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目的地后,推开私人包厢门,里面已经坐了几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姿态各有各的悠闲。
“生日快乐啊,小祁总。”坐在最外边的男人微微抬了下眼,笑着道了一句。
祁序对黎休微颔首,认出这一圈好友,有两个是和韩景成最常吃喝玩乐的人,剩余都是工作上有过交集,交情不错的,他们各自都带有自己的女伴。
坐下后没多久,不知是谁的女伴作拿东西姿态,倾身要贴着他的穿着黑色西装的手臂过去,祁序皱着眉,移开了,冷冷挪开眼。
听了下身旁友人你来我往的慵懒交谈,他走到落地窗旁的小台,任由半明的灯将自己的身影吞没,微倚在墙边。
他眼神往窗外看,霓虹的灯光深深浅浅把城市映亮。
忽然,他心底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明明今年有这么多友人来为自己庆生,他却一点都不能感到充实快乐。
上一年的生日,是小姑娘给他张罗的,往日显得很冷清的别墅,在那一天无比温馨,长长的灯带绕着雪照亮。
那个新鲜精致的三层生日蛋糕,还是她亲手做的。
今年,都没有了。
祁序咬住一根烟,缓缓点燃,猩红的映亮脸侧微光。
他微低头,找出韩景成去年发的那张照片。
图上女孩微低着脸,认真地用工具挤着奶油,眼睛专神盯着即将成型的蛋糕,奶白的侧脸还有微微冒出的细汗,长发别在耳后。
他抬起手把烟夹在指间,腾起的烟雾遮去他的面容,缓缓萦绕散去。
生日蛋糕端上来时,小姑娘盈盈笑颜,静静在一旁注视着他闭眼许愿。
过了这么久,所有细节竟还能清晰映现记忆。
烟燃至一半,身后忽然响起韩景成略显见怪惊愕的声音。
“我去,祁序你快过来,那丫头真交男朋友了?你不告诉我?”
祁序手中的烟微颤,猩红烫了下指间,他摁灭,神色无波走了过来。
韩景成抬眼看了一下他,皱了下眉,打岔了句,“怎么你现在也有这么大烟瘾了?不会我带坏你了?”
一旁的黎休像听了什么笑话,直接笑出声,毫不留情:“韩景成,我建议你有点自知之明。”
祁序不会是被人带坏的那种人。
要坏,也只会是自己变坏。
但说来也可笑,不过是聚会抽根烟,都能被打趣“带坏”,祁序这二十多年来,除了工作生活外,还有别的事么?
未免太过无趣。
黎休笑眼微深,“等他哪会儿领个女朋友过来,你不会震惊到一语不发?”
韩景成懒懒瞥他一眼,没放心上,“都孤寡这么久了,我怕他?就怕我子孙满堂,他还孑然一人,我去年就说过,他要是寡到老,做兄弟的,也能携家带子陪他老。”
只不过,情况可能是,他是看着他幸福完满到老。
祁序已经走到韩景成面前,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韩景成肘了一下身旁坐的女人,女人往侧边挪了位置,他示意祁序坐下。
祁序站在原地,目光扫过被女人坐过的位置,没动。
韩景成也懒得说,这人就是太讲究,他举起自己的手机,点了下屏幕,扬着眉,“你自个看看她朋友圈发的什么,太过头了。”
祁序拿出手机,点开江若灵的朋友圈详情。
当地时间下午两点,她在朋友圈晒出一张亲密合照,身旁站的那位棕发碧眼的高大男生,他已经见过无数次,校园内外,他们都曾笑笑闹闹走在一起。
合照里,他们距离站得很近,肩膀贴着肩膀,角度是旁人拍摄的。
女孩的笑容甜蜜,一双清艳的眸子微弯,像盛满了午后最亮眼的星星。
祁序手指力度紧起来,微垂的眸光看不清情绪。
旁边懒散坐着的韩景成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韩景成刚一抬头,就见祁序迈步离开的背影,怔噎了下,抬声喊了他几声,也没得到回应。
“这么急赶去哪啊?也不说一声,就把几个哥俩扔在这?”
但祁序走后没多久,韩景成笑容没差,懒散的坐姿没动,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话。
只有坐在旁边的黎休,目光若有所思落在合上的包厢门。
结束在北欧的极光探索之旅后,第二天大家约着在一块聚会庆祝此次的顺利。
草坪之上的几张桌子拢靠在一起,今天难得出了大太阳,艳阳天。
江若灵和欧文拍了张合照,坐下之后点开手机,看见上面显示的日期时,恍惚了一下。
听见耳边有朋友叫自己,她缓下心神,抬起眼眸,看向李倩雯,李倩雯转了下杯子,笑着递给她。
江若灵抿了一口,划拉手机时,见在场许多人都发了各自的合照,手指轻动,也忍不住晒了那张她和欧文两人的合照。
李倩雯帮忙拍的照,拍得很好看。
两人的面容都清晰映在照片上,没有失真。
刚发出去没多久,手机振了几下。
江若灵拿起一看,是亲哥发来的问候。
韩景成:【老男人你没找,找个洋老外?】
韩景成:【这都不行好吧,至少要知根知底,这人你能摸清他所有过往?】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她的回复,对面又气狠狠发来一条信息。
韩景成:【江小灵,没看出来你这么叛逆啊?】
江若灵看着这句话,计算了下那边的时差,等到结束聚餐,黄昏落日后,回到公寓,她才拿出手机回复他:【哥,你这么晚还不睡,多注意点身体。】
对面似是时刻拿着手机捉着她回复,很快发来:【……你,哥,我,还、年、轻、着。】
顿了有一会儿。
韩景成:【小屁孩,少给你哥整这套,乖点行吧?】
韩景成:【尤其谈恋爱,必须层层把关,但现在不行。】
江若灵心神微晃,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见韩景成用这么无奈柔和的语气说话,完全不比平时一点耐心都没有的样子。
整理好杂物,躺进被窝时,她看着房间窗外悬挂的月色,许久,缓缓闭上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晚的月光像是比平时都更亮些。
第二天,因为和朋友们约了去逛街、卡拉OK,江若灵很早便醒了。
醒来之后,她莫名地心脏跳动很快,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般,不受控制的感觉。
但一切都很平常。
直到,江若灵下楼时,朋友们把她夹在中间,她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身影,笑容微滞。
他怎么在这?
男人立在墙前,微倚着,颀长身影挺拔,气场很沉,他脚下一地的烟灰。
他见她终于走出公寓楼门,眼神松一下紧一下,把手中刚燃起的猩红烟头徒手摁灭,扔进垃圾桶里。
目光一直未曾偏离女孩纤瘦的身影,男人等风吹了几秒,沉缓迈步上前走近她,声音带着点烟后的嘶哑,低低沉沉的。
“江若灵。”他克制叫她。
他在她公寓楼下等了一彻夜。
什么都做不了,他怕引起她反感,只能焦心沉沉看着夜色,等她。
等到旭日初升时,他暗暗恍惚。
小姑娘在嘉北的别墅时,是否也曾像这样,无比焦灼期盼他回来。
笨拙得惹人怜。
她注意到他走上前,眼睛忍不住垂了一下,不想这么快和他对视上,闷闷应了一声。
刚要转移目光时,她眼神一怔。
他袖口处佩戴的那枚袖扣,沉敛低调的设计,确实很搭衬他,微微显露的那截手臂青筋微凸,两者相撞有禁欲与性之间的拉扯感。
可是……
这个礼物,他不是扔了吗?
还是她亲眼看着他把自己的黑色礼物盒扔进垃圾篓里的。
她垂着眼,想要辨认更多细节。
她所预订的那一款,设计是独一无二的,不会有别的同款。
江若灵身后跟着走出一个女生,靳宁跟在她们身后出来的,看见走近的男人,一身贵气沉稳,冷隽的轮廓有些熟悉,靳宁想了一下,试探问出声:
“祁先生?”
祁序眼神垂下,没有看旁人一眼,只看着女孩撇开的侧脸。
靳宁问出声之后更是确定了,来人是瑞盛的祁总,她有幸和男朋友参加一个商业宴会时,见过祁序,但……
靳宁眼神转了向江若灵,她比较惊讶,江若灵竟然和祁序认识么?
江若灵攥了下包上的毛绒拉链,微笑着先和朋友们暂时道别,见着几个朋友走远在另一边等她,靳宁也不再自讨没趣留在原地。
江若灵调整了下呼吸,没再想去辨认袖扣的细节,缓了缓,她抬眼看向他。
方才靳宁眼睛亮起,试探叫出他姓名时的模样,她撇开了脸没看,但那句柔柔的“祁先生”却仍余音响在耳畔。
祁序目光对上她的,眼睛深沉,神色复杂。
片刻后,他闭了闭眼,低下头,再次开口,哑着嗓:
“你真的喜欢那个男生?”
明明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
可江若灵就是听懂了。
她抬眸,见他微垂下头,声音嘶哑,那双永远沉静的漆黑眼里还充斥彻夜未眠的红血丝。
他似是折碎了自己的一身傲骨。
江若灵控制住想要挪开视线的冲动,迎着他的目光。
互相都沉默了半晌。
她垂下眼,看着他微紧的喉咙滚了下。
又抬眼看他,她笑了一下,声音浅淡:
“祁先生,注意分寸。”
江若灵不再看他,朝着朋友们的方向迈步。
等往前走时,她垂眸,后知后觉,自己竟把手指掐得这么紧,指侧有深深发红的指印。
越往前走,她眼睛微热起来。
她抬手很轻地拨了下发丝到旁边,没有让它随风飘起缠在脸侧。
其实她想要的很少,只是,她也想要一份被坚定不移选择的态度。
祁序站在原地,寒冷的风吹来,他一下未动,微抬的眼神暗沉。
远处女孩们走远,风飘着吹过来她们的对话。
“这是你家里人吗?还是你追求者什么的?”
他听见有人这样问她。
女孩摇了下头,声音轻缓,“都不是,只是一个认识的人。”
……
“我们不熟的。”
祁序看着她背影走远。
好像不再是错觉,一种真切的实感涌起。
他留不住她。
江若灵没有任何异常地陪着朋友们逛完街。
将近夜幕时,几人走进karaoke酒吧。
路过某个台时,门没关紧,泄露了些许声音,里面有人唱陈奕迅的歌:
即使再见面
成熟地表演
不如不见
很缓很沉的调,一瞬击中江若灵的心。
她眼睛毫无预兆热起来。
憋了一整天的情绪,在此刻,撕开了一个小口。
脚下快步和朋友走进约的场,没有多停留,像是害怕那歌声钻进来。
坐下之后,灯光很暗,只有少数几束异色的光环绕着座位。
她终于得以喘息。
看着身边朋友们都或多或少兴致满满地点了几首歌,江若灵只好也上前点了一首杨丞琳的《雨爱》,静静坐在一边,跟随她们的节奏轻微舞动。
灯光忽明忽暗,不一会儿,或许是有人调整了歌曲顺序,她点的那首《雨爱》,熟悉的前奏响起。
江若灵笑着拿起话筒,脸隐没在黑暗之中,微弱的异色光只打照到前方桌子上,折射着每个人各异的笑脸。
她轻轻开口,声音放得很低:
下雨了,雨陪我哭泣。
看不清,我也不想看清。
离开你,我安静的抽离。
不忍揭晓的剧情,
我的泪流在心里,
学会放弃。
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雨爱的秘密,能一直延续。
唱到一半,眼睛控制不住酸涩,泪水夺眶而出,她很轻吸了一下气,任由它静静的流,声音中不经意流出一丝颤音。
江若灵垂着眼,心头滚烫,微颤的手,灯光太过暗,找不见纸巾的位置,她趁着中间转音时,抬手抹掉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
可脑海里却不停冒出和他所有的过去回忆。
最后,记忆静止在今天早晨,他穿着沉着,迈步稳且快,走到她面前。
问她。
——“你真的喜欢那个男生?”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似是头一次为一个人,沾染上红色。
她一直以为只能仰望的存在。
终于有一天。
也折碎了一身傲骨,低头只看着她。
可是,他真的分清了什么是爱吗?
江若灵眼泪模糊了眼前的世界,心里庆幸,好在她挑的座位灯光非常之暗。
没人能注意到她。
她晃了下头,继续把歌唱下去。
但眼泪却是越哭越凶,她声线控制着不颤抖。
我们再也不能是,可以见面若无其事打招呼的人了。
从酒吧走出来时,江若灵把自己喝得半醉不醒。
她微睁着眼,想要辨别天空,身体还靠李倩雯勉强搀扶着。
伸手去触摸到冷冰冰的雨丝时,她微怔。
下雨了。
江若灵低头,从包里拿出那把伞,她一直都在包里备有伞。
可刚把伞拿出来,微垂下脸撑开伞时,她脸上滑落一滴眼泪掉进伞面。
这把伞,还在他那里留过,本来以为不会再有机会拿回来,后面却被他本人归还。
明明关系都这样僵硬了。
怎么我的生活里四处都是你存在过的痕迹。
李倩雯见她半天打不开伞,一只手臂撑住她,拿过伞自己撑开,没有用多少劲。
李倩雯把她一起遮在伞下,有点好笑问她:“真喝这么醉了?度数也不高啊,这么点力气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