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头,看到他穿着笔挺熨帖的衬衣长裤,晨光给黑色发梢浇染一层浅金。
梁橙和他四目相对。
他走进来,姿势那么好看,宛如一位雅正绅士。
梁橙视线下滑,经过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心脏咚地一跳。
那只手里拿着她写满秘密的笔记本。
不是绅士。
是夺命无常。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生命完全掌握在屠夫手中的小鸡仔,只是不知道,农夫今天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宰杀名单上她的名字。
徐晏驰步伐安稳,面色沉静,梁橙侥幸心理,也许他真的没有看?
她站起身,打算将自己的本子要回来。
徐晏驰经过她身旁,脚步停下,淡淡的视线朝她瞥扫一眼。
饶是已经和他熟悉不少,梁橙此时心脏依旧不可避免地往上一提。
他重新抬步,往办公室方向。
并未将东西还给她,只丢给她语气不明的一句:“来我办公室。”
梁橙历经风雨的心脏在这一刻,嘎嘣一声——碎了。
作者有话说:
《笔记本历险记》
第二十五章
该来的, 始终要来。
躲是躲不掉的。
从徐晏驰的反应判断,他肯定已经看过笔记本的内容,并且掌握了她的小阴谋。
梁橙在短短的几秒钟内, 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
刚刚从试用期转正,还没来得及接近更核心的业务,就功亏一篑了。
她不免感到一些遗憾和懊恼, 但事到如今, 已经没有办法挽救。
从得知笔记本失踪那一刻起, 压在心头的几分忧虑、几分紧张, 这时候,全都慢慢散去。
化成任务失败的悲壮。
梁橙用最快速度给爷爷发去一条通气的短信, 跟在徐晏驰身后, 一步一步走向那间、她每天都会进出许多次的办公室。
大概是她的神情实在太过惨烈, 路上, 同事们都向她投以关切的目光。
保洁将整间屋子打扫得纤尘不染,徐晏驰来之前,梁橙刚刚完成她每日的例行工作,将需要今天就签字的那部分文件贴上红色标签,放在最靠近他右手的位置。
不到半个小时,她再次进到这间办公室。
身份从员工变成了潜在罪犯。
徐晏驰走到办公桌后, 梁橙停在桌前,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
他将手中笔记本放到桌面, 语气和往常一样, 极其自然地吩咐:“给我煮一杯咖啡。”
不过往常, 他很少使唤梁橙给他煮咖啡的。
现在知道她是来卧底的, 捏着她命脉, 连她的劳动力也要多压榨压榨是吗。
梁橙转身走到边柜前,从上方一扇柜子里取出咖啡豆。
最近她跟谭珍珠学了一手煮咖啡的手艺,有条不紊地将豆子倒入咖啡机,打磨成粉,用压粉器压到平实,放上机器,再取一只杯子,温杯后放到金属分流嘴下方。
褐色咖啡液缓缓流出,灼热白气向上飘转。
梁橙在轻微的水流声中,注意着另一边的动向。
徐晏驰手机震动起来,他接起电话,简洁的两句便挂断。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
他拿起桌上的笔记本。
翻开。
尽管已经做足心理建设,梁橙的心脏还是回光返照地扑腾了一下。
徐晏驰翻开扉页,将夹在上面的黄色便签拿下来。
梁橙还记得扉页上的内容。
她在第一页记录自己整个卧底任务的总体进展。
第一步是:入职盛来,打入内部。
转正的那一天,她在后面打了个红色的勾。
至于便签……梁橙没有在扉页贴过便签,花了几秒钟才想起来。
跟岑尉吃完饭的那天晚上,她对徐晏驰到底吊死在哪一棵树上,太过好奇。
笔记本不在手边,随手在便签上画了幅小画,贴在记录他私人情感的那一页上。
梁橙端着咖啡走回去,放到桌子上。
徐晏驰不喜欢加奶加糖,那深褐色的液体,大概就像她此时的心情一样苦。
徐晏驰从本子上抬了抬眼:“梁秘书绘画水平不错。”
这时候夸她画画水平,是讽刺吧。
梁橙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徐晏驰的视线已经落回去,修长手指将页脚挑开,翻到下一页,慢悠悠地说:“不客气。”
咖啡盛放在一只纯白色的陶瓷杯碟,热气轻盈袅绕在上方。
他偏爱的蓝山,闻起来有独特的香气。
徐晏驰却没有要拿的意思,翻着笔记本,意味不明道:“梁秘书的笔记,好像都和我有关。”
梁橙用沉默作回答。
徐晏驰只要不傻,就认得出来那些内容都和他相关。
当着她面,徐晏驰不慌不忙、一页一页地翻过,每页都会停留一到两分钟,仔细阅览上面的内容。
这简直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
她怀疑徐晏驰是不是故意用这个方法,折磨她的心理,瓦解她的心理防线。
你平时一目十行的阅读速度呢?
那么简单的笔记,你自己的信息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需要看得那么认真吗?
梁橙用脚趾抓出来两座城堡,可能是累了,她逐渐对这种凌迟免疫,心如槁木,神色也变得麻木。
她静默地站在徐晏驰的对面,等待他看完,再对她这个卧底进行发落。
徐晏驰观看笔记本的过程,梁橙在心里为自己短暂的、为期三个月的卧底生涯进行哀悼。
结束了。
就到今天。
以这种方式暴露,是她一开始没料想到的。
徐晏驰发现她是卧底,应该就会开始着手调查她的身份了。
她和爷爷的关系、和太科的关系,很快就会被他知道。
他心眼那么小,小肚鸡肠,不知道会不会报复她。
会报复爷爷吗?
到时候两家之间,恐怕又要一番腥风血雨。
太科现如今的境况,要是徐晏驰赶尽杀绝,不晓得能不能撑住。
老实讲,这三个月时间,梁橙跟徐晏驰的接触逐渐增多,对他其实有那么几分改观。
他在公事上的极高专业性,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的风度,以及梁橙两次差一点遇到麻烦,他都没有责怪,反而帮她解决,在外人面前维护。
他会因此对她的“背叛”更为暴怒吗?
梁橙不免感到几分忧心。
时间漫长得像蚂蚁翻阅一座山,还不辞辛苦地要翻回来。
当人的精神过度集中,沉浸在某个情境或思绪里,就会失去对时间的准备感知。
梁橙想东想西,想七想八,最后注意力又回到徐晏驰身上。
她在笔记本记录的东西不算多,但也不少,徐晏驰已经快要翻到底。
他像对待一份价值数亿的商业资料,又仿佛在读流传百世的经典诗歌,十分专注。
他垂着眼,看不到眼神,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或波动,梁橙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肯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他翻到最后一页了。
仿佛有雄伟壮烈的鼓声从远处响起,为审判倒计时,梁橙在鼓点中抬头,挺胸。
徐晏驰终于阅读结束,缓缓抬起眼皮。
双眸锐利如昔,此时意味不明地落向她,盯着她从紧张变得纠结、又从纠结过渡到麻木,最后归于一片平静的脸。
梁橙在这段时间里给自己打下了坚实的心理防线,迎视他的目光。
她准备好和敌人以真面目相见了。
徐晏驰坐在那张定制的真皮座椅上,拿着她的秘密笔记本,从桌后气定神闲地瞧她片刻。
他意味深长道:“你要是暗恋我就直说。”
浩荡的钟声咵唧一下劈了叉。
摊牌的宣言都已经打好腹稿,梁橙险些被突如其来的急转弯闪了舌头。
?
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种走向。
梁橙心中满腔思绪,此时变成一片空白,只剩大写的荒唐二字。
徐晏驰的自恋程度,总是能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喜。
一时竟分辨不出,承认自己是卧底,和背上“暗恋他”这口锅,到底哪一个更难接受。
她沉默半天,心情颇为复杂:“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想暗算你?”
徐晏驰点了点头:“得不到我,因爱生恨,可以理解。”
“…………”
梁橙感觉自己的大脑一下有点缺氧。
因爱生恨……
可真是厉害了。
这卧底,她不想干了。
可能是她脸上的想摆烂太过明显,徐晏驰挑了下眉。
“你煞费苦心到盛来入职,每天偷偷观察我,记录我的喜好、生活习惯,打听我的感情生活……”
他细数她的可疑行为,缓缓问道:“除了这个解释之外,难道还有别的目的吗?”
目的二字从他低沉的嗓音说出,像一记警钟,敲醒了梁橙。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理智随着氧气回笼。
算了,暗恋他就暗恋他吧。
太科需要她来拯救,比起振兴家族的重任,一点屈辱,这不算什么。
不能因小失大。
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卧薪尝胆。
梁橙在心底说服自己,麻木地回答:“没有。”
她解释了那么多次,对他没有企图,到底白说了。
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徐晏驰:终于承认了?
第二十六章
盛夏清晨明艳而热烈。
室内冷气又让这种热烈变得舒适合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