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萝蜜多——归齐
时间:2022-06-19 07:16:08

  那一年,她十一岁,周紫燕三十岁。

  下午,周紫燕换上了一件旧的白棉衫和一条劣质的黑色腈纶裤。她在家门口的水池洗了把脸,水滴滴答答地顺着她白皙精致的下巴落下来。她弯腰把她直上直下地抱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村口。

  ——“妈妈,我们去哪儿?”

  周紫燕眼里含着泪,一手摸着丁灿灿为了她而剃短的头发。

  ——“咱们去市区玩玩吧。”她尽量让语气轻松一点:“你婶婶在村口等着我们,她说好了要用拖拉机送我们一程,一会妈妈领着灿灿去汽车站坐大巴车好不好?”

  丁灿灿从来没做过大巴车,一双眼睛兴奋地滴溜溜转起来。

  沈媛在村口等着她们,开着拖拉机将她们娘俩送到了县城里的汽运站。

  ——“嫂子,你和灿灿走了以后,就别回来了。”沈媛不舍地拉着丁灿灿的小手,眼里氤了一层泪。

  周紫燕吸了吸鼻子,不想在孩子面前失态——“不回来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她们都心知肚明,周紫燕如果离开这个地方,尚且有一线生机,但如果一直待在这里,早晚有一天她和仅剩的大女儿灿灿会被这个吃人的村子吃掉。

  因为她生不出儿子,所以村里人都说她阴气重,克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小女儿。

  但事实却是,她丈夫喝得烂醉如泥,开着一辆破旧的桑塔纳带着小女儿丁念念摔进了沟里。

  这一切她本不该负任何责任。

  但在丁家村,生不出儿子就是原罪,不愿意继续生更是罪加一等,所以理应承担一切莫须有的罪责。

  “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鹿港的街道鹿港的渔村,妈祖庙里烧香的人们。”②

  一曲歌接近尾声,丁灿灿看着弹着吉他的周紫燕。

  罗大佑的歌里,鹿港小镇是他魂牵梦萦之所在,是他的故乡。

  但丁灿灿清楚,她和周紫燕早就已经没有所谓的故乡了。

  她们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在人间跌跌撞撞地相互搀扶着行走。

  *

  丁灿灿放话威胁,唐鲤瞧见了以后,笑着回了一句“我保证一个字也不说”。

  他放下手机,打开学习桌上的台灯——昨天和今天的语文作业是写一篇命题作文,明天是周五,上午三四节有两节连着的语文课,语文老师想讲作文。

  唐鲤最愁写作文,他的作文从没上过50分。

  一篇作文憋了两晚上,只憋出一个开头。

  原本想回家写,结果回家一看到床就条件反射地犯困,更写不出来了。

  最后他索性把笔一扔,想着明天早自习再写,只有紧迫的时间才能逼他写出来。

  唐鲤关掉台灯,准备去洗漱,一起身发现自己老爸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自己背后。

  唐鲤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

  反正他已经不指望他进他房间能学会敲门了。

  说好听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不好听了是“狗改不了吃屎”。

  “狗改不了吃屎”的唐沛枫摆出一副自认为的和蔼面孔,笑眯眯地问:“这篇作文是今晚的作业吗?”

  唐鲤搞不清楚这老混账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他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明天要交吗?”

  “嗯。”

  “你不想写了?”

  “嗯。”

  不管他问什么,唐鲤的回答简单粗暴,一副摆明了不想和他多废话的样子。

  唐沛枫最近天天被王槊批评教育。

  王槊非常瞧不上“虎妈狼爸”式的暴力教育,那是在用孩子的心理健康来换一时的成绩。在他的观点里,棍棒教育是最容易的,打孩子骂孩子谁不会呀,最不要脸的是口口声声说着“打是亲骂是爱”,PUA孩子。

  王槊说,有本事就跟孩子成为好朋友,没本事的才打骂孩子。

  唐沛枫铭记在心,却不想儿子被他难得一见的温和弄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唐鲤想起了林修竹形容唐锦萱的突然转变时说的话——怪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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