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小碗,满月大碗。
像是一个小山丘,和一座连绵山脉。
周聿不禁喉结动了动。
陈妩猜自己的手艺很好,周聿埋头吃饭,胸背却是挺直的,坐姿端正,动作一点都不粗鲁,三个盘子里的菜和肉都慢慢地消灭干净。
做饭人最喜欢这样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人满足地吃完。
不过周聿的饭量真的挺大的,她刚才盛多了,大概是许溯三倍的饭量,原本想拿掉一点,但是周聿在厨房间帮忙,一转过身,他把饭和菜都端了出去。
大概他平时就是这样的饭量吧。
堆得高高的米饭肉眼可见地矮下去,陈妩暗暗惊叹,不愧是大高个。
等周聿吃完饭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饭,抬起头,陈妩正双手托着腮,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黑发柔软,脸颊白皙,像莹莹闪烁如玉皎洁的月亮。
周聿突然心跳加快。
他放下筷子,道谢。
陈妩哈哈一笑,摇头,“不用谢,周聿,看你吃饭像看吃播一样,我的胃口也变好了。”
她起身收拾碗筷,周聿却先她一步,他将碗碟叠到一起,低头与她说:“我来洗碗。”
“不用的,你是客人。”
“客人也是要做事情的,陈妩,我来。”
他半点不退让,端着碗碟已经走进厨房。
他自然地打开热水,将碗碟放进池子里,拿了右上角的洗碗抹布,微微弯着背,认真地洗碗。
陈妩靠着厨房的门,望着他一会儿,好整以暇:“那我来擦桌子。”
“我来。”
陈妩:“我来整理厨房间。”
“我来。”
陈妩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周聿,你怎么那么好玩啊,到底是你在做客,还是我在你家做客呀。”
周聿的手指一顿,也忍不住露出笑意,他的眼神柔和,望着水汩汩冲洗的碗筷:“你去休息一会儿,这里交给我。”
陈妩自然不会让周聿一个人干活。
她用厨房抽纸擦灶台上的油污。
周聿做什么事都利落干净,洗好了碗,放进消毒柜,又来擦桌子,接着连她手里的抽纸都接了过去。
陈妩抱胸站在一边,看着周聿弯着腰,认认真真地擦干电磁炉上的水渍,“六亿”的标签下又浮现出四个字。
“宜家宜室”。
陈妩切了橙子,餐桌上的纸巾用完了,她去客厅电视柜下边拿,透明的正方形PVC盒子就放在电视下边。
周聿看到了透明盒子里的信封,视线顿住,“这些信你都看了。”
陈妩半蹲在电视柜前,闻言抬起头,天蓝色浅蓝色深蓝色的信封已经在盒子里堆了挺高,“啊,这个。”
“只看了没几封,后面收到的,没拆就扔里面了。”
“为什么不拆?”
陈妩低头翻纸盒的箱子,“许溯寄来的,不想看。”
周聿表情古怪,他走到陈妩身边,也半蹲下来,离她很近,他移过来陈妩正在努力撕开的盒子封带,手指用力,纸盒拆开了。
他取出其中的一包抽纸巾递给陈妩,
“许溯不像是会写信的人。”
“谢谢。”陈妩接过抽纸,拉开包装上的双刻线,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信封上没署名,不过这个是他和玫瑰花一起送过来的,玫瑰花上有他的署名。”
周聿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她:“不想拆信,为什么还收着?”
陈妩也抬起眼睛,两人都是半蹲着,
对视了几秒,陈妩站起身:“周聿,吃不吃橙子。”
他手指松了又紧,然后跟在陈妩身后,取了一块橙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吃。
少年时期养成的习惯到老也不会改变。
高中时,学生上课时东倒西歪,陈妩在课间路过隔壁教室,少女慕艾,忍不住偷偷去看喜欢的人,靠窗的许溯懒洋洋地撑着脑袋,手中的笔在灵活的手指里转来转去。
回到教室,靠窗最后一排的周聿低头看书,保持着背竖直的良好仪态。
周聿吃好橙子,帮陈妩把垃圾袋拿了出去,陈妩给周聿刷了电梯卡。
周聿左手拿着干垃圾和伞,右手拎着湿垃圾袋,经过一层大厅,朝1501的信箱里望了一眼,今天寄到的蓝色信封安安静静地躺在信箱里面。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早上七点十五分,陈妩下楼到停车场,黑色路虎在距离她很近的可停靠位置等着,见到她来,缓缓停到她面前。
周聿接过陈妩手里的袋子,先是香味随着白气冒了出来,接着才看清里面是什么。
两个和手掌差不多大的包子。
这个包子实在太香了,面粉的香味带着一点微乎其微的奶味,迅速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飘开。
“是我自己做的包子,一个鸡肉包,一个猪肉包,上面有一颗红点的是鸡肉的。”
陈妩手里也握着一个肉包。
她做的菜远没有外婆好吃,但外婆教的面点,她学了个十成十,尤其是这种肉包,调馅,掐料,陈妩每一次做都会做十几个,蒸好放进冷冻层。
下一次要吃的时候拿出来蒸,还是很香。
周聿趁热吃了一口,鸡肉包鲜甜的汤汁溢了出来,面皮又香又软,陈妩侧脸看着他:“怎么样,好吃吗?”
周聿又咬了一大口,咽下去才说:“特别好吃。”
陈妩愣了一下,有些开心,“嗯,明天也带这个可以吗?”
“麻烦了。”
大风大雨没有要停歇的迹象,雨刷器一早开始兢兢业业工作,洗刷掉被大雨淋漓浇得模糊的挡风玻璃。
开出小区左转,陈妩看到了眼熟的车辆,雨刷器左右摆动,细细密密的雨水之后,许溯正皱着眉在车里看手机。
视角一晃而过,黑色的奔驰和黑色路虎擦肩而过。
路边积攒的雨水翻起小小的浪花。
后视镜里,陈妩刚才还含着笑意的神情淡了下去。
周聿转开视线,“陈妩。”
“嗯?”
“听说OM组已经开始选题了,高一组要做芯片相关的课题?”周聿望着前方的红绿灯,在变成黄灯后,车子缓缓停下。
说到这个,陈妩提起了谈兴,一半对于学生的想法感到兴趣一半是有点无奈。
“是啊,他们被你们研究所的芯片震撼到了,说要做一个涂层感应定位的算法芯片。”
高一组总共提了十个题目,十名学生和何老师一起投票选择其中之一。
最后唱票的时候,齐飞涯的得票数最高。
陈妩看到题目和小概,觉得齐飞涯还挺会画饼。
涂层定位并不是一个开天辟地的想法,相反很平常,譬如就大量运用在仓库中。每一个包装盒上面的涂层经过扫描,就能通过RFID的仓库管理系统进行定位,入库出库出库后的渠道方向都能得到覆盖。
齐飞涯画的饼的是家用涂层定位芯片,所有购买的物品只要有这个涂层,经过感应芯片扫描,信息采集,就会计入在芯片之中。
譬如一支眉笔,信息采集后,随便扔到一个地方,通过芯片就能定位到扔到了哪里。
一张芯片可能要记录成百上千不同形状不同大小的东西。
齐飞涯他们想做这个。
何老师直接问她:“研究所哪里给他们的自信,高中生就能做出这个?”
陈妩下车前问周聿:“你觉得,这个能做出来吗?”
她实用主义,何老师将优劣利弊分析了一通,她听着,意思就是大学的学生拿这个做课题,也不一定做得下来。何论高一学生,时间不够,能力不足,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也不是这样顶的。
而且芯片这一题,耗资不会小,哪怕研究所给留足了预算。
但周聿的声音温和:“陈妩,无论能不能做出来,只要好好做,学生可以有试错的机会。”
后面还跟了一句,
“资金不够和我说。”
风雨大作,开了车门雨声就哗啦啦地掉下来,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雨声怪动听的。
-
陈妩最近比较关注孟馨月这个学生。
上课时,陈妩喜欢让学生大声朗读课文,或者是一起读,又或者是开小火车的方式一组一组每个学生站起来读。
轮到孟馨月,她嗫嚅的声音太轻,陈妩望着她羞红的脸,以及左右同学虽然努力克制,但仍然忍不住笑的模样,没喊她大声读。
她走到孟馨月身边,知道了她不敢大声的原因。
陈妩轻轻地拍了一下孟馨月的肩,示意她坐下,随后点了她身后的同学,“张凌,你继续。”
下课后,孟馨月垂着头,陈妩收拾了课本和作业,走到她身边耳语了两句,孟馨月点了点头。你好,JSG
英语听说读写,看似在考试中阅读写作更重要,实则如果听说做不到,那等于哑巴和聋子英语,完全做了应试教育的试验品。
陈妩翻出笔记本中的学生扣分记录,孟馨月的月考试卷,她扣分最多的地方是听力,因为这次听力难了一点,所以成绩直线下滑。
等孟馨月到了办公室,陈妩问她是不是以前没有接触过音标。
孟馨月羞红了脸,点头。
陈妩又问她,每天中午抽十五分钟来办公室学音标愿不愿意?孟馨月倏然抬起头,惊讶地望着陈老师。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很小声很小声地问:“老师,会不会……打扰到您,休息时间。”
“没事。”
陈妩翻开孟馨月的课本,孟馨月上课很认真,笔记记得工整。
陈妩点了还没开始教的一篇阅读,写了一张便利签:“一篇阅读听十遍,前五遍不能看书,把听到的单词或句子全部写下来,三遍翻开书订正和熟悉读音,最后跟着一起读。”
等写完,陈妩想了一下,“你时间够不够,不够的话三天一次,但是我建议你能一天里做完,反复听,反复跟读,熟悉它怎么发音能背得更快。”
孟馨月连连点头。
她忍不住去瞄陈老师。
陈老师眼睫毛细细长长的,眼睛也好看,写便利贴的时候,侧着脸,看上去温柔极了。
她的脸又红了,陈老师对她真好。
办公室里突然吵吵囔囔的,陈妩原本没想抬起头,但又听到张老师暴躁的声音:“齐飞涯!”
陈妩:……
这次进来的是齐飞涯和张凌,两人都是一副臭脸。
陈妩把课本递给孟馨月,孟馨月低着头走出办公室,正好听到班主任张老师在问齐飞涯这次又搞什么鬼,和班级同学吵架可真够行的。
孟馨月悄悄地走出办公室,走出办公室前,她看到齐飞涯皱着眉扫了她一眼。
孟馨月心一紧,跑得更快了。
回到教室,班级同学看到她,都静了一瞬。
孟馨月茫然无措,回到自己位置,同桌小声告诉她:“刚才齐飞涯和张凌吵架了!”
张凌就是坐在孟馨月身后的男生,齐飞涯是坐在靠窗最后一排。
孟馨月仍然茫然。
“因为张凌刚才学你读课文,怪里怪气的语调,因为张凌还做鬼脸,所以我们都没忍住大笑了,齐飞涯正好路过,说张凌无聊不无聊,然后就吵起来了。”
孟馨月的手顿时捏紧了衣袖。
同桌不好意思地双手合十:“抱歉啊孟馨月,我们不该笑的。”
孟馨月摇摇头,她低着头:“没事的。”
原来齐飞涯是为了帮她啊。
孟馨月咬着唇,翻开课本,陈老师清秀的字迹夹在里面,她脸一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有点开心。
等到张凌和齐飞涯回来,张凌戳了戳她,孟馨月转过头,张凌也朝她道了歉,并保证不会再这样做了。
孟馨月原谅了他。
回过头前,她往窗边的方向悄悄地看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
-
陈妩今天换了一把结实的大伞,伞骨架如钢筋般,一打开,砰地一下,伞面撑得满满的。
陈妩在早上试过了,今天的风雨已经无法阻碍这把雨伞乘风破浪。
所以提前给周聿发了信息,告诉他今天不用来接。
但是到了下班的时候,周聿来了信息,说已经在校门口。
陈妩对着信息看了好一会儿,锁上了屏幕。
打开车门,陈妩一眼望见后座上的一大包蔬菜,看上去还在簌簌发出水声的袋子,周聿道:“昨天把你的库存吃空了,所以多买了一点。”
他神态认真,看上去简简单单,就像是到朋友家蹭饭后的回报。
“不用那么客气的。”
周聿:“今天晚上还能去你家吃吗?”
陈妩握着手机的手又顿住了,她笑了一下:“可以。”
今天的周聿比昨天的周聿更会厨艺一点,这样的认知来源于,他在处理大闸蟹。
周聿买了五只饱满的大闸蟹,按个看,每一个都起码四五两,张牙舞爪地从黑色袋子里爬出来,毛茸茸的爪子匡匡地动,还吐着一溜串的泡泡,大闸蟹呐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爬出来才发现,原来是个不锈钢的池子。
周聿拿小刷子将大闸蟹的肚脐刷得干干净净,大闸蟹被从背部抓住,爪子僵硬地张开,大概是被触到了痒处只有最上面的尖尖不由自主地上下挠。
等洗净了,重新用线裹上,端正地稳躺蒸锅。
周聿看陈妩探头探脑,问她是不是要见螃蟹最后一面。
陈妩大为震撼:“你还会冷幽默?”
周聿转过身,耳朵尖尖又有点红了。
陈妩的身份转变成打下手的那一个,刀浸了水,准备切洋葱,周聿接了过来,干脆利落,没两下洋葱就切好,周聿忍着刺激性气味,转身去找碗,陈妩已经端着一个装了凉水的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