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呢喃——絮枳
时间:2022-06-19 07:09:14

  倪喃把灯的亮度调低,紧闭双眼,强迫自己入睡。
  床铺柔软,她蜷缩在角落,身子纤瘦如纸片,若不是松散的黑发,甚至会让人觉得那里平铺着一件衣服。
  房间里暗暗的,仅有的光线可以让人识物。倪喃挨着灯光,床空出了一多半。她有开灯睡觉的习惯,靠近光源的时候,会让人有安全感。
  周五下午课少,倪喃很早便回了别墅,正巧赶上吴俪蓉在做晚饭。倪喃迅速放了东西洗手,赶到厨房帮忙。
  洗菜的间隙,倪喃注意到吴俪蓉一直在看客厅的时钟,动作也有些匆忙。
  “吴阿姨,怎么一直看时间,是有事吗?”
  吴俪蓉把手上的水渍往围裙的两侧擦了擦,“可不是吗,今儿周五,我和我孙子约好了每周这个时候要去幼儿园接他,眼看这时间就来不及了。”
  边说着,吴俪蓉又掂了两下勺。
  “既然是每周都要去,那你岂不是每周五都要这样赶?”
  闻言,吴俪蓉无奈地摇摇头,“从前啊我们这儿还有个人,跟我差不多年纪,我们俩是倒班制。谁知道前几天也不知道她怎么惹着了先生,突然就被辞退了。”
  “这不,现在就我一人了,难得很哩。”吴俪蓉揭开锅盖,轻轻搅拌了下里面的粥饭。
  清洗的动作慢了些,倪喃有了些思量,想来那个被辞退的就是张梅了。也是,当天自己出现得太突然,就算时卿懒得管,柏易也会查得一清二楚。
  倪喃没什么反应,更丝毫没有害别人丢了工作的愧疚感。
  欠款还清,她不再欠张梅什么。更何况,光是想象张梅那副嘴脸倪喃就头疼厌烦,一张嘴吐不出一句人话来。
  倪喃很快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她朝吴俪蓉道:“阿姨,你先走吧,这里我来就行。”
  听着倪喃主动包揽,吴俪蓉一喜,但却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活儿推给这个小姑娘,“算了喃喃,我动作利索,赶快做完我就走。”
  见吴俪蓉还要忙活,倪喃干脆走过去按住她手臂,开玩笑道:“虽然我厨艺没阿姨你那么好,但总不至于把先生毒死吧。”
  音量不大不小,吴俪蓉条件反射地往楼上看了眼,然后悻悻地拍打了下倪喃的手臂,“这孩子,小心被先生听到!”
  瘀伤还没好,吴俪蓉正好打在伤处,倪喃皱着眉嘶了声。
  吴俪蓉看着她表情不对,忙问,“怎么了孩子,打重了?来让阿姨看看!”
  眼看袖子要被她翻上来,倪喃赶紧侧身躲开,脸上带着笑眨了眨眼,“我装的。”
  吴俪蓉松了口气,作势要往倪喃额头上弹,“你啊,这么咋咋唬唬的,当心真惹了先生不高兴,有你好果子吃!”
  “知道了知道了。”倪喃推着吴俪蓉往门外走,顺便把放在沙发上的针织包塞进她怀里,“吴阿姨你就放心吧,时先生我能照顾好。”
  “行行行。”吴俪蓉在玄关换了鞋,“那阿姨就偷个小懒,有事儿联系我哈。”
  “好嘞~”
  送走了吴俪蓉,倪喃重新钻回厨房忙碌。清蒸鱼还在火上煮着,汤底浓白,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临走前,吴俪蓉还往鱼汤上洒了把香菜。
  倪喃把鱼盛出来,又另外盛了碗鱼汤,都用保温罩盖着。流理台是直角形的,倪喃把袖口挽起,厨房里很快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一切都收拾好,倪喃双臂往后压了压,从回来起她就没歇着,实在有点疲惫。倪喃摘了围裙,等着时间一到把午餐送上去。
  然而右脚刚刚后退一步,小腿肚便抵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紧接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倪喃还没来得及惊吓,后背覆上来一只手掌。
  那指节轻轻用力,便将倪喃的身体推了回去。
  要不是倪喃刹得住车,她差点趴在流理台上。
  “不看路?”身后传来低沉冷淡的男声,倪喃猛地转身,才发现时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方才她碰到的东西,原来是轮椅的踏板。
  这还是倪喃第一次在三楼以外的地方看到时卿,不变的是他那仍然板着的黑脸。
  “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倪喃说出这句话时就自己给了自己答案,她看向坐着轮椅依旧气势不减的男人,放弃了据理力争的想法。
  走路没声音的原因,当然因为他是滑过来的。
  “你怎么下来的?”倪喃换了个问题,这里是螺旋楼梯,倪喃每次爬都累得要死,更何况还是时卿。
  四目对视,倪喃觉得时卿看她的神情像在看一个傻子。
  果然,下一刻,时卿就用一种极为嘲弄的语气开了口,“你看看楼梯后面是什么。”
  时卿转身离开,径直往餐厅走。长桌的主位没有放椅子,想来是给他留下的。
  时卿的话不明不白,倪喃在原地傻站了会儿,才疑惑地探头往一层螺旋楼梯后的空间瞥了一眼。
  双开的银色门,熟悉的指示灯和箭头,电梯标志明晃晃的。
  ……
  外面男人坐姿慵懒,看起来已经做好了用餐的准备。倪喃低低嗤了声,端着餐盘上了桌。
  保温盖揭开,鱼肉和青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倪喃的袖子还没放下,白晃晃的手臂在时卿视野里晃来晃去。松散布料内,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露出来的青紫色。
  怎么这么多天淤青还没消下去,是擦伤都该结痂了。时卿眉毛不由得皱起,唇线紧抿,没有开口。
  倪喃拿出鱼汤,并没有直接放在时卿眼前,而是拿了个小汤勺,将里面的香菜一根根挑了出来,直到鱼汤只剩下一片浓白,倪喃才把碗推了过去。
  她低着脑袋,坐在时卿旁边的椅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继续挑那清蒸鱼里的香菜。一根根,比挑刺还麻烦。
  这个角度看过去,时卿只能看到倪喃的侧脸,葱段般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在下巴上。
  莫名的,时卿被那动作吸引,不动声色地看了很久。他的眸光微动,嗓眼有些干。
  良久,时卿问了句,“这是干什么?”
  倪喃没抬头,专注手上的动作,声音低软,尾音是上扬的。明明有气无力,却还是死撑着那股鲜活朗然。
  “先生不是不喜欢吗,不喜欢我就挑出来。”
  尽管是有了答案,可在听到倪喃的话时,时卿还是愣了瞬。
  最后一根香菜被捞干净,倪喃总算抬眼看他,俏生生的脸上笑容依旧,“挑完了噢,先生可要多吃一点。”
  作者有话说:
  倪喃:每天一个知识点,时先生不喜欢吃香菜=w=
  今天晚了几分钟,没卡到点TAT
  好晚才回家,昨天居然忘了定时,嘤嘤~
  又是一章大肥章!
 
 
第7章 
  从住进这栋别墅的第一天起,倪喃就开始有意无意关注起时卿的喜好来。
  讨厌葱、香菜、白肉,偏爱牛肉,可以吃辣,但不能太重,更喜欢清淡的饮食。桩桩件件,以至于每个细枝末节,倪喃都记得清清楚楚。
  有的时候,倪喃会觉得时卿这个人拧巴得厉害。喜欢或者不喜欢,他从来不会直白地说出口,而是表现在行动上。
  所以身边的人半蒙半猜,常常惹得时卿不悦。也因此,时卿给自己平白担了个喜怒无常,阴郁骇人的名头。
  起初来这里时,倪喃无数次疑虑时卿招生活助理的原因是什么。他沉默寡言,极少和旁人交流,家里有做饭和清扫的阿姨,助理好似个没什么用的摆设。
  到了现在,倪喃开始慢慢认识到了一点。时卿需要的可能不是生活起居的照料,而是个鲜亮的,活生生的人,能一次又一次把他从病痛、噩梦和寒风里拉回来。
  倪喃觉得有些讽刺,她并不认为自己能拉住他,怎么拉,难不成用她那些假模假样吗。
  在时卿这里,凡俗的金钱交易可以为他包揽一切无法用钞票衡量的东西,尽管那些关怀和陪伴可能都是假的。
  或许人本来就是喜欢悲天悯人的生物,倪喃每每望向时卿那双眼睛,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他好像有点可怜。
  说完那句话,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时卿凝视着倪喃,目光锐利,好似能在她那张脸上生生划出几道口子来。
  像是较上了劲,倪喃也回视过去,毫不退却。
  四目相对的那几十秒,空气沉凝得好似能滴出水来。
  半晌,时卿看了眼她面前那一小碟香菜,冷哧了声,“献殷勤这事儿挺熟练啊,看来之前没少干。”
  言毕,他收回眼神继续用餐,动作慢条斯理,漠然又疏离。
  愣了瞬,倪喃突然笑了,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还行吧。”她的语调好似比方才还轻快,“时先生要珍惜我献殷勤的时候哦,万一哪天我跑了,你连献殷勤的人都找不着。”
  又是那副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好像没一件事能让她放在心上。她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说的话亦是真假参半。
  时卿突然就没了胃口,他用纸巾擦了擦唇角,一言未发便离了桌。
  或许是真的累了,倪喃今天没有要和他好好掰扯分个高下的打算,颇有股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整整一天,她只中午的时候在学校食堂吃了碗面,到了这个点儿,饿得胃都往里缩。可是看着眼前的这桌东西,她却一口都咽不下去。
  真是浪费,倪喃摇了摇头。她拿了个空碗,夹了点卷心菜和西兰花,机械地往嘴巴里塞。那些蔬菜甚至都没被咀嚼几下,就被人吞了下去。
  倪喃可能都没有尝到它们的味道,只感受着空荡荡的胃在被填满。
  没一会儿,倪喃余光里出现了个身影。她抬起头,看见时卿正朝她而来,离餐桌还有几步远时,突然往她这边丢了个东西。
  白乎乎的方盒子,直接砸进了倪喃怀里。
  时卿的脸色好像更差了些,他的语调很沉,“有伤就早点治,看着碍眼。”
  待时卿再次离开后,倪喃才恍惚地低下头看手里的东西。白色的药膏,专门治瘀伤的。盒子崭新,包装都还未拆封过。
  倪喃把盒子放在边上,继续往口里扒饭。
  老板都亲自关怀下属了,可不得好好供着啊。
  怎么供,那就对他好一点算了。
  -
  被期末折磨的最后几周里,倪喃几乎连30分钟的休息时间都抽不出来。周四下午的课调到了周二上午,于是周四中午吃过午饭后,倪喃便赶着往回走。
  要去学校北门坐公交,必须要路过北堂广场旁边的枫叶林。这个季节,枫叶早就落得光秃秃的,一片灰白色,称不上什么好风景。
  零落的枫叶堆积在树根处,一碰就碎,踩上去咯吱作响。
  天气冷,这里没什么人。倪喃疾步向前,鼻尖和耳垂冻得通红。突然,路边冒出来一人,明摆着来拦路的。
  倪喃缓缓停下步子,望着来人朝自己走近。
  一段时间不见,储之艺倒是没什么变化,那双眼中对倪喃的恨意和厌恶只增不减。
  在学校,倪喃对她是敬而远之,奈何招架不住她一次次主动找上门来,好像生怕看到倪喃有一丁点儿舒坦日子过似的。
  储之艺扬着下巴,脸上擦了很重的粉,但仍然可见眼底淡淡的乌青色。
  “那么点儿钱打发叫花子呢!”储之艺嗓音尖利,瞪着一双眼睛,脸颊瘦到凹陷,“钱呢,拿出来!被你藏哪儿去了!”
  风刮得人皮肤都似被割裂一般,倪喃的手指紧紧往掌心里攥,几乎能把自己掐出血。
  “这个月留在我手里的钱就那么多,全转你了。”倪喃面色平静,瞳孔像滩黑透的死水,“再多我真的拿不出来。”
  平平的语调之下,有她自己才能察觉出来的窘迫和难堪。
  面对储之艺,她好像永远没办法坦然。
  倪志成好赌还不够,竟撺掇储之艺父亲储威和他一起干这勾当,甚至把储之艺母亲曹平秋的救命钱都拿了去。
  钱都败在了赌场上,曹平秋的病日益加重,储威悔不当初,天南地北地打工还债,还要攒医药费。
  反观倪志成,依旧烂泥扶不上墙,还完全没有要担责任的意思。
  没多久,储之艺一家从凤头巷搬走。再往后,倪喃和储之艺偶然在栖坞大学相遇,从那时起,她每个月打工赚的钱有一半都会给储之艺汇过去,可是比起当初倪志成从储威那里骗来的,依旧是九牛一毛。
  “你没钱?你可能没钱?”储之艺几乎嘶吼着,甚至去扯倪喃的衣服,“没钱你学艺术啊,你的学费呢?拿来啊!”
  “倪喃,你怎么和你爸一个样?还想干多少丧尽天良的事啊!你就不心虚吗!”
  眼前目眦欲裂的女孩儿和倪喃记忆中的相差甚远,母亲的病痛早就搓磨掉一个少女的欢乐和轻松,变得痛苦不堪。
  倪喃感觉自己被勒的喘不过气,似乎下一刻就要窒息。
  猛然间,她被储之艺狠狠推倒在地,栽倒在败落的树干旁,枯枝迅速在掌心上划了几道口子,冒出血珠。
  “三千块。”储之艺死死盯着倪喃,眼角发红,“下周之前拿出来,没得商量。”
  石砖上很凉,倪喃撑着地面,若不是手心的温度,她甚至头目晕眩。倪喃从地上爬起来后储之艺已经离开了,她凝视着远处很久,深长地呼了口气。
  曹平秋她是见过的,是很温柔的人。在倪志成在外面沉迷赌博,留发高烧的倪喃一人在家时,是曹平秋带着储之艺敲了她家的门。
  记忆其实已经模糊,倪喃只依稀记得那天下着雨,储之艺捧着碗黑米粥跟在曹平秋后面,还带来了退烧药。
  然而那个带着温和笑容的曹平秋,最后却被病魔折磨得只剩皮包骨。如果不是倪志成,曹平秋应该早就做了手术吧,而不是错过了最佳的手术时间,变得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靠钱吊着命。
  他们搬走后,倪喃没再见过曹平秋,只在储之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她状态应该很不好。
  所以面对储之艺,倪喃根本抬不起头来,她没办法做到倪志成那样视若无睹。
  倪喃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土,掌心的伤口沾着些细碎的灰尘和小石子,因着她的动作也被一齐蹭了下去。
  全身的疲惫感在这一刻袭来,倪喃的腿有些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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