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有苦难言:“我出汗了,热。”
唐粒把他按回被窝:“出汗就对了,忍着!”
秦岭老老实实忍着,可那只印着小樱桃的内衣老在脑子里晃,晃得他忍无可忍,把唐粒做的瑶柱虾粥图片发到网上:“家有仙妻。”
图文并茂,所有社交网络都发遍,必须让野男人看到。唐粒是自家媳妇,分居又怎样,不也和好了,哪对夫妻不吵架,大红结婚证在手,眼馋着吧。
夜深了,唐粒搂着背包熊,在沙发上入睡。天明后,手机闹钟响起,她一睁眼,发现秦岭披着被子坐在地毯上,头贴着她胳膊睡觉。
唐粒一动,秦岭也醒了,晃着脖子说:“差点滚下来知不知道?多亏我抵着你。”
秦岭是病人,唐粒心里一暖,刚想说声辛苦,张嘴却是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她被秦岭传染了,也感冒了。
唐粒垮下脸,秦岭惧内如虎,往边上缩。唐粒说:“我滚到地上,醒不了就在地上睡,多大个事!你今天别去上班了,中午护士还会再来。”
唐粒头晕眼花,惦记着下午和周忆南有约,上午得把工作处理完,给自己和秦岭一人下了一碗小馄饨,吃了药,下楼去工作。快中午时,她收到周忆南的信息:“下午两点省图门口见?”
只要唐粒身在云州,秦家管家就让工人送饭到公司。唐粒打电话,给顶楼的秦岭也送一份。吃过午饭后,她出发去省图书馆。
第32章
回程时想坐周忆南的车,唐粒叫了出租车。刚当总裁时,她和养父们草木皆兵,请了阿成当司机和保镖,但她更喜欢自己开车,太累了才喊阿成。这阵子她把阿成分拨出去给了秦岭,护着秦岭一点。
下着雨的天气,出入省图书馆的人不太多,大门口远远地站着一个人影,高高瘦瘦的个子,撑一把黑伞。
雨水溅落在伞面上,坠落一地。唐粒又想起被周忆南从码头仓库接走,在他车上用西装擦头发的那个下雨天。
从那时到这时,周忆南在独处时,仍像高山峻岭,但总有些什么是被改变了吧。
雨雾氤氲,周忆南抬起伞望过来,旧梦一样。唐粒撑伞走向他,到了近前,笑问:“我们到这里来干吗?”
唐粒戴了口罩,她一开口,就被周忆南听出来了:“生病了?”
唐粒说:“有点感冒,吃过药了。”
周忆南很歉意:“怎么不说?我们可以换个时间再来。”
跟他相处,做什么都好,唐粒语气轻快:“忙了一上午,正想出来转转,放心吧,我穿得很暖和。”
周忆南没带她走正门,从侧门进去,边走边说:“有个艺术家今天在这里搞创作,想让你也看看,我想你会喜欢她的画。”
唐粒哇了一声:“我只见过别人现场写春联,我们会不会打扰她?”
周忆南说:“不会,她说喜欢作画时跟人交流。”
省图书馆是唐粒从小就经常来的地方,每年只交很少的钱就能博览群书。主楼后面的几栋藏书楼不对外开放,唐粒没来过,穿行在雨中花园,她时而拍照,时而去看墙面上的文字信息,今天是约会,不是公事,她想记取每一刻。
周忆南站得稍远一点看唐粒,侧过头闻了闻,总疑心身上还有血的气息。他没安排今天的工作,奈何沈庭璋临时差使他,中午见了血,回家洗得干干净净才出来见唐粒。他想唐粒听说过他为沈庭璋干脏活,但还是不想吓着她。
最西侧的藏书楼掩映在松柏丛外,一位大收藏家捐赠了相当多的古籍善本,还有一部分名人书信和日记,只接待少数搞学术研究的人群,也包括大收藏家生前的亲朋好友。
周忆南带唐粒参观馆藏,原件被妥善保管,影印件可随意取阅。穿过几间读书室,两人走到最里头的茶室,艺术家正在绘画。
走近了去,周忆南打招呼:“齐老师,您好,这位是我朋友唐粒。”
艺术家对唐粒微笑,继续在画板上涂涂抹抹。她身量纤瘦,穿工装裤,兜里塞着各种颜料,颦眉沉思时下巴微抬,有清傲感。
艺术家有自己的工作室,但有时会来此处找灵感,她喜欢故纸堆里那些朴素的热烈的深情。
艺术家用色梦幻柔美,有清水般的质地,唐粒第一眼就被画板上的画作迷住了,她不大分得出蔷薇科植物,问过才知道画的是海棠。
中学时,英语老师说spring这个词同时有春天、泉水和跳跃等多重含义,意象丰富。艺术家画的是春之华,在静态的画面上,画出了动态,朱颜辞镜花辞树的飘落感,花自飘零水自流的流逝感,都在她的画笔下呈现。
看艺术家作画,像小时候观看万花筒一样神奇,唐粒又是羡慕又是喜欢。她家境贫寒,三个养父也拮据,她小时候的爱好是看书,比较不花钱。如果以后不忙,她有很多想去尝试的,绘画是其中之一,小学时她最爱美术课,能把铅笔盒上的图案临摹得惟妙惟肖。
唐粒看得入迷,周忆南陪着她看,不时和艺术家交谈几句。中途周忆南去接工作电话,唐粒翻了翻桌上的几页书信,是一百多年前的铁路工程师写给妻子的情书,字句朴实,所说的大多是公事,但隔着光阴再看,信件末尾那句“吻安”是最浪漫的情话。
在唐粒眼里,这幅油画已经完工,并且很完美,但艺术家像施法一样,给它加了少许颜色,就使它在透明感上增加了感伤的意味。
唐粒只能看出有灰度,问起艺术家的用意,艺术家回答得很诗意,她说南方的春天永远像去年春天,花事再繁盛,当你走在春夜里,心里总会油然生出惘然感。
春天不是新的,像旧年,所以艺术家把这件作品命名为《海棠还好吗》。唐粒回头望向周忆南,他刚结束了工作电话,拨出一串数字,又在跟人通话,眉目很舒展。
近日来总能看到周忆南的笑容,是某个人使他改变吗?唐粒有些喜悦,又有些心酸,他周身的肃杀感,是给人干脏活留下的痕迹吧。
想到周忆南脖子上的勒痕,唐粒的心又开始疼,他一定受过很多伤,有过泥沼里挣扎的日子。她要强大起来,有天能让他不那样活着。
艺术家停下来喝茶,对着画作思量。唐粒在网上搜索齐姓油画家,查到她的个人网站,在作品一览里,《牡丹很孤单》深深击中了她。
《牡丹很孤单》也是油画,背景漆黑如夜,大片深红近似黑的牡丹在凋落,花蕊金黄色,色彩非常艳丽绚烂,但艺术家的笔触细腻,花瓣肌理纤毫毕现,艳极,也烈极,是很惊艳的那种美。
陈海米大情大性,最爱大花大朵,唐粒找艺术家订购《牡丹很孤单》限量版画,艺术家问:“所以你更喜欢它?”
唐粒说:“海棠是我喜欢的,牡丹是我朋友会喜欢的。牡丹画得太好了,您怎么能画得这么好的……”
艺术家给《海棠还好吗》收尾,问:“你喜欢它什么?”
画面上,花瓣散落,有褶皱感,像在灯火摇曳的静夜里,被轻抚,被揉弄,被激烈地碾碎,唐粒说:“就是看得口干舌燥,还很……”她找不出合适的形容,直白地说,“像一场春梦。”
唐粒说完,不自觉地抿紧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艺术家笑:“是这个意思。我有位老友也说,她在我的画里,看到她的梦。”
她的梦中是谁?周忆南脚步一顿,血液从心口流窜至下腹。他的手抬至领口处,两指搭在衣领上摩挲,所有的隐忍都做了废,他哪里都去不了了。
周忆南还没谈完事吗?唐粒转头就看见他,明灯高照,柔和了他眉眼的锋利,目光醉人。
周忆南听到刚才说的话了吗?唐粒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心快破土而飞,挪开视线:“我给海米订了一幅画,你有喜欢的吗?”
周忆南目光落在唐粒的唇上,停了停,走来和她一起看艺术家的作品集,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感受。唐粒终于平静了,迎视他:“齐老师每幅画都好看,你肯定有喜欢的。”
艺术家完成最后一笔,在右下方签名,过来和两人喝茶,然后从画板上取下油画,覆上一层膜,再卷起来放进画筒,交给唐粒:“你的了。”
唐粒心尖一跳:“我的?”
周忆南心情极好:“这就是我喜欢的。”
艺术家收拾了东西,背着大包潇洒离去。唐粒和周忆南送她出门,回来传阅发黄的信札,把茶喝完。
周忆南说:“你办公室对面那面墙太空了,挂上吧。”
唐粒说:“我想挂在休息室卧室。”
送给她的画,陪她度过良夜。周忆南笑意不可抑制,说起那天见到唐粒喜欢省建筑院秦副院长办公室那幅字,他去找秦副院长打听是哪位书法家,但秦副院长说写字的人封笔几年了。
周忆南求字未果,秦副院长为他引荐了艺术家。艺术家是秦副院长的朋友,她很知名,作品在国际拍卖场有很好的行情,通常不等完工就会被人预订。
《海棠还好吗》是秦副院长订的,因为周忆南和唐粒都欣赏他办公室那件书法作品,他割爱了。
送一幅画不稀罕,难得的是让你亲眼看到它是怎样产生,还和艺术家谈论艺术构思,唐粒喜欢得眼睛都弯起来:“我想不出谢礼,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吗?上次送的那个麒麟太简陋了。麒麟是古代神话里的瑞兽,我就图个吉利。”
“我很喜欢。”周忆南顿一顿,目光直直地望进唐粒眼里,“送去装裱,就去老地方吃晚饭吧,我订了位。”
小洋楼是私家菜,没取名字,食客都以它的门牌号栖霞路23号院称呼。唐粒喜欢周忆南管它叫老地方,她背着画筒向外走,开心了一路,周忆南总能知道她喜欢什么,是做市场训练出来的敏锐吗?
下着雨的傍晚,空气里植物的清香混杂着泥土气息。两人先去岐园选画框,那里有很好的装裱师,把《海棠还好吗》搁下了,再去小洋楼。
周忆南这次订的仍是二楼亭子间,它里面满满当当,天昏地暗,像天地之间只有这艘夜航船,驶向茫茫不知归处。
唐粒感冒了,周忆南下午打电话订了热汤。落座后,服务员盛出两碗,让两人先驱驱寒,一层秋雨一层凉,快要入冬了。
窗外雨声滂沱,两人吃着饭,聊着此处新收的藏品,也聊一聊成长中记忆深刻的文学作品,还看了一集偶像剧,等雨小了再走。
偶像剧是唐粒提议看的,她被秦岭嘲笑了,想知道周忆南对此的态度。周忆南坐近些,和她一起看剧,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剧情。他很忙,从大学起就统共就没看过几部连续剧,更没看过偶像剧,但唐粒喜欢的事,他都有兴趣去了解。虽然看的时候会走神,想以后和唐粒在一起了,饭后两人依偎着看些不动脑子的影视剧,要么各看各的,做一对知冷知热的世间男女,互相陪伴。
唐粒打包了汤,解释说秦岭生病了,想让他喝点热乎的,周忆南语气清淡:“要不要再炒两个菜?”
唐粒说不用,住家阿姨会让人送去,她就是觉得这汤很好喝。周忆南不语,秦岭有天在社交网页上发了唐粒做的瑶柱虾粥,连小咸菜都拍了,他看到了。
秦岭曾经转过一则花式赛车的资讯,沈曼琳转到自己网页上,周忆南扫一眼,鬼使神差关注了。
秦岭的网名叫山令,跟米立很般配。婚后他很热爱生活,经常更新庭院施工情况,“家有仙妻”四字一出,炸出了一堆人:“堂堂总裁亲手下厨,小娇夫大振夫纲,请客!”
图片是在休息室餐桌拍的,周忆南一看便知。唐粒喜欢他,但对秦岭有怜意,她对秦远山承诺过会照看秦岭,他也知道,所以唐粒坦坦荡荡。
怜爱一个人有时是要命的,这是秦岭最大的依持。周忆南把唐粒送回去,多少次险象环生,受点皮肉伤习以为常,但那日他仍把唐粒喊去打领带,让她看到脖子上的勒痕,他想要她怜,想和她形成牵绊。
耍伎俩就耍伎俩。他少年失怙,不是走运的人,遇见唐粒,是被命运眷顾了。他不相信这样天赐的幸运会接二连三光临,遇见了,就该抓住,不让她走,也没有君子风度可讲。他还能是个好人?管她未婚已婚,管她是谁的妻子。
周忆南把唐粒送到华夏中心附近,唐粒下车走了半里地,提着汤水回到顶楼休息室。
家里没人,门口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吃完饭菜的碗筷堆在餐桌上。唐粒放下汤水,把碗筷丢进洗碗机,娇生惯养的人没有搞卫生的意识。
秦岭终于回了信息,说在上班。超市晚上9点半关门,唐粒热了汤去看他,见面一摸额头,还烫着,她强迫秦岭把汤喝了,再把他没喝完的可乐倒掉,恼道:“再被我发现你喝冰的试试!”
秦岭嘻笑,唐粒给住家阿姨打电话,以后秦岭起床先喝杯热牛奶。她先前只晓得秦岭胃不好,但淋场雨就高烧,身体太差了,不该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吗,长个大高个就跟摆设似的。
超市响起闭店音乐,秦岭说还在晕:“今天我还睡休息室吧。”
唐粒让阿成把秦岭弄回家,还约了护士明天去秦家打针,不舒服就请一天假。秦岭拉长了脸,她只当没看见。
回家后,唐粒换床品,从被子一角摸出两个饮料瓶,是昨天给秦岭物理降温用的,变成常温了。用完居然不晓得放到床头柜上,水汽把床单都濡湿了。
床品扯下,塞进洗衣机,再去洗碗拖地,唐粒半夜才睡,第二天上午和任雪莉飞北京和资本公司会面。大部分时候,找钱的事都由任雪莉出马,但有时对方要求和决策者会谈。
在北京待了两天,唐粒和助理飞深圳参加峰会。周忆南也忙,但两人每天都会给对方发信息,互通有无。
回云州后,唐粒召开会议。苍鸾山风景区管理局拟开发建设北面景区,对外公开招标。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华夏广建承建过国家5A级旅游景区和游乐园,有较为丰富的经验,总经理和唐粒都想拿下这个业务。
会议上,唐粒点将:“周总监和时总监安排一下时间,跟我去实地考察看看。”
时晨惜是商务部副总监,唐粒叫上他是给周忆南打掩护,她就是想借工作之便,给自己捞点福利,和周忆南同游。
总部在重点工程方面的投标工作都由周忆南负责,他和时晨惜都应了。会后,江岸对沈庭璋发了几句牢骚,唐粒抽调他的副手,对他只字不提,是把憎恶写在明处了。
沈庭璋敷衍了两句,江岸狼子野心,唐粒何必假客气,这两人必有恶战,且走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