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把洋葱碎倒进凉水碗里。
他做菜有条不紊，将蒸得八分的螃蟹拎了三只出来，灵巧地拆蟹，严肃地像对待电子零件。
电话声音响，陈妩接起来，
“小妩啊，我是伯母。”
陈妩眨了一下眼睛，缓缓道：“嗯，伯母好。”
周聿拆蟹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睛，恰好与陈妩的视线对上。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陈秀兰好不容易问张翠要来了陈妩的手机号码。
张翠的语气不好,话里话外，说的都是林芊这孩子不懂事，欲言又止地,说怎么会没有分寸地插入许溯的家庭……但又要陈秀兰宽心，说现在养病重要。
陈秀兰哪里听不出张翠对她也有了意见。
愧疚令她郁郁寡欢。
“小妩，伯母是想来和你道歉的……”
陈妩倚着冰箱，听陈秀兰说着林芊的不好，间歇忍不住咳嗽,她提到了离开之前的事情。
陈秀兰说的,是需要麻烦许溯照顾林芊这件事。
“还有，伯母还要说声抱歉,在来首都之前，我让许溯照顾林芊,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你。”
陈妩看着厨房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
周聿望见她眼眶微红。
“我没想到林芊长成了这样的性格，不自爱，是我没有教好她,你受委屈了……”
陈妩听到电话那头哽咽的声音，她这不是第一次感受到陈秀兰的愧疚。
但依然为此感到心里酸涩。
被不公平对待的小孩只有在得到道歉后才会感到委屈,陈妩从小到大都尝够了这样的滋味。
委屈像是在一顿劈头盖脸后将功补过的糖，没那么甜,只能尝到齁嗓子的滋味。
等陈秀兰陆陆续续说完,等待她的回音，
陈妩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照顾好自己,好好休息。”
对面的人又在哭,陈妩已经恢复平静。
“你和许溯，真的不能复合了吗？陈妩，伯母内心有愧啊，真的是我的错——”
“不可能了，伯母。我和许溯不可能在一起了。”
等对面不再有声音，陈妩挂断了电话。
陈妩收拾好心情，正要继续为今天的晚餐打小工——就见周聿已经做完了可乐蟹饼的面糊！
陈妩闻到了好香的黄油奶香味，小白兔围裙被周聿绷得紧紧的，弯下腰，肩头的衬衫紧绷，他正在将面糊放入冰箱冷冻层。
“那么快？”
她被勾出了馋虫，但是还没完，周聿动作迅速地炒了一个青菜，端着一盘子青菜，和刚蒸好的大闸蟹放在餐桌上。
陈妩被周聿安置在餐桌上，成了在厨房无用武之地的女人。
厨房间，油炸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吸油烟机也在呼哧呼哧地兢兢业业工作。
透过玻璃的厨房门，周聿背影高大，正在用筷子翻转可乐饼。
陈妩想，周聿和之前太不同了。
她对周聿的所有印象，都很模糊。哪怕周聿坐了她两年后桌，但那时候的周聿比现在还沉默得多，除了教题，几乎无交流。
大学的时候，周聿经常泡在图书馆，陈妩常在图书馆看见他一坐就是一整天，早上八点学校图书馆开门，晚上图书馆关闭，他捧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手指敲打飞快，身边的书籍，中文的，英文的，堆得很高。
她在黄昏下的校园也见过行色匆匆的周聿，身形颇为狼狈，背着书包走得飞快，一看就是在赶时间。
大学本该是学生最自由，最快乐的时间，周聿却过得更加凌乱，他一直在路上奔跑。
只有偶尔的聚会，饭桌上，陈妩能见到周聿淡淡笑着听朋友吐槽他。
他也不生气，只是被说得无奈了，挑一下眉。
再后来她就不太清楚了，她的婚礼，听说周聿那时候在外地国外两头跑，赶不回来。
厨房里的油炸声停了。
“陈妩，你吃酱油还是醋？”
周聿把姜片切成细细的末，手指贴着小厨刀刮入碗中。
“我喜欢吃醋。”
“好。”
周聿拨开瓶盖，倒了两勺镇江醋。
陈妩走进厨房，顿时被嚣张的香味袭击，周聿已经将奶油可乐蟹饼放进垫了防油纸的餐盘里，她接过盘子。
周聿端着两碗米饭也走了出来。
这一次大奥碗只装了一半，月牙碗依然是小小的一口。
陈妩用热水烫过消毒柜里的筷子，问周聿：“你今天是不是胃口不好？”
周聿顿了一下，“这是我正常饭量。”
“昨天明明……”
陈妩的话停了下来，两人的视线相触，都沉默了，陈妩反应过来后没忍住笑出声，“那你昨天岂不是很饱？”
周聿实话实说：“吃很撑。”
“因为不消化，还吃了一片助消化的药。”
明明是很惨的一件事，周聿的神情太过平静，陈妩不礼貌极了，笑得肚子都疼。
周聿无奈，将剪开麻绳的，更大一只的螃蟹放在陈妩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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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大闸蟹最好的时节，每一口蟹肉和蟹膏都是饱满的，陈妩在吃东西的时候绝不会去探究富含蛋白和脂肪的美味蟹膏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陈妩吃蟹时习惯会先掀开盖子。
周聿却要仔仔细细从螃蟹的长腿吃起，先是最细长的那一根，等八条长腿吃完了，再是两只钳子，接着翻开螃蟹的肚皮，最后掀开盖子，冒出白白的热气。
吃完的蟹壳组合在一起能和没吃过一样。
陈妩叹为观止。
周聿炸的可乐蟹饼也很出色。
可乐蟹饼表皮极为酥脆，上下牙齿咬住外壳时，能听到“咔吱”一声脆响，真材实料的、不是明太鱼鱼糜做成的蟹肉，尝起来独特鲜甜，不知道周聿多做了哪一步，大闸蟹的蟹肉一点腥味都没有，只有满嘴的由碳水、油脂和蟹肉交缠的香气。
陈妩将一块可乐蟹饼的最后一口放入嘴中，赞叹：“太好吃了！”
周聿一共做了六只可乐蟹饼，见陈妩喜欢，他只吃了两个，留给陈妩四个。
陈妩难得犯了馋，但还是摇了摇头，会胖的。
陈妩的肚子滚圆，看着周聿慢条斯理地消灭了所有的菜和饭。
奶白的灯光下，周聿着实好看斯文，也怪不得杨梦能够一见钟情。
少女时期的陈妩偷偷暗恋许溯，百分之五十的原因来自于他的阳光，他是陈妩遇到最像火球的少年，无论在哪里发着耀眼的光，人群里一眼能看见他。
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原因只有可能是脸，当时的她根本没有办法知道许溯是什么样的性格。
周聿的脸也很好看，但是他是潜伏海平面下的一座倒长的冰山。
陈妩本身已经很努力地在发热，所以一点都不想靠近冰山后桌。
没有人想到，冰山会从海平面里升起来，爆出嫩芽，绿荫覆盖。
陈妩和周聿一道洗好了碗碟之后，她煮了小小奶锅的牡丹丽春，周聿也分到了一小碗，温热的，甜滋滋的，带着一点齿唇留香的酒味。
两人捧着碗小口啜饮，窗外的风雨还在加班加点，屋内温温暖暖，手心是热的，黄酒是温热的。
如果有漫画图的话，多巴胺大概像一座小小喷泉，呼呼地，喷出一点点让人醉醺醺的，愉悦的水珠。
陈妩忽然想到什么，她对着灯光下的周聿说：
“周聿，明天开始我要给学生上晚修，所以不用来接我了，正好，天气预报说，明天开始雨也快停啦。”
天气预报很准，下午的时候雨势渐小，陈妩准点下班，撑着大伞，走出校园，没有看到最近出场次数略略频繁的黑色路虎。
家里的存货略有不足，她决定去社区附近的超市逛一逛。
陈妩选了一只老鸭，抓了一把扁节，秋天要润肺，熬煮老鸭汤，熬出一点点油花，小火慢炖，鸭子浓郁的汤浸透容易入味的扁节，就像是在芦苇荡旁边叼着荻花，看湖水里小鱼窜游，看戴着蓑笠的老人甩进湖里一根哑光低调的波纹鲤鱼竿。
陈妩还买了红枣银耳，晚上熬煮一锅银耳冰片汤，水润润的银耳，咬着都可以吃的红枣干切成薄片，放入冰糖，三两颗枸杞，咕嘟咕嘟地熬，直到泛出甜腻腻的冰晶，身体就像是被甜水浸泡了。
她的好心情仅仅维持到看到楼底下的许溯。
许溯远远就看到陈妩回来了。
她穿着薄薄的毛衣开衫，深灰色的A字裙，柔软的头发披散在两肩垂荡下来，小脸白皙如玉。
“陈妩，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该谈的我们都谈完了。”
“还能做朋友吗陈妩？”
“最好不要了。”
她没有停下脚步，许溯拉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停下来，许溯语气恳求：“陈妩，能不能别这样？”
陈妩静下心情，回过身，问他：“许溯，你到底和我想说什么。”
许溯望着陈妩平淡无波的眼神，只觉得一阵阵无力。
他想不明白怎么会就这样了。
怎么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一转眼连见一面都难。
“陈伯母突然昏迷，已经醒了，医生说病人郁结于心，可能情况会比想象中差。”
陈妩微微讶异，但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她好声好气地问许溯：“所以呢，许溯，你和我说，是想要我做什么？”
大概是陈妩神情太温柔。
许溯多少有些被蛊惑，存了希望：“我们和好，好不好？”
陈妩要笑了，她也的确笑了。
“我们和好，然后让伯母放心是不是？”
许溯是存这样的想法，可是重点在前，而不是在后。他喉结动了动，下意识要反驳，却不够能言善辩。
“许溯，你自己听听，可不可笑呀。”
“不是为了让她放心，陈妩，我只是想找个理由能够和你和好。”
“那就更不可能了。”
陈妩收回笑意，看似开玩笑：“还有，你一直出现在我家楼下给我带来困扰了，许溯，再这样下去我要搬家了。”
许溯愣住了。
他分辨不出陈妩此时是为了让他不再出现，还是真的想要搬家。
但是无论哪一种说法都让他的心脏闷疼。
“早点回家吧许溯。”
许溯看着她转身进了电梯，舌根发苦，没有了陈妩，他哪来的家。
陈妩拎着环保购物袋刚到家，社区管家发来了信息，说她的房子有客户想来看一下。
社区管家做事靠谱，将客户的信息一并发到了陈妩的手机上。
这次是一家三口，家里还有一个即将上初中的小学生，妻子还怀孕了，选中这一套房子，一是因为认准了学区房，二是面积足够大。
夫妻俩都是企业员工，年薪不低，本身就有一套房子，面积较小，这次算是置换房，所以还贷压力不大。
陈妩和社区管家约了时间，周末可以来看房。
同时陈妩仍然和26栋1501的业主保持着沟通，这对夫妻很好说话，只要给了定金，陈妩就可以开始装修。
社区管家推荐了几个房屋设计师给陈妩，陈妩从他们的朋友圈看了不少室内装修的设计图，其中一张打通非承重墙，开拓更大客厅空间的设计给了她想法。
陈妩仅仅需要一个书房和一张床，所以她只需要一间很大的房间。
她联系了这位设计师周日见面。
到了周六，来看房的夫妻对房间很满意，只是说还要回去考虑一下。最近的房价只升不降，当天晚上对方就说可以定下，但是现在的房子售卖还需要一点时间，可以先签合同，支付定金，后续付尾款。
这样正和陈妩的心意。
她原本想的是如果房子在短时间里出售，那她需要租住酒店、或者社区里奇奇怪怪的房间一段时间。
三个月的时间，正好够她打掉非承重墙，小规模装修，再通个两个月的风。
所有流程比陈妩想象中顺利得多，好像冥冥之中老天也在为她的这个决定推波助澜。
将定金支付给将要移民的夫妻后，陈妩每天下班就开始往26栋1501室跑。
她对装修不陌生，买房后，许溯太忙，能够盯装修的时间少。30栋1501给房的时是半装修，陈妩跟了一阵，实实在在头疼过。
譬如报价含糊导致后续预算超标，还有因为雨天、过节、其他地方的工期紧张导致她这边的延误，不胜枚举。
而且来装修时装修经理惯会掏浆糊，好话不要钱地说，工序越拖越久。
陈妩连物业这的施工许可证还没拿到就开始头疼了。
设计师对榆树湾的房型熟悉，也有做过相似的项目，周日就在26栋1501的几面墙上画上黑乎乎的大叉。
陈妩对装修设计一知半解，听设计师讲得头头是道，不停地点头。
设计师领着陈妩到了阳台，非常自信地向她介绍像这样朝南的阳台，完全可以做一个玻璃花房。
盆盆罐罐的花草，春天是迎春枝，盛夏波斯菊，秋天角堇，冬天可以开了暖气养倒挂金钟。
陈妩被这伟大蓝图秀了一脸，又在设计师的手机里看到许多漂亮花房，几乎就要同意了。
“陈妩。”
陈妩和设计师齐齐抬头，陈妩第一次觉得这个阳台也太方便和楼上的人聊天了。
斜对角，距离不高，同一房间的两个阳台靠得近。
周聿的声音从风里传过来还算清晰：“你不是很怕虫子？”
陈妩顿时从建造一个漂亮花房的美梦中醒来，设计师为难地看向她：“陈小姐，你怕虫啊？花房的话，很小的毛毛虫可能是会有的。”
“那就不要花房了吧。”陈妩果断拒绝。
陈妩最讨厌的就是毛毛虫。
“请问，你是周聿学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