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大火——缪娟
时间:2022-06-19 07:12:46

  汪宁的话简单有理,李博心里面还有仇恨,但是已然卸了力气,知道今天社区的也  来了,派出所的警官也来了,天朗在我们跟前不可能失控,他心里面还不甘心,咬牙道:“等着他犯事儿害人就晚了!”

  汪宁沉吟片刻:“李哥你放心,有我们在,你们都安全。”

  “放心不了,”李博抬头,“小汪警官我跟您说实话,有他在我们就放心不了。凭什么呀?除非他走!我也不怕跟您说,他在,谁也别消停!我也想跟您似的,跟小夏姑娘似的,跟你们所有人似的,我也想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告诉别人要原谅,要与人为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做不到!我今天这话就放这儿:我管不了太大的地盘,我也干不了什么大事儿,就这块儿,就克俭小区半边楼这块儿,他想在这儿走路,我堵他的道儿;他想在这儿过河,我就拆他的桥!我进不了他们家,可是他们家门口我就拿垃圾给你堵上!除非他走!他离开这儿!我就是不原谅!”李博越说越气,同时伸手指着后面的孙好忠,“孙叔也不原谅!”

  老好人孙好忠被他一指,马上看了看别处,同时身体向后躲去,仿佛想要逃脱出这些浓度过大的新仇旧恨,是非干系。

  “孙叔!你姑娘遭了那么大罪,你还合计什么呢?!”

  像是在回答李博的话,一个人从人群的缝隙里挤进来,她面目白净,瘦瘦的,修长的,带着帽子和假发,却是孙莹莹,她像是带着一种魔力突然降临  ,没有人再说话了,就连李博也安静下来,看着她,看着这个在世的,刘天朗最大的债主要如何发作了。

  “不是说有人免费理发吗?我想要,剪个头发… …”

 

 

第二十二章 (1

  1.

  没有人再说话。我们都看着孙莹莹。看她自己把折叠椅子拿了过来,坐在莫愁女雕像的下面。小心地摘掉了头上的帽子,她长发及腰,但头发丝很粗,光泽和质感都不自然,那是她的假发。

  “谁剪头呀?”孙莹莹环视一周,目光还是落到了天朗的身上,“不是你吗?怎么了?下班了?不给剪了?”

  天朗一时没动,有点结巴地回答她:“没下班呢,就是… …就是他们不让剪了… …过两天行。”

  孙莹莹像是有点失望似的:“啊?还得等两天?我这就是头发梢剪短一点。也不用怎么修型,你给弄弄吧,占不了太长时间。”

  天朗看看我,又看看汪宁:他在等一个许可。

  我有强烈的感觉,那个最终能把他从漩涡里打捞而起的人,那不是我,也不是汪宁,而是孙莹莹,她终于来了,我马上回答:“行,行,那有什么不行的?赶紧给人家理发吧。不差这一会儿。”

  天朗点头,从工具袋里拿出新的围布,给孙莹莹围上,他选好了一只长柄锃亮的剪子,用喷壶打湿了孙莹莹的发梢,跟她确定了要修剪下去的长度,无比仔细,手起发落,落在白色的雪地上。孙莹莹自己手执他递来的镜子,安静地观察。

  李博狠狠地把自己的车门关上:“莹莹,你没整错吧?你知道这小子是谁呀?”

  孙莹莹回头看了李博一眼,几缕头发从天朗的手指间  滑出,天朗想要把它们找回来,手却慢了,他又或许在那一刻分了神,等待着这位主顾的回答。

  “我知道他是谁。住我们家三楼的那个小孩儿。”孙莹莹缓缓道,“我知道他回来了。我认得他,我跟他有交情。他小的时候我逗他笑过。他长大一点儿了,我教他背过乘法表。你们看那半边楼上画的那个墙画儿,那上面画的就是我跟他。”

  原来如此。

  我抬头看,那巨大的用来遮盖过往创伤的墙面,楼上的女孩儿在打开的窗边写作业,男孩儿在楼下推开单元门进来——我曾听张阿姨说起过那个墙画的来历,当年火灾只烧剩下半边楼,市政请到有名的画家,他在很多被社区干部偶然拍摄的照片中选择了这个场景画下来,意图在这个悲惨的故事里保留少年人带来的希望。原来那就是孙莹莹和天朗呀。只可惜,画上的两个少年人都被厄运圈囿多年,难以逃脱。

  孙莹莹说到这里,天朗手指在微微地颤抖,他几次三番弯下腰想要继续手里的活计,却又不得已地站起来,深深呼吸。

  孙莹莹把手里的镜子扣在腿上,眼睛看着远处:“我也知道你们又要说起来他爸爸放火烧楼的事情。对呀,那天晚上,那场大火,我没忘。我怎么能忘了呢?我差点没被烧死了,头发,后面的头皮都没了,我再也没从家里出来过。你们都知道。

  但是无论怎么样,

  我的头发长不出来了,我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作一个小姑娘跳芭蕾舞,去辽芭,上电视,不可能了。那个时候我有的东西都回不来了。”

  孙莹莹说到这里哽住了。汪宁低下头去。

  她抽了抽鼻子,继续说道:“我要是这么想着,我就得一直窝囊死。我不想窝囊死。”她抬头看天朗,“你继续呀,帮我剪头发呀,假头发我也得带着它。我得继续生活下去。我就在这儿,生活下去,就像,我还有真头发一样。”她继续看着天朗,轻轻地,一字一句,“你也是吧?… …”

  孙好忠老泪纵横。

  天朗手上的剪刀落在地上,他马上捡起来,马上用衣角把剪刀擦干净,他热泪盈眶,紧绷着嘴唇,对孙莹莹无声地点了点头,两人在那一刻有了基于原谅和忘记过去的默契。几缕发丝落地,孙莹莹面和如水,天朗头一偏,把眼泪擦在胳膊上。李博上车,狠狠关上车门,按响车笛叫人让开,他走了。

  春节之前,文具店的老板郭姐找我,说她旁边那个空着的底商铺位,她还是打算往外出租了,问我之前的租户刘天朗是不是还有意思?我马上联系了天朗,他表示愿意,我陪他去跟郭姐重新签了合同交了订金,并且反复强调,这一回您可不能再反悔了,您要是再反悔可得退三倍订金了。郭姐满脸是囧,一叠声说道行行行行行,再说之前也不是我的事  儿,这次你们就放心吧!

  我跟天朗又去找了袁姐介绍的装修公司,交了八百块预付金,设计师来看了房子,年后初七上班就能给设计方案了,如果一切顺利,过了十五,干活儿的师傅们从老家回来就能开工装修。

  “天朗,我现在这儿干活儿,你去,旁边就有烤肉店,你请小夏姑娘吃顿烤肉去!”天朗的姑姑刘彩虹告诉他。我们在他刚刚租下来的房子里,设计师来过了,姑侄两人要在这个下午把这间不到五十平米的房子打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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