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静姝一一解答,道:“他是男的,比你大四岁,留过洋的,推崇西方的新思想,致力于革命奋斗,追求国家自由平等。他一直为自己的理想努力奋斗,至于成功与否我也说不好,但我始终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尤其这样的有志者不只他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像是你,像是我,像是你大哥。”
段敏之瞬间受到了鼓舞,鼓足了干劲儿,眼睛亮晶晶的,“大嫂,你说的对,有千万万万像我们这样的人,我们的国家就不会垮,终有一天我们会实现自由平等,国家繁荣昌盛的。”
段砺之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开了一整天的会议,只喝了几口水,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只吃了几口糕点垫了垫。乔静姝想了想,还是去厨房简单地做了一碗素面端了过去。
“先吃了再忙吧!”随着他的目光落在那碗素白的面条上,乔静姝有些不好意思道:“手艺不好,你就将就些吧!”
段砺之难得展开一丝笑颜,捡起筷子挑起面条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三两口一碗面就见底儿了。
乔静姝见状,起身道:“我再去给你盛点……”
段砺之将她来入怀中,闷声道:“不用了,陪我坐一会儿吧!”
乔静姝坐在他的腿上动也不敢动,只觉得别扭了。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她目光所及之处就是他一头浓密发,“你有白头发了?”
“是吗?很多吗?”他的声音满是疲惫,低沉沙哑的好似穿越了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
乔静姝拨弄了一番,轻声道:“没有很多,只有几根。”
“拔掉!”
“哦!”乔静姝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根扎眼的白发拔掉,浓黑如墨的头发顺眼了许多,她松了一口气,“好了,都拔掉了。”
段砺之只歇息了这么一会儿就去后院的厅堂守灵去了。这一天虽然也有些波折,但事情远比预料的顺利,他通过了军事会议的肯定,正式接替了西府九省总司令的位置。再加上他之前管辖的两个省,他手上就有十一个省,江东一共十七个省,他掌控了大半个江东,肩负的责任和压力可想而知。他接替西府司令的消息明天就会见报,段烈的死讯不胫而走,定是瞒不住的了。未免夜长梦多,只能安排妥当尽快发丧。
段砺之身为人子,生前不能陪伴左右,死后定是要送他这一程。全家老小守了两天两夜,已经熬不住了。段砺之打发他们回去休息了,整个厅堂里就剩下他守着了。
后半夜,乔静姝进来给他披了一件外衣,轻声道:“夜里凉,多加件衣服,免得病了。”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乔静姝也没再说话,只是跪在蒲团上,陪着他一起守灵。
第44章
这几天气候多变,一如江东的乱局变幻无常。外面风雪交加,呼呼的北风,簌簌的雪落,交织在一起,让这本就阴凉的夜,多了些许诡异的气氛。厅堂里烛光摇曳,他们摒弃杂念,心无旁骛,满是虔诚,安静地陪着老司令最后一个晚上。
一直到后半夜,风停了,雪止了,静悄悄的,连微小的喘息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乔静姝听到段砺之轻叹了一口气,想来他也是十分遗憾的,只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们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过了许久,段砺之突然开口说道:“我们父子俩很少见面,呆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每次相聚不是争吵就是赌气,最后总是不欢而散,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晚上该是我们父子相处最和平的时间了。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凉山别墅,他说是办公事路过顺道过来看看,但其实我心里知道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公事要从西府那么远过来,而且身边还只带了几个随从,他就是知道我结婚了想来贺喜。在送他离开凉山别墅的时候我们还因为我母亲的事争执了一路,一直到他登船,我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说。现在我又一肚子话要说,可惜他再也听不见了。”
乔静姝心有所感,安慰道:“我听老辈人说过,人死后灵魂不会马上离开的,要过了头七,灵魂才会离去投胎。所以你现在说的话,他都能听得见。”
段砺之转过头看着她,天真地问道:“会吗?他真的会听见吗?”
乔静姝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肯定道:“当然会听见。”
段砺之心满意足地笑了,过了一会儿,又说道:“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我母亲的事吧?”
乔静姝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还好吗?”
段砺之苦涩一笑,道:“她去世很多年了,我都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她以前是梨园名伶,后来戏园子散了,班主将她卖进了妓院。因她年轻貌美,戏唱的也好,很快就成了名满江东的名妓。他们相遇那会儿,老头子还不是西府九省的司令,只是兵不过万,被人东赶西追的小军阀而已。那时他中了圈套被仇家追杀,他逼不得已躲进了妓院,就这样结识了母亲。他们日久生情,还算恩爱,后来老头子的伤养好了,集结旧部重整旗鼓,没两年就打下了一小片江山。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人的野心和欲望总是会随着权势的强大而变得欲壑难填,老头子为了获得更多的权势先后娶了大太太和二太太,其实也三太太和四太太,只是她们福薄,嫁过来没多久就去世了。老头子一早就为母亲赎过身了,只是一直没给她一个名分。直到我出生之后,老头子又想过把母亲接到府里,可是母亲的身份一直不足为外人道。有时候流言蜚语就像长了腿脚,没过多久,整个江东都知道西府的总司令与一个□□的风流韵事了,而且他们还生了一个野种。老头子顾及名声,就再也没有接我母亲入府的念头了。母亲也知道,她甚至也不介意就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他。可是人言可畏,她可以不在乎她的名声,但她不能不在乎我的名声,她将我送到老头子身边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了,直到她临终我都没再看她一眼。其实这么多年,我对老头子一直都心有怨气,觉得他负了母亲,母亲救过他,为他吃了不少苦,还要忍受外面的风言风语。可他为了他的面子和名声,甚至连一个名分都吝啬给她。直到今天我坐到他这个位置,我总算明白了他的苦衷,可惜已经晚了。兴许我天生就一个是父母缘浅的人,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很有限,错过了很多天伦之乐。”
他说了这么多,乔静姝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她称誉梁红玉和花凤凰时,他的神情和目光总是流漏出朦朦胧胧的喜悦和欣慰,那时他大概想到了他的母亲,他也希望他的母亲能得到更多的认可。
乔静姝忽然有些心疼,轻声道:“虽然你不能陪伴他们,但现在他们可以互相陪伴了,也算圆了他们生前不能长相厮守的梦了。眼下司令最放心不下的大概就是他走后江东的乱局,现在这重担落在你身上了,你只有一个晚上伤春悲秋的时间,明天你就是西府九省的司令,不能再花心思多愁伤感了。”
次日清晨,段家发丧,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即便是隆冬腊月,街上了也站满了人。这位纵横江东戎马一生的司令在生前并没有受到过多少褒奖和拥护,死后却被追念和爱戴,也说不清这是讽刺还是安慰了。
各方势力都因西府政权的交替而蠢蠢欲动,这不只是针对段砺之一个人的,而是段家和西府九省,甚至整个江东。全家一扫悲痛的阴霾一致对外,就连一向不涉足军政事务的段晋之和段敏之也都发挥着各自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