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常继续小声说:“刚刚我们在宿舍吃泡面的时候你不在,我担心你饿着。我口袋里还藏了包无骨鸡爪,你要么?”
顾菁看她一眼。
季如常眼睛眨巴眨巴,清澈干净,不带杂念。
顾菁心里像是被什么温软的情绪浸润了下,片刻后笑了笑:“不用。你自己吃吧。”
她听着教官的命令,带好手套,看着湛蓝的天空吐了口气。
顾菁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无所谓了。
她之所以从一中转学离开,导火索确实是郭啸。
然而郭啸不清楚,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是那里的每一个人。
就如顾菁之前和李建明所坦诚的那样。
事件的开始,是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下了一个正被郭啸欺负的女孩子。
与其说是欺负,更类似于性骚扰。
女孩子怕得浑身发抖,又不敢躲,顾菁看不下去,就过去帮了一把。
其实她几乎没怎么动手,就扯了一把又给了一拳,郭啸主要是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得连连后退,自己摔下了楼梯。
故事到这里为止,都很正常。
顾菁以为最多只是被叫去谈一场话,她对郭啸的伤情表示一下慰问,就结束了。
她没有想到,郭啸会将此演变成一场对她的围攻讨伐。
他们在的那个角度没有监控,郭啸作为受害者坚持不承认是他欺负的人,况且从那个女生身上也确实并没有检测出相关的伤害痕迹。
他以自己骨折的现状,指控顾菁才是校园霸凌的凶手,并为此寻找到了相关证人——鬼知道他哪儿找来的一群顾菁见都没见过的人,编造了一个顾菁在校园内横行霸道近一年的谎言。
顾菁开始并不觉得他能颠倒黑白。
只要那个女孩子愿意出面为她说一句话,一切都有重新商榷的余地。
但那个女生始终没有。
顾菁大致能猜到,她应该是受到了郭啸那方的威胁。
如果她真的出面替自己说话,她会被打为自己的同党。
顾菁也能够理解她,自己有父母家世作为底气支撑她,能刚到底,但不是每个人都像她顾菁一样幸运。
高中生的世界简单而单纯,光是任课老师的一个施压都可能令人背负起沉重的负担——更何况郭啸的背后是副校长。
在这所学校里,没有人敢忤逆郭啸。
顾菁偏偏决定当一回孤身的出头鸟。
她被叫去谈话无数次,连班主任都暗示她把罪认下来,低头道个歉写个检讨书就能过去的事儿,真吃了处分那可就不得了了。
不仅之后高三的所有推优和保送名额将都不再与她挂钩,甚至会影响她之后的升学就业,几乎没有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能随便承受这个代价。
然而在那种情况下,顾菁脊背依旧挺得很直。
“医药费我可以赔偿,双倍都可以。”
她扬了下下巴,“但我没有做的事情我不会承认的,我没有主动霸凌过任何同学。”
班主任请来她的家长。
父母站在她身后说:“我的孩子我自己知道,我相信她的每一句话,请你们调查出真相。”
那时候的顾菁昂首挺胸,觉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方一定会是她。
她不仅有单纯张扬的少年莽撞气性,觉得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也有撑得起这份莽撞的底气。
她顾菁,向来战无不胜。
——直到后来的她意识到,在很多人眼里,她并不代表正义那方。
全校那么多人,受她帮助过的人也不仅一个,但没有一个人为她站出来说过一句话。
诚然,其他年级的人或许并不了解她,被郭啸的流言蒙蔽也很正常。
但他们班的人也没有。
顾菁平时的行事他们都看在眼里,明明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没有一个人觉得她孤身对抗郭啸这件事是对的,相反,他们只觉得愚蠢而没有必要。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被这所学校的氛围训诫得规矩懂事,对顾菁这样的叛逆分子本来就不亲近,甚至有种因为她才闹得学校里这几天鸡犬不宁的反感。
“差不多得了。”
“因为你这几天班级内都乱成什么样了。”
“不就道个歉吗,你还真的想和郭啸死斗到底啊。”
“能不能也考虑一下我们其他人啊,我们真的不想被天天叫出去询问你的平时情况了。”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别耽误我们学习。
顾菁在意识到这点之后,迅速地做了离开的决定。
她不是被郭啸这个个体逼走的。
她是在那一刻意识到,再在这里待下去,她不确定自己某一天会不会变成这样的人。
精致利己,漠视一切和他们利益不相关的动态,甚至无所谓一个女孩在他们眼前被绞杀。
十七岁的人。
怎么能像七十岁的人一样无趣。
如果说这就是名校的氛围,那顾菁宁愿给自己选择一个没这么光鲜亮丽的前途。
每个人人生有很多种。
顾菁只会选择自己问心无愧的那条道路——哪怕不是坦途,只要她走得光明磊落就不会后悔。
—
每天晚上,所有学校的学生在吃完饭后都要去礼堂听讲座与报告,并在回去后写一份学农日记。
台上的领导语气抑扬顿挫。
而季如常把日记纸偷偷夹在地理书里,又把书垫在自己的膝盖上,先偷偷摸摸地在这会儿先写起来。
她写东西格外流水账,光是今天天气怎么样都能写上好几行。
章音听得无聊,干脆看她写,忍不住皱眉说:“你不用把煮泡面这件事都写这么详细吧?”
这是学农日记,又不是美食家日常。
“那要不然我怎么凑字数?”
季如常理直气壮道,“我们今天除了翻土就是翻土,难道要我写把土翻过来,再翻过去,再翻过来,再翻过去——”
她们俩在这边嘀嘀咕咕,而顾菁正撑着脸发呆,看着前方。
一中的所有学生穿着藏青色的秋装,坐在最前排。
他们大部分人都坐得很直,连悄悄话都不说。
她会忍不住想,如果她没有转学,她是不是依旧是她们当中一员,日复一日地过着这么刻板、单调而无聊的生活。
“老李。”
坐她三两个座位之外的陆江离突然说,“现在可以出去吗?”
“叫老师!”
李建明板着脸纠正后问,“出去干嘛?”
“能干嘛?”
陆江离说,“上厕所。”
“就两个小时能憋死你是吧?”
李建明说完后又挥挥手,“从后门出去,小心一点,别被其他学校的看到了。”
陆江离点了下头,站起来走到最外一排时,忽然飞快地往坐在那的顾菁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顾菁愣了下,全身都不由得一僵。
她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陆江离已经出了礼堂,没有回头。
顾菁心跳得有点快,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才展开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纸条。
纸条内就两个字,写得龙飞凤舞,收笔还有点飘逸。
——【出来。】
作者有话说:
老师我举报这里有人偷偷溜号去谈恋爱(不是
第二十七章
顾菁找了个借口溜出去的时候, 陆江离正在礼堂外面插着口袋等她。
晚上的学农基地空空荡荡,安静异常,除了礼堂内隐隐传来的发言声, 只有夜晚草丛中的阵阵虫鸣声。
顾菁走近他,问:“有话和我说?”
陆江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跟我走。”
他带着顾菁七绕八绕,在顾菁怀疑自己再走下去要被他卖了数钱的时候, 终于绕到学农基地某处隐蔽栏杆所在地。
随后, 陆江离自然无比地从对面的外卖小哥手里拿过了两份东西。
顾菁着实被他的操作惊到了:“这儿还能点外卖?”
这里是偏僻得不行的郊区, 距离最近的餐饮店至少也该有十几公里远。
陆江离:“加钱就能。”
顾菁跟在他身后, 有点担忧地问:“那你不怕被抓啊?”
陆江离看她一眼,像是低笑了声:“怕就回去。”
顾菁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字典里有怕这个字——更何况就算被抓到她也能用自己一贯的套路脱身, 把锅甩给陆江离。
他这个背负风险的人都不怕, 她怕什么。
学农基地相当大, 顾菁也不知道陆江离是怎么摸清的地形。
她只跟着陆江离继续往前走, 踩过吱呀作响的重重落叶,走过有细碎裂纹的青石瓦砖,终于来到了一处石桌旁。
石桌附近有一盏亮度不高的路灯,四周无人,寂寥无声。
坐下后,陆江离将手里其中一份外卖递给她。
顾菁打开袋子, 塑料盒小小烫了一小下。
深秋的夜里气温有点低, 她借着这热度捂了下手后才掀开盖子。
是一碗麻辣烫。
在香味飘出来的那一刻, 顾菁怔了片刻, 随后几乎是想都没想地就把盖子扣了回去。
陆江离看她:“不爱吃吗?”
“……不是。”
顾菁说, “就是觉得八百里外的人都能闻到我在这里。”
她很是警惕地望了一圈周围, 确定真的没人之后才再度打开盖子。
麻辣烫的香味扑面而来,
在学农基地吃了两天猪饲料的顾菁,终于有种见到人类食物的幸福回归感。
她眼睛被氤氲热气烘得有点酸软,嘴上却道:“你点之前也不问问我挑食不挑食么?”
“……”
凭他对顾菁的了解,她应该只挑做的不好吃的食物才对。
陆江离心里这么想,手上却将自己的那碗递过去,摆出一个接的姿势。
“那你看一眼单子。”
他说,“有不吃的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