说：“谢谢许老师。”
两人相互了解完，定下以后的补课时间。
她们从小会客室出来，程航和季明臣还都坐在客厅。
程航说送季明臣和许涣回去，季明臣让他们先上车，他想和司柠说几句。
偌大的客厅，人一少，就显得空旷。
司柠甚至还觉得有点儿凉，明明外面艳阳高照，是北城最热的时节。
季明臣问司柠感觉怎么样？可以适应许涣的风格吗？
司柠点头：“教的挺好的。”
季明臣松口气，他一直担心司柠适应不了。
“以后遇到问题了就问许老师，要是不想问，问我也行。”他说，“老师随时为司柠答疑解惑。”
司柠用了好大力气都没能挤出来一个笑容，只点头。
她觉得没必要再问。
她不是他的谁，没资格干涉他，更别说事关他的前途。
只是真太远了，她要看不见他了。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季明臣：“你问。”
“你去了国外可不可以实现你的理想？”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季明臣愣了下。
其他人都说他这趟出国是前途无量，以后估计得跻身世界名校一流教授之列，身份地位实现飞跃。
没人会问他：你去，是不是因为喜欢？是不是因为能实现理想？
季明臣笑笑，弯下腰，看着司柠：“你肯定记得老师和你说过我想做一名宇航员。”
“嗯。”
“可这个理想，我再没办法实现了。”
司柠垂下眼眸，抿紧了唇。
“但我去普林斯顿参加的项目，助力的就是人类航天事业。我想，这总算还是实现了一点，是不是？”
司柠浅浅一笑，为他感到开心。
她想起那天在公园里长椅上，她说起她想做一名麻醉医生的理想，胸中涌动着一股强烈澎湃的憧憬。
这是别的事情带不来的感受。
他要去国外实现理想了，肯定也有这样的憧憬吧。
司柠抬起头，望着那双清亮迷人的桃花眼，说：“我支持你，加油。”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司柠和季明臣没再联系过。
司柠跟着许涣上课。
季明臣则忙着跟校方交接，还忙着处理各种繁琐的出国事宜，分身乏术。
两人仿佛回到不认识之前的状态，成了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15号，司柠收到编程联盟颁奖礼的邀请函。
——地点定在北城的四季酒店，时间是8月23号。
看到这个日期时，司柠把邀请函的一角捏到变形。
8月23号，季明臣出发的日子。
看来老天都不允许他来参加颁奖典礼呢。
司柠把邀请函丢在一旁，继续做题。
*
再次见季明臣是送行吃饭。
还是去的季明臣家里，但陈幼清和夏霖没来，火锅也变成季明臣亲自下厨。
大家围着桌子。
裴卓一个劲儿说季明臣手艺好，说着说着就不说了。
“我这刚回来，你就走。”裴卓捂住眼睛，“这叫什么事啊。”
程航拍拍裴卓肩膀，张志轩叹了口气：“说好今天得高兴，小外甥女还在呢。别让孩子看笑话。”
司柠叼着鸡翅，咕哝：“我不笑话。”
如果可以，她也想这样直白地表达她舍不得。
“来。”季明臣举杯，“我敬大家。还有，我又不是不回来。”
裴卓一拍桌子：“回来什么回来？你……”
如果季明臣的事业扎根在了国外，回来谈何容易？
但话说回来，人总得有个念想不是？
“嗯，等你回来。”裴卓改口，“到时候带着你出去显摆。”
程航他们这顿没少喝。
三个大男人在沙发上一滩，跟三只大猪似的。
司柠得等程航缓缓，然后叫代驾再走。
也没事干，她去找季明臣，发现人在露台。
一缕细细的白烟从他侧脸前飘起，像轻柔缥缈的纱，如梦似幻，熏染着他的五官，柔化锋利的棱角。
季明臣见司柠过来，掐了烟，过去打开窗户。
“无聊了是吧？”他说，“再等等，要是还这么睡，我送你们回去。”
司柠摇头。
他还一堆事要处理，别耽误工夫了。
两人没话的空当，季明臣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
“这个家的。”他说。
司柠慢吞吞接过去，不明白他给自己这个做什么。
季明臣说：“高三压力大。要是什么时候想一个人静静，又或者……想吃什么违禁零食，就来这边。”
司柠握紧钥匙，说：“你这是想我免费给你看房子吧。”
闻言，季明臣一笑：“老师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老狐狸形象算么。”
“你说什么？”
司柠捂住嘴巴，一副“好话不说第二遍”的样子。
露台外的客厅里响起鼾声。
张志轩睡着了，程航和裴卓不老实。
裴卓还说梦话，不对，是唱梦歌，唱的《朋友》。
“朋友一生一起走。”
神的是，程航居然还在梦里接：“那些日子不再有！”
简直是叹为观止啊。
司柠都想给他们鼓掌了。
一回头，对上季明臣的目光，两人一起笑了。
窗外夜色朦胧，露台上的一盏昏黄色灯罩在他们脸上，光芒温柔。
司柠说：“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又问我？”季明臣说，“那老师能不能也问你？”
司柠可不搞等价交换，回他：“得等我问完了，考虑考虑。”
季明臣笑。
司柠想问的是为什么现在才出国？
程航说从季明臣读博士的时候，普林斯顿的那位教授就一直在邀请他，可是他每次都在拒绝。
那为什么这次答应了？
“因为不能走的太远。”
司柠不懂：“为什么？”
“因为——”
季明臣望着窗外，有点想再拿根烟，但思及身边的小姑娘，还是作罢。
“因为走的太远就置身事外了。”
还是不太明白。
但司柠感觉他大概是被什么给牵绊住了吧。
“那你现在自由了吗？”
季明臣摇头：“但我获得了支持。”
“支持还不好获得？又不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去，我不还……”
她住了口，脸别向一边。
季明臣笑容更深：“是，你支持老师，老师得加倍加油了。”
“……”
司柠低下头，庆幸昏暗的光线掩盖了她发红的双颊。
渐渐地，张志轩的鼾声开始有了固定节奏。
本来该是挺吵的，但在这样的夜，却反而刻画了另一种静。
司柠想，要是这一刻长些就好了，越长越好。
可时间终究会被打破。
季明臣问：“考虑得怎么样？”
“什么？”
“让老师问你一个问题。”
司柠犹豫了下，想他也要走了，点头：“问吧。”
季明臣看向她，说：“你之前和老师说喜欢年纪大的，真的假的？”
作者有话说：
几年后——
季明臣：我不管你说的是真的假的，反正我当真，你就喜欢比你大11岁的。
第26章 、谢谢
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 司柠想遵从本心说：真的。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可以。
怕露出端倪，司柠稍稍侧过身，半挡住自己的表情。
“问这个干嘛？”她故意让语气显得不耐烦, “你这么大的人还八卦？”
季明臣轻笑一声。
那笑声在静谧的夜里尤为低沉，像低音提琴, 有种醇厚魔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