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嗯”着的何槿舟突然开口:“我的家庭很好,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他有一个很疼很疼他的姐姐,已经够了。
别的父亲的棒槌教育,他姐姐何歆歆用骂代替过。
别的母亲的溺宠,他姐姐何歆歆用语言和行动表达过。
别人有的父爱母爱,他都有。
何歆歆笑了笑:“我就随口说说,你别放在心上。”
“姐,”何槿舟搂着她,绕过前面一个小水洼:“你生日快到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每年生日,何槿舟都会送何歆歆一个礼物,以前他没钱,送的是贺卡,后来会攒一些零花钱给她买康乃馨,去年,他能自己挣钱了,送的是一双毛茸茸的雪地靴,是个比较贵的牌子,何歆歆认得,问他多少钱,他撒了谎,去掉了一个零。
那双鞋,何歆歆穿了一整个冬天。
何歆歆抿唇笑了笑:“我们去一个稍微贵点的西餐厅吃顿饭吧?”她还没去过西餐厅,总觉得西餐厅那种地方都是很有钱的人才会去。
何槿舟应了声好:“那礼物呢?”他问:“衣服鞋子你有想要的吗?”
何歆歆摇头:“你去年给我买的那双鞋还新着呢!羽绒服我也有两件!”
“姐,”今晚他喊了她好多声姐,他说:“今年是你的本命年。”
今年是她二十四岁生日的本命年。
何歆歆小嘴一扁:“你是在提醒我离三十岁又近了一步吗?”
何槿舟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抿了抿唇,有点难以启齿似的:“不是..不是说本命年要、要穿红色吗?”
何歆歆一愣,红色?
好像是听说本命年要穿红色内衣之类的。
她反应慢半拍地红了脸,声调都扬了起来:“那、那你给我买双红色的袜子不就行了?”
哦,对,红色的袜子..
何槿舟低低地哦了声。
虽说是姐弟,可到底都成年了,这气氛说尴尬就尴尬了。
到了小区门口,何歆歆余光瞄了他一眼:“你还是别送我了,不然回来你还要打车,太浪费钱了!”
何槿舟低着头在看手机里的网约车到哪了:“不送你,那我晚上干嘛回来!”
这死犟死犟的脾气!
何歆歆嘴一噘:“省下来的钱还不如买二斤骨头回来煲汤呢!”
何槿舟扭头看她:“那我就走回来。”
看看,还不如以前不说话的时候呢,起码不会顶嘴!
何歆歆把脸一扭,不看他,语气明显带着火气了:“随你,你飞回来我都不管!”
糟糕,生气了。
何槿舟立马就怂了:“姐..”
姐姐不看他,依旧给他后脑勺。
何槿舟举着伞挪到她身前:“明天就没雨了。”这言下之意,明天我就不送你了,但今天要送。
何歆歆嫌他犟,其实她更犟,只不过更多的时候,她是心疼多一点。
但是今天,她没让步:“等车来了,你就回家。”
她本着脸,何槿舟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见她神色一点都没缓下来的意思,他不情不愿地哦了声:“那你到了记得给我发短信。”
何歆歆到医院的时候,雨还没有停。
一连几晚失眠睡不着的周璟西举着把伞在雨中‘散步’。
就这么‘好巧不好’地遇到了来值夜班的何歆歆。
“这么巧。”
双脚一顿,靠在肩上的伞往后倾了几分,露出何歆歆那张意外到怔然的脸。
也不知他自己能不能听出自己语气里的酸味:“下着雨,你男朋友怎么不送你?”
上一次还想解释自己没男朋友,这一次,何歆歆突然就觉得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了。
昏黄的路灯下,他又打了一把黑色的雨伞,何歆歆看不清他眼底的红血丝。
她没接他的话,语气不咸不淡的,没了之前作为下级的小心翼翼,“大半夜的你不回家站这干嘛?”
是啊,大半夜的抽风了想下来散步,明明全身犯懒的一动不想动。
他语调不紧不慢:“下午睡得早,醒了,就出来透透气。”
白天都能睡得着,那说明也没怎么失眠,那前天大半夜的还给她打电话说自己睡不着。
何歆歆在心里撇了撇嘴,带着敷衍地“哦”了声:“那你透吧,我去上班了。”
越过他身侧的时候,伞的边缘刮到了周璟西的肩。
“何歆歆,”
他从后面叫住她。
何歆歆扭头,头顶的伞跟着转了半圈。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好哄?”能不能把眼睛擦亮,虽然他没见过她男朋友,可光是听她打过一次电话,就能猜到那个男人不靠谱。
凭什么把他医院的护士当软柿子捏?
何歆歆没懂他话里的意思,隔着细密如帘的雨势,她皱着眉头问道:“我怎么好哄了?”她感觉自己一点都不好哄。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他不爱背地里说人闲话的:“我跟你说过要擦亮眼睛看人的吧?”
所以能不能不要感情用事,理性一点去看待感情问题。
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想到她就这么别人骗,他就替她不值。
上次,他也要她擦亮眼睛看人。
“谢谢周总提醒,”她擦亮了眼,所以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她笑了笑,很释怀:“我拎得清的。”
一周七天,就这么说快也快,说慢也慢的过去了。
对何歆歆而言,是快的,她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那份突然心动的小火苗被她又快又狠地掐灭。她的生活又回到了过去的平淡和周而复始。
可对周璟西而言,七天,却犹如七年那么漫长。
整整七天,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和以前失眠的症状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脑海里会突然闪出一个人的脸,明明可以一闪而过的,却被某根不知名的神经拉扯回来,捆绑住,像一尊仙女神像似的盘坐在他心里。
一坐就是一夜。
所以准确来说,她不算入他的梦,却比入了他的梦更让他难捱。
今年的南市,气温比往年都要低。这才刚入十一月,早起晚归的人都穿上了棉服。
今天是周日,程烨来到城锦半岛的时候,周璟西正一身黑色睡衣,恹恹无力地躺在沙发里。
睡衣本就压人的气色,偏偏他刘海垂着,眼闭着……
程烨走近他看了眼,见他睫毛乱颤,他这才放下心来,他语气开始不正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病入膏肓了呢!”
这要搁以前,周璟西肯定会呛他一句。
可今天——
“程烨。”他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程烨嗯了声坐到旁边的沙发里。
“我要是死了,西岚公寓的房子你就住着吧。”他语气平常,平铺直叙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程烨一个抱枕扔到了他脸上,没好气地吼了句:“立遗嘱呢你!”
可不就是立遗嘱吗,刚刚从楼上下来给程烨开门,他感觉自己就像踩在了棉花上。
刚刚还朝他吼的程烨,这会儿又有点不放心了,他起身走过来,蹲沙发边,扒开周璟西的眼皮看了看。
这红血丝,跟画地图似的。
程烨眉心一锁:“你几天没睡觉了?”
几天?
周璟西也不记得了,他这几天记性也不太好了,可为什么记性不好,那张脸还记得那么清楚呢?
清晰的跟看着照片似的。
哦,差点忘了,他昨晚还真跑她朋友圈看她的照片了。
她这几天好像过的挺好的,晒了一张地铁人挤人的照片,还晒了一只她说是流浪猫的照片。她和他男朋友感情好像没那么好,一张合照都没有。
哦,差点忘了,她的朋友圈只显示近一个月的。
也许以前感情挺好的……
见他也不说话,程烨拽着他的胳膊硬把他拉了起来:“换衣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周璟西整个人没骨头似的歪在沙发里,头都懒得抬:“你不就是医生吗?”
程烨有点无奈,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从没见过他这样。
怎么说呢,有点气人,可作为兄弟,又很心疼。
他蹲下来,耐心劝着:“你这失眠太严重了,再这么继续下去,你人就废了!”
可他感觉自己已经废了。
不是因为失眠。
周璟西看向他,过去那双淡的出水的一双眼睛,此时雾蒙蒙的:“程烨,我好像..”话说一半,他又咽了回去。
半截话最吊人。
这要搁以前,程烨准没好气,可他现在这样,程烨哪还凶得出口,他耐着性子问:“好像什么?”
他想说没什么,可心里又实在憋闷,眼神飘忽着,他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程烨也没催他,就这么蹲在那儿等他说。
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疏的,默了好一会儿,周璟西才开口:“我好像..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他语气听着虽淡,可他茫然的神色里很是认真。
程烨:“……”
真的,他话音一落,程烨就猜到是谁了,但他只能假装不知情:“谁?”
周璟西不说名字:“可她有男朋友..”
程烨眼睛一睁,表情比刚刚要意外许多:“你听谁说的?”据他得到的消息,那小护士没男朋友吧!
周璟西捉住他刚刚的问题:“什么听谁说的?”
“不是,”程烨忙打马虎眼:“我意思是说,她亲口跟你说她有男朋友的?”
周璟西凝眸看他,一双眼本就懒懒淡淡的,这会儿揉了几分探究进去,让人看着有点后脊发凉。
他眼角眯着,眼神比之前要锋芒了几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程烨反应迅速,梗着脖子不让自己露馅:“你又没说名字,我哪知道!”
周璟西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神色没什么异常,这才放松警惕似的挪开眼。
可程烨却盯着他脸看,问得小心翼翼:“我能问问是谁吗?”别又冒出另一个人,毕竟他说对方有男朋友。
但是周璟西明显没准备把‘何歆歆’三个字告诉他。
他岔开了话题:“都说了她有男朋友。”
“所以呢?”程烨一颗心就这么被他吊着。
所以..
他眼神迷茫了一会儿,而后垂头,眼底的失落没遮住,从他的语气里跑出来:“我没戏。”
没战就认输。
程烨还以为他要出手夺人所爱呢,不过细细想来,夺人所爱也不是他的作风。
难得能和他聊到感情这一块,程烨自然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坐回沙发里,用最随意的口吻,最平淡的语气,问他:“你以前谈过吗?”周璟西的感情世界在程烨这儿,是块他一直想知道,但无从知道的盲区。
他说:“谈过。”
程烨嘴巴张了张,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也能猜到,他长得这么招人,要说没谈过,他还真有点不信。
可周璟西又坠了句:“也不算谈。”
这人!
程烨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提着他的小心脏逗他玩呢?
不过程烨没把自己的好奇心表现的太明显,他依旧问得随口:“谈没谈,你自己心里没数啊?”
周璟西仰头看向天花板:“她追了我快一年,我一直没答应,后来班里好几个同学撮合,我就想着,不然试试吧。”
试试..
程烨笑了声:“然后你就和她在一起了?”
周璟西没应他的话,自言自语似的:“后来谈了几天,和她吃了一顿饭,就觉得..”他语顿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找措辞:“没感觉..一点感觉也没有,我就提了分手。”
程烨觉得他有点渣,但又没那么渣,不拖泥带水,这点,他喜欢。
周璟西继续说:“分手的第二天晚上,她半夜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找她,我没去,那天晚上下雨了..”
天花板像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似的,让他原本就迷蒙的眼睛突然像深海。
“快天亮的时候,她又打电话来,说我不去找她就死给我看,我当时正在睡觉,没等她说完就挂了。”
拿死相要挟啊!
程烨嘴唇抖了抖,有点想笑,他忍住了,他问:“然后呢?”
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吐出几个字:“她就真死了。”
程烨嘴角的笑蓦然僵住,有点不相信似的:“怎、怎么死的?”
“割脉。”
程烨倒吸一口气。
这种以死相逼的情节,程烨一直都觉得概率非常低,却没想,他最好的朋友偏偏就经历了。
思绪突然就跳跃到大三暑假那年,当时他约周璟西去打球,他说不去,隔了几天他又约他吃饭,他依旧说不去。后来程烨就去他家找他。
时隔许多年,程烨依然记得那天。
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很刺眼。
那么喜欢穿天蓝色草绿色纯白色的男孩子突然一身黑地出现在他面前。
当时程烨还笑他:“干嘛,扮老成啊?”
他没有笑,也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与他对视几秒后就转过了身。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身上的衣服再也没有第二种颜色。
好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话开始变少,也就这几年,他才慢慢好一点,偶尔会笑,偶尔会和他玩笑。
程烨突然就懂了,他看向依旧还仰头看着天花板的人,问他:“你是觉得她的死与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