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衎停顿下,抬起一杯茶一口就喝完了,又倒了一杯,让它凉着。
程国梁一边看着,没有抬头,只是抬起茶杯,也品了一口,放下说:“所以,这件事是有什么联系吗?”
陆衎回答道:“她们全部都失踪了。”
程国梁这下也惊讶到,眉头紧锁,声音低沉下来问:“一个都找不到?”
陆衎点头,他起身拿出另外一份东西,是一叠照片,上面标了名字。
“但是,我们在之前出现的那个论坛中,发现这个。”
一一排开,他把能对应的放到一起,程国梁看着这一桌子的照片,饱经沧桑的眸光里,那泛出的一缕缕悲伤,逐渐汇集成了愤怒。
这些还都是些孩子啊!
陆衎又拿出另外一份,都是从消失的网站上找到的照片,其中有一张,程国梁是认识的,是岑栖。
他握着照片的手有些颤抖,最终不忍再看,微微侧目,一瞬间无法言喻心中翻涌的情绪。
多少年过去了,他始终忘不了岑歆父亲的样子,他虽然是自己的下属,但有时候更像自己的弟弟一样。
岑泊远在16岁时就被选中做卧底,两年的时间,他出色的完成任务后,又回到警校继续读书。他和梁嘉也是那时候在一起的,梁嘉是他从毒窝里救出来的,父母双亡,他们不是很清楚两人的故事,只知道岑泊远把她保护的很好。
他当刑警后,更是很少提及家庭的事,他们知道更多的是担心仇家报复。所以,他一心扑在事业上。局里刚进来的人都以为他还单身,岑泊远长相俊郎,为人处世都没的说,也算是当年很多人爱慕的对象。
一直到出事那年,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两个孩子已经那么大了。也是那时,他们才了解,他几乎每一天都在害怕。
岑泊远死的那天,是程国梁第一个找到的他的,但是赶到的时候岑泊远已经死了很久,尸体已经僵硬,只记得他的手紧紧的捂着胸口。程国梁扳开才发现,他手里紧紧拽着一张照片,上面两个女孩穿着小碎花裙,中间围着一个女人,看着前方笑靥如花。
他隐约记得那张照片,曾有几次在他皮夹子无意中看到过。他拼了命都想好好护着的人儿,如今却成了这样,他真的觉得,没有脸面去见他。
“程局,你,怎么了?”陆衎发现那苍凉的眸子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不由有些担心的问。
程国梁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扯了下嘴角说:“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些过去的事。”
“那,这事?”
“接着查,一定要查,不断幕后的人是谁,都要查到底。”他坚定有力的说,拳头捏得紧紧的。
陆衎拧着的眉舒展开,冷峻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松了口气。他翻出几张照片,指着下面的一串编号,这几张照片的编号是连着的。
“程局,你看,我觉得这个编号,可能着其他意义。这是同一年的,就是覃以沫查到的那几个女孩,我们找出网站上疑似她们本人的照片,其中有三张是连号的,剩下的这几张,也只隔了几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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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那个网站,突然一夜之间就消失了,怎么都找不到。”
程国梁他冷静下来,食指敲击着桌子,沉下眼眸。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说:“陆衎,你父亲和你说过当年岑歆父亲执行的任务吗?我想了想,可能告诉你,会对这次的事情有帮助。”
岑歆今天一早才来到办公室,就发现自己的桌子上摆了一份小米粥,虽然说是早餐,但是包装很特别。
才一眼,她就知道是在她们学校那条街上的一家网红店,她约陶哓哓去过一次,味道不错,环境也特别好。能有这么好的生意,其实除了味道可以,更多的是因为那个店的老板出名。
当时陶哓哓也是冲着店铺的老板去的,他长得帅,学校大四的学长,自主创业就在校门口开了那么一家店,早上卖早点,中午会做些甜点和奶茶。只可惜,英年早婚,还没毕业就领了证,自打陶哓哓知道以后,就再也不去了。
岑歆却只对他家的粥感兴趣,读书的时候,如果早上有课就一会去那买粥喝,最近确实想喝得紧。
但是知道这事的人不多,难不成是陆衎?但是今天出门早,两人没来得及吃早点,陆衎一直和她在一起,不可能是他送的。
岑歆打开包装,里面有一张小卡片,她翻开看,虽然没署名,但是她一猜只会是林木。
岑歆坐在桌子前发愁,吃或者不吃都不对,看着看着,就瞥见一人从她办公室门口走过。立马拎着东西起来,走到祁亦言的办公室门口,轻轻敲门。
“进。”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虽然已经适应了,但是还是每次都会整个人浑身一怔。
她勾起唇角,脸上噙着清淡的笑容走进去,说:“我中午要请个假,去医院一趟。”
祁亦言低着头看尸检报告,没有抬头,只是应了一声。
岑歆抿抿唇,还是问了一句:“那个,祁科长,你早餐吃了吗?”
这时,祁亦言停下动作,眉眼上扬,漆黑的眸子里染上了笑意,薄唇也跟着勾起,嗓音中带着一丝慵懒说:“吃过了。”
岑歆一瞬间就品出了他说的“吃”,吃的是谁,笑容僵住,赶忙说:“那,就不打扰你了。”
祁亦言拨了下眼镜架,看着她的背影说:“既然不是他送的,还是扔掉的好,态度不明,只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关上了门,岑歆还是觉得祁亦言这人心思深沉得可怕,总是能一眼就看穿所有。还有那天他说的,如果她全部想,就就不会想感谢他了。
这话,究竟他想说些什么?
岑歆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决定还是和林木解释清楚。
她发了微信给林木,才发过去一秒钟,立马就回了,一口答应。
岑歆把东西放在桌上,就拿了手机出去,远远就见林木来回走,嘴里不知道念叨什么。
岑歆小步走上前去,打招呼说:“林木,我还想着应该要到吃饭的时候才有空,现在不会打扰你工作吗?”
林木在岑歆面前真的是特别容易害羞的人,才这样与他对视,说着话,脸立马红了。
阳光打在他身上,他高比岑歆高,刚好遮住太阳,他眼眸忽闪忽闪,结结巴巴说:“岑,岑歆,我……”
“你别那么紧张,怎么说,都要谢谢你,还记得我。”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岑歆都是害怕与人接触的人,害怕与他人产生交集,产生感情。有情感,便有一天要割舍。而这世界,人的感情一向复杂难测,她不想让自己再活得如此纠结。
说着,她把一张纸条递给他,林木接到手中,隐约中感觉到她接下来说的话。
他垂下眼眸,可是岑歆依旧能看到他的表情,清澈的眸子里,泛泛的光芒,令她想到岑栖,如果她活着……
林木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但是觉得,如果错过这次,便没有机会再有勇气开口了。趁着岑歆发愣时,他清了下嗓子。
“岑歆,我喜欢你,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第61章 替(九)
“我知道你记不得过去的事,你也,不喜欢。但是,你相信我,我会很努力,现在我能保护你。”
岑歆秀气的眉心紧蹙,等他说完,就直接开口说:“林木,这不是努力不努力的问题,我不喜欢你,请你以后不要送了,还有,我已经有男朋友,你的保护我很感谢。”
岑歆知道这样会让人很难堪,但是她不想犹豫,像祁亦言所说,有时候的不忍心反而会成为一把利刃。
林木瞬间变得失魂落魄,他握着手上的卡片,捏得紧紧的,转身离开没走几步,他又大步走回来,他抬起头,坚定的看着岑歆说:“但是,我不会放弃的,不管未来怎么样,我都想保护你。”
岑歆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不是不想告诉他关于岑栖的事,但是这不是岑栖希望的。
岑栖当时对她说:“姐姐,如果我是你就好了。如果后面他问起,可不可以别告诉他我是岑栖,就让他当做是你吧。”
“我不好,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啊。”
岑歆抱着她,答应下来,那时候她们就做了决定,岑栖以后会用她的身份活下去,干干净净的活下去。
如果当时,活下去的是岑栖,该有多好……
就在岑歆刚要离开时,却看到了高海涛,他上星期就来上班了,但是很忙就很难遇到。
他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而上前打趣道:“你那个男朋友,是老大吧?果然只要他下定决心出手,你就肯定不会拒绝,老大对你的好,我们看了都嫉妒羡慕恨的。”
岑歆也不觉得尴尬,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她和陆衎的事,虽然对陆衎要求说瞒一段时间,但是她自己也知道,这种事迟早要被知道的。不过现在想想,早上陆衎应该是在气这个吧?
也许,他说的搬家的事,该考虑考虑了。
“嗨,你太不够朋友吧,你们在一起我没少助攻吧,至少现在专心点好吧?想老大,回去慢慢想就行了。”
斜睨他一眼,却有着小女生谈恋爱被抓包的羞涩,高海涛扬起一笑,他转身趴在阳台上,包里露出一个糖纸的一半,岑歆突然想到杨舒。
本来想问,含笑看她一眼,又转身看着远方开口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很好,杨舒给覃奶奶留了很大一笔钱,卖了那房子,足够养老了。她身体一直很好,只是杨……”
他停了下,仰头看着阳光,大概觉得刺眼,又抬手遮住,眯起眼说:“杨舒入殓的那天,覃奶奶生了一场病,我去医院守着她,第二天就好了。回到那里后,每天都还是会做两碗蛋炒饭,一直叨念着以沫的名字。”
他回头看看她,又接着说:“她现在不再见到谁都认成以沫了,好像突然间,她分清楚了人。可就在三天前,我下午得空去看她,她突然说了“小舒”这个名字,她茫然的看着我,然后哭了。”
“如果她能听到,会很高兴吧。其实请假这几天,我去了很多地方,走过她曾经走过的地方,她那个叔叔,三年前去世了,胃癌,走时挺痛苦的,也算是罪有应得。我又去看了她,就在覃以沫的旁边,环境很好。这几天下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她说的都是真的。”
“岑歆,我后悔过,几乎每天都在后悔,如果在她说着那些事情的时候,我勇敢一点,多追问一点,告诉她以后不会了,有我在,会不会不一样?但是都过去了,后悔也没用,只是挺难忘的……”
他背对过去,眼里泛着晶莹的光,却没有泪滑落。
岑歆不知道怎么安慰,也深知内疚,后悔是世间最烈的毒,只是默默地陪了他一会,听着他时不时的说一些事。
高海涛很快就好了,他深吸口气说:“放心吧,我会没事的,只是早就想找人说说,其他人可能我还不一定能开口。岑歆,谢谢你,所以,你和老大要好好的,活着,虽然也累,痛苦。但是,我知道她希望我好好的,我也会让自己好好的。”
岑歆跟着点头,高海涛却转过身子,有些严肃对岑歆说:“不过你知道吗?这次老大在查的事情,挺严重的……”
话还没说完,高海涛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岑歆也回到办公室。
中午,岑歆来到季奇山的医院,不知道为何,这次他约了中午一点钟。
可能没有午休,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但是在治疗过程中,也全神贯注。
岑歆有意的隐瞒了一部分,而季奇山明明已经看出来,却没有试着追问,或者引导她说出。
岑歆静静坐着,看着他写病历,他和平时一样,噙着慈祥的笑,可那笑,却没有直达眼底。他的目光时不时的,会落前面那张照片上,满是怀念。
“季医生,我不知道前几天是您女儿的忌日,对不起。”
季奇山听到她的话,停下笔,看着那相框说:“不用道歉,是我把时间记错了,忘记和你说改时间。小悦走的时候,也不过比你大一岁,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所以,我有时候会把自己的私心放在你身上,这些年,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岑歆微收下颌,小声说:“季医生,其实刚才,我,我有些没和你说,就是虽然我记起了和岑栖的事,但是关于我自己的,还有一部分让我觉得十分的抗拒,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双手交叠在桌子上,然后温柔的问:“你觉得痛苦吗?”
“恩?”岑歆有些茫然的抬头看他。
“岑歆,如果当你记起所有的事,和你想象中的完全背道而驰时,你会后悔吗?”
岑歆摇了摇头,在事情没有发生时,谁能说未来的事。可她只知道至少现在,如果不记起来,她会后悔。
“季医生你听说了最近的事吗?”
季奇山没有急着回答,他淡淡一笑,偏头看相框里季悦的照片。里面的女子穿着警服,英姿飒爽,眉眼弯弯笑着。
季奇山拇指摸着相框的边缘,他缓慢说道:“听说了,岑歆,你是害怕自己也会变成她吗?”
是,她害怕,那心中后悔,怨恨,愧疚……对岑栖所有的情感,糅合成一股执念,每一天,都要与之抗争。尤其是和陆衎在一起后,那扑面而来的甜蜜,幸福,都让她产生怀疑,她真的可以吗?她配拥有吗?
当林木站在她面前,说着喜欢,眼里藏不住的爱意,她又总是想,如果岑栖活着,她是不是也可以拥有?
所有的这些念头,都慢慢的磨砺成一把锋利的刃,指向了梁易堃的同时,也指向自己。岑歆只感觉,在幸福包围的同时,却怎么都找不到出路,怎么也看不到这条路的尽头。
季奇山合上书,那眸子像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充满了爱怜,像透过她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没多会,他叹了口气说:“岑歆,对不起。其实当年陆衎的父亲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对他说过,我不是治疗你的最佳人选。当我看到你,我就想到小悦,她是我一生的骄傲,也是我一辈子的痛,我治不好自己,更不可能只好你。可陆衎的父亲却对我说,他没有办法再看着你痛苦,至少在我这里,你可以少痛苦一些。所以这些年的治疗中,因为我的私心,大家对你的怜惜,阻碍了你。我知道也许永远你不会原谅我,但是,我做过的事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