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晏驰向后靠在椅背, 悠悠道:“梁秘书为了得到我,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梁橙担心再晚一秒,自己就会忍不住暴露卧底身份来自证清白。
指着他手上的笔记本问:“我可以拿回我的本子吗?”
“可以。”
徐晏驰没有扣押, 大方地将笔记本合上,右手拿着,往前一递。
梁橙往前两步,上身微倾, 手越过桌子上方去接。
手指握上本子, 拿了一下, 却没拿动。
她抬眼, 正正撞进徐晏驰黑色瞳仁里。
他眉梢扬起一个不甚明显的角度,目光定定攫住她, 若有所思。
梁橙生怕他再思考下去, 又琢磨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结论里, 连忙出声, 隐晦地提醒他:“老板,这是我的本子。”
徐晏驰颇感兴趣地问她:“CPX是什么意思。”
梁橙霎时一愣,已经快要破罐破摔的当下,心虚再次悄悄冒头。
徐晏驰的眼睛太过犀利,梁橙此时完全暴露在他眼前,一个多余的神色变化恐怕都会被捕捉。
“脆皮熊……”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急中生智, 脱口而出。
徐晏驰对这个新鲜词汇似乎十分好奇:“脆皮熊。这是你给我的代称吗?”
“昂。”
徐晏驰仍然看着她, 几秒之后, 忽地一笑:“还挺可爱。”
梁橙被他笑得头皮发麻, 好在说完这些, 徐晏驰终于撤下手上力道。
她将笔记本拿回来, 握在手中, 像握着自己的罪证。
徐晏驰又说:“我确实不喜欢大红色。玫红色和荧光绿色也不喜欢,会让我的眼睛感到不适。”
梁橙不明所以。
他继续道:“我对宗教没什么意见,只是不喜欢口口声声信仰神明、行为却南辕北辙的人。”
“除了动物内脏,我还不吃动物的头部、脚部。不吃姜和西芹,不过作为香料可以接受。不吃肥肉,馅料例外。不吃块状的胡萝卜和丝状的土豆,反之可以。”
梁橙终于回过味来,原来是在帮她更新资料。
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她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徐晏驰最后慷慨表示:“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
想知道的可多了,但是现在明显不是那个时机。
她要是敢顺着问下去,可不就坐实暗恋他了。
梁橙忍不住质疑:“你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吗?”
既然不喜欢女人,那对暗恋他的人不是应该敬而远之,怎么还主动帮她更新资料。
外面流传的关于他的各种闲话,徐晏驰略有耳闻,只是从未理会过。
他心安理得地反问:“这和你暗恋我冲突吗?”
“……”
梁橙现在真是听不得这两个字,她果决利落地结束今天这场魔幻的谈话:“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出去了。”
说完根本没等徐晏驰发话,自己转身就走。
徐晏驰看着她叛逆的背影开门离开,左手勾住杯耳,旋转小半周,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放下时,唇角那丝笑才显现出来。
梁橙走出办公室那扇门时,神情愤慨难当,其中又包含几分郁闷、几分无语,甚至几分“毁灭吧”的潜在倾向。
谭珍珠停下手头事情,一路目送她回到座位。
“真骂你了?”她很惊讶。
“没有。”
这可比被骂一顿难受多了。
梁橙把笔记本放回抽屉,关好,不知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重新打开,将本子拿出来,重重地摆在桌子上。
反正已经被知道了,以后也不必遮遮掩掩了。
她就要光明正大地放!
“那你怎么这副表情?”谭珍珠问。
梁橙憋屈地回答:“他以为我暗恋他。”
静默数秒。
“噗……”谭珍珠笑喷了。
梁橙幽幽地将脑袋转过去,皮笑肉不笑:“好笑吗?”
谭珍珠:“哈哈哈哈!”
唐主管投来警告的眼神,她因为笑得太猖狂都没有看见。
梁橙都无奈了,拿起留在桌上的手机,看到她发完那条信息之后,爷爷立刻给她回复了。因为没收到回音,之后又打来过电话。
当时时间紧迫,梁橙匆匆发过去的是一个GIF,一颗橙子咵地被切成两半,还有汁水溅出来。
爷爷问她:【出什么事了?】
现在回头看,梁橙才发现,这个表情包对年过七十的老头儿来说,好像有点惊悚了。
她赶忙告诉爷爷没事,把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笔记本事件,一五一十告诉他。
对徐晏驰的愤懑仿佛都倾注在手指上,敲字敲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耐心地看完她长达两页的吐槽,前不久才刚刚在她的指导下,学会使用一些简单表情包的梁爷爷,发来一张图片:
【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梁橙一下被逗笑了。
-
因为带着怨气,行政部的同事来找她给公函盖章时,差点被吓住。
“哟,今天谁惹你了?”
梁橙说:“别问,问了你也不能帮我骂回去。”
这位同事常来和她对接,混得熟了,开玩笑道:“那我在盛来干了这么多年,谁不给我老秦一点面子。你说说是谁,哪个部门的,我帮你交涉交涉,让他给你道个歉。咱梁秘书还能让人欺负了?”
梁橙问:“真的?”
这位大哥拍怕胸脯:“我什么时候诓过你。”
梁橙伸手一指徐晏驰办公室:“喏。”
大哥扭头顺着她手指看,豪气的笑容一僵,跟被烫到似的赶忙转回脸,摸摸鼻子,咳嗽咳嗽:“那什么,都盖完了吧?辛苦辛苦。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抓起那几份公函就跑了。
下午,梁橙慢慢从随时随地都有炸毛危险的状态里出来,冷静之后,又变得像一只幽幽的鬼魂,像受了什么刺激的样子,在办公室里飘来飘去。
谁和她说话,都会收获一个幽怨的眼神。
唐主管从外面开完会回来,路过梁橙顺便交代她:“徐总定做的夏款西服已经到了,今天你记得确认一下。”
梁橙幽幽说:“他穿衣服也要我管吗?”
唐主管走得太快没听清:“你说什么?”
一旁谭珍珠赶忙伸手越过来捂住梁橙的嘴:“她说行。”
怎么听那句话也不止一个字,唐主管狐疑地看看她,又看看梁橙,脚步生风地离开。
谭珍珠这才松开手,一脸无语:“姑奶奶,你不想干了?”
梁橙幽幽叹息,问她:“你刚才没抠脚吧?”
“……没有!!”谭珍珠咬牙切齿,“我那是脚痛揉了一下!再提那件事我杀了你!”
晚上下班,谭珍珠请她吃饭,梁橙特地选了一家中餐馆。
菜单拿上来,一口气点了豉汁蒸凤爪、爆炒腰花、姜母鸭、西芹炒百合、梅菜扣肉。
看她拉着服务员问,萝卜炖牛腩里是白萝卜还是胡萝卜,是切块还是切片……
气势雄壮仿佛还要再来个几道的样子,谭珍珠赶忙让她打住。
“这位梁女士,请你先冷静一下,先不说吃不吃得完,你点的这些玩意儿你自己吃吗?”
“吃。”梁橙恶狠狠地把菜单合上,还给服务员。
三十分钟后,五道菜上齐,梁橙的筷子举了半天,左看看、右看看,下不了筷。
她自己也颇挑食,其实徐晏驰的这些忌口,和她基本重合。
都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谭珍珠坐在对面,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看着她。
最后,梁橙勉强从西芹炒百合里夹了一块百合。
吃着饭,谭珍珠安慰她:“不就是暗恋他嘛,又不会掉块肉。要是真能掉肉,我也去找个人暗恋去。”
梁橙咬着百合:“士可杀,不可辱。”
谭珍珠乐了:“暗恋他有那么屈辱吗?徐总好歹也是一个英俊多金的大帅比,不油腻,不乱搞,人其实还不错啊,你能不能给点面子?”
梁橙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敌人滤镜?
也可能是因为徐晏驰自恋起来,有时候真的让她觉得手痒。
还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小矮子初恋”。
尽管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脑子里唯一的破碎的画面,甚至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梁橙对这个初恋,仍然有着很浓厚的情感。
她不记得别的,但记得那个画面里,自己的心情。
那种盈满胸腔的、像飘落的樱花瓣一样的心情。
每一次梦到,或回想起来,都能感受得到。
所以才总是对一个是否存在都未可知的人,念念不忘。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梁橙想,那她当时一定,真的很喜欢他。
谭珍珠拍拍她的头,像是安慰。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人,你肯定会想起来的。不要急,再等等看。”
-
此后几天,梁橙但凡进徐晏驰办公室,无论拿文件给他签字,或是例行工作,全程目不斜视正气凛然,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徐晏驰的视线每每落在她身上,注视着她从进去、到离开。
梁橙视而不见,若无其事。
她这样做了几天,坚持得很不错。
直到这天临近中午前,徐晏驰有事要出去。
他和陈昇一起往外走,梁橙习惯性地抬头瞟了一眼,就这一眼,刚好和他对视上。
徐晏驰原本正边走,边偏头交代陈昇事情,碰上她目光,脚步微微一停,看着她。
那双黑眸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静的,脸上若没有表情,有时甚至会让人觉得冷肃。
梁橙偏偏总能他的眼神中品出一些含义。
比如此时:又在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