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泱不置可否,“正有此意,还是你懂我。”
领着桑槐遇上了二楼,在房间里放下包,像是卸去了一身的疲惫,洛泱在沙发上仰躺着头。
“看起来很累?难道是和叶故不顺利?”
那个名字飘进耳畔,洛泱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是纯白无瑕的天花板,一盏温暖黄光的灯盏垂吊在中间。
视线逐渐清明。
洛泱坐起来,默然摇头。
并不是因为叶故的原因,是她自己而已。
“今天,叶故到洛家去了。”
叶故的到来她虽然没有想到,但是联想联姻的关系,也不是不可以理解,这是一种必要的程序,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桑槐遇倒不觉得叶故是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洛家的人,他性格桀骜,从小就是难以驯服的典范,曾经叶家老爷子都说过,他这个孙子是打到皮开肉绽也不能屈服于别人决定的种。
洛泱将那饭桌上的事情模糊的说给了桑槐遇听。
“他这是在维护你吧。”桑槐遇喝着眼前的蓝莓茶,醇香而不失果茶最原始的味道,回甘浓厚。
洛泱笃然否定,“我倒觉得不可能,他不嘲笑我就很好了,哪里来的维护,无非是看到以前是朋友的份上,当年我的书包被洛可扔到水里的时候,他也没维护我,现在也无非是因为联姻的缘故,多少需要有些表示。”
桑槐遇静默无声,她很早就出国了,也不和叶故一同经历过学生时代,虽然说两家人也都是彼此相识的,但桑槐遇对他的了解远不及洛泱。
她没有太多的话语权。
“所以你这是在顾虑什么呢?”
洛泱闻言一愣,旋即垂眸展颜。
桑槐遇总是能够一眼看透她的心思,她在桑槐遇面前总是毫无躲藏之用。
她在顾虑什么呢?
洛泱不确定,甚至她都后怕,在确定自己要和叶故结婚的那几个晚上,她总是会梦到自己在婚礼前踌躇不前,最后逃婚,留叶故一个人在婚礼上。
梦里,叶故那冷漠却还在冷笑的表情,无限的放大,无一不在嘲笑她,嘲笑她的懦弱和失败,尽数的失望全部都表现在了表情之中,久久挥之不去。
多少个醒来的早上,洛泱唯独忘不了叶故那失望自嘲的表情,无比刺眼。
她甚至能够猜想当年她不告而别的时候,或许叶故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他对她除了失望,还能有什么呢。
桑槐遇伸手轻揉着洛泱的肩膀,凸出的肩骨,瘦弱而圆润。
“既然想要,就去抓住,没什么好怕的,你可是阿河,当年那个在全是白皮肤黄头发的学校里为中国女生举起旗帜的人啊。”
心理学这条路原本就艰难,洛泱不仅选了这条崎岖不平的路,还硬生生用最高标准要求自己,在那所高等学府,闯出一条血路,让所有一开始小看她的人都心服口服。
那时候,桑槐遇认识的洛泱可是一往无前毫无顾虑的女战士,被现在一个小小的联姻就束缚住了手脚,实在不是她应该有的格局。
洛泱笑了,其实她也不是坚不可摧,但这一次,她还没想那么早放弃。
不仅是叶故,还有那位设计师的事情。
提及这个,洛泱打算让桑槐遇帮个忙,她的人脉经常能够接触到设计圈领域的大拿,想说在这里或许可以找到突破口。
她真的很想认识一下这位设计师,这件婚纱于她而言,不仅仅是一件婚纱那么简单,更像是让她看到了自己,还有杨粤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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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叶家的电话比刘旻的消息来的更快一步,叶故知道老爷子必然是要惩罚他了。
也没有过多的僵持,从包厢里跟着叶家来的人走了。
目送着叶故离开的背影,席靳洲无声叹气,“何必呢,两个什么都不肯说的人碰到一起,真是难以破局啊,以后这路看来是不好走了。”
叶家老爷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席靳洲来的时候就知道肯定是叶故这臭小子又找席家这小子来打掩护了。
起初倒也没有多生气,想着或许是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亦或者是公司里有棘手需要解决的问题。
然而在知道叶故在洛家的消息后,叶老爷子瞬间就变了脸色,也顾不上席靳洲给叶故打掩护的事情,就放他先走了。
随后立马差人去把自家臭小子准备叫回家来。
叶故叫刘旻回了公司,看刘旻为难的模样,他轻啧一声,“怎么,还怕你老板没了,没人给你发工资么,赶紧回公司去。”
刘旻只能服从,他其实见过叶家老爷子,脾气很冷,甚至对叶故严苛到了极端的地步,曾经亲眼目睹叶故被叶老爷子打的皮开肉绽,却愣是一声没吭。
那是刘旻第一次觉得,叶故就该是他们的老板,他有那个魄力,也有那个实力。
他吃的苦头比公司的每个人都要多,叶故给别人看到的全都是光鲜亮丽的表面。
刘旻自那之后始终对叶故,对公司都死心塌地,虽然叶故总是百般挑剔,要求也很奇怪,还总是嘲讽他动作迟钝。
但从来没有过过分的行为和要求,他的一切指令都是依据公司的利益来下达的。
看着叶故被叶家的车子带走,刘旻一时间陷入天人交战的情绪。
拿着手机无所适从,刚才注意到来人郑重肃穆的表情,他总觉得叶总今天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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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故坐在车上,依旧一副散骨头的模样,时不时还和身边的人唠两句。
但显然并没有人搭理他,他也满不在乎,只是看着手机,屏幕暗了就再打开,打开后再看着它慢慢黯淡下去,如此反复重来,不知道过了多久。
手机里有消息出现,叶故正襟危坐。
桑二小姐:她没事,不用担心。
叶故骤然松了口气,竟还轻松的笑了一声,身边的人眼神微瞟,片刻才收回。
果然就像老爷子说的那样,他们这位少爷真是性格诡异乖张,莫名其妙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书香气浓重的院子里,一个苍劲健朗的老人腰杆挺直,双手背在身后,身着一身太极练功服,看着院子里那棵很多年的松树。
叶故松了松领带,解开一粒扣子,斜倚着门边。
似笑而非的,“爷爷这是想我了,特意弄这么大阵仗接我呢。”
老人没说话,只是猛地,说时迟那时快,手中的拐杖扔了出去,直直朝着叶故的小腿飞去。
叶故眼眸微眯,微微弯腰,一把接住了拐杖。
语气惋惜的擦拭着拐杖,“爷爷,这拐杖可得好好护着点,现在可是千金难求了哦。”
院子里几位其他老爷子身边的人,看着都倒吸一口凉气。
叶故全然没有恐惧之色,照旧嬉皮笑脸吊儿郎当,活脱脱一个标准规范的二世祖。
叶老爷子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现在已经要比他高的叶故,眼中尽是愠怒,声如洪钟呵斥道:“跪下!”
第12章 玫瑰啊玫瑰
庭院脚踏石上雕刻着精致的花样,老爷子声音一出,叶故没有犹豫,也没有丝毫言语反驳,就那样跪了下去。
老爷子肉眼可见愣了一下,“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叶故没说话,只是眼神直视着老爷子,没有怒意,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叶许华一棍子打在叶故的手臂上,丝毫没有手软,结实的一下,却连闷哼都没有,面无表情。
“当真是小时候教给你的规矩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自从让你自己去商场闯荡开始,我看你真是越发忘了本了!”
叶家是书香世家,父亲是大学教授,爷爷叶许华是颇有名望的医生。如果不是因为叶故的母亲李燕经商,原本是想要叶故也走学医这条道路的。
但李燕从小对叶故的教育都是民主的,从来没有强迫他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纵使叶许华再想要叶故能够继承他的衣钵,也没有办法去干涉他最终的决定。
叶故自成年后就步李燕后尘,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闯出了比李燕年轻时候还要优秀的名堂。
用事实说话,是叶家一贯的规矩,叶许华也不再说什么,他还是尊重叶故想法的。
但是今天叶故去洛家的事情,是叶家坚决不允许的行为,即将要结为姻亲关系的两家人,叶故如果单单是用女婿的身份上门,倒也无可厚非,但他偏偏要那样明目张胆的警告洛可。
就算是洛可真有什么不对,叶家也从来不允许叶故能有这种逾矩的行为。
叶故小时候被罚抄家训的次数不在少数,这几年就算在落拓不羁,也从没有超出过家训的规矩。
但这次,从上洛家的门开始就锋芒毕露,在长辈面前就敢警告别人,纵使别人有千错万错,叶家的规矩就是,别人家的人或者事情坚决不允许因为个人感情而随便插手。
叶故这次不仅反了家训,还对此隐瞒,看现在这一身硬骨头,显然还是没有服气,完全没有认错的态度。
既然如此,叶许华也绝对不会纵容。
这是规矩,无以规矩不成方圆,不论年龄,有错就有罚。
“这一次,念在你是初犯,我不重罚,你自己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出来,家训照旧抄十遍,但凡你心里有一点不服气都不允许出来!”
叶许华看着这孙子,恨铁不成钢,原本以为他在商场闯荡多年,多少也应该有些分寸,最起码隐忍是他最基本的能力。
却没料到这次这样的张狂顽劣,还是性子没有被压实,这样子迟早要在社会上吃亏,就算他事业再成功也没用。
一个人要想走的长久却安全,第一个就是要学会收敛自己的性子,有多少人都在盯着他看,多少人想要拉他下来,叶许华心里一清二楚。
跪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语气陈肃:“爷爷,你觉得我错便错了,但是我不认,如果还有一次,我绝不改。”
“爷爷你要罚便罚吧。”
“你!”叶许华一口气都有些吊在喉头,满是皱纹的手剧烈颤抖,但好在身体还算健朗,只是气的直不起腰。
气上心头,一棍子一棍子就这样落下去了,大珠小珠落玉盘,院子里的白色背影始终挺直,只是白色的衬衫逐渐晕上淡色洇红,倒像是初春桃花的边缘,倒也美的独特。
“孽障!还不知错?!”
风声就想在耳畔,风疾棍落,叶故居然还能勉强牵扯出唇角的弧度,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稠在额角并不落下。
“不认。”
就算再让他来一万次,他都会那样做。
叶许华气的直发抖,手上握棍子的力气也被叶故那一声声决裂的“不认”气的掉到了地上,一路滚到叶故的脚边。
外面终于有人哀嚎着跑进来。
“哎哟你做什么呀这是!”叶故的奶奶眼泪都流下来了,跪在叶故旁边死死搀扶着。
纪茵看着叶许华,恨得上去照着胸前就是两下,“这是你亲孙子啊!你这是要打死他吗?!”
叶故算是家里老来得子,本就来之不易,纪茵多少都对他有许多宽容。
奈何叶许华还是严苛要求,以前那样手心打几下,背上打几下也就算了,这次打的都没有数了,背上早已经淤青混着血色,一片狰狞。
叶故唇色发白,笑着自己挺直腰,但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没能找到支撑点,上半身就直直的瘫软下去,只能靠纪茵勉强的支撑着。
纪茵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爷孙俩真的是,两个都是牛脾气,谁都不肯退一步,但凡少说一句,也不至于到这样不可挽回第地步。
纪茵泣涕涟涟,“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你真是下了狠手要打死你孙子了!我倒要看看洛家还能拿我们阿故怎么样!”
她当老师这么多年了,虽然性格温顺,但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欺负,叶故从小虽然也有和普通孩子一样有调皮捣蛋的时候,但本质向来正直,也从不会去做无缘无故冤枉人的事情。
这一遭,他总归是有自己的原因,叶故不说,她便也不问,如果他想,自然会告诉他们。
叶许华倒是没落着好,说到底,他终归是怕叶故吃了亏,别人抓着把柄或者被人怨恨,往后有人给他使绊子。
但方法终究没能平衡好,倒是被纪茵埋怨上了。
泪水漫漶,纪茵只顾着抱着叶故了,数落完叶许华才想起来叫人进来扶叶故进房间。
找了医生来给他处理伤口,但被叶故拒绝了,只会声音倦慵疲沓着,“奶奶,我没事,你帮我叫靳洲来吧,我刚好和他有点事情说,他也能帮我处理好的。”
纪茵只满心满眼的心疼自己这孙子,哪里会多想,只照着去做了。
待人都退了出去,叶故喉结微滚,他单手撑在床侧,所有的力量全部都在一只手上,手背上青筋微凸,背上的伤痕拉扯,终究还是没忍住,倒抽一口冷气。
忍不住无奈哂笑:“老爷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公正不手软啊。”
半掀起的衬衫,后背侧腰处若隐若现有红黑色的模样,倒是画的什么东西,只血肉模糊,一时也看不清样子。
脚步声出现在门边,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席靳洲笑:“怎么,不肯认错,又被老爷子打了?”
刚刚走过屏风处,就看到伏在床上的叶故,满背鲜红,一片好的地方都没剩下。
席靳洲拧眉,快步走近。
“这次被打的这么狠?!”
“叶老爷子是魔怔了还是疯了啊?!”
纵使席靳洲见过很多次叶故被叶许华教训,但从来没有严重到今天这个地步。
“倒也不是第一次,只不过你没见过罢了。”叶故轻描淡写的,似乎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一遭,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毒打。
席靳洲找到了房间里的医药箱,“看来你这是已经有经验了,还自备装备,现在想起来,看来我家老爷子简直是仁慈下凡。”
叶故自嘲一笑,没说话,转过头去,看着墙壁。
席靳洲处理到一半,突然停下动作,语气郑重。
“她知道这件事么?”
须臾,伏在床上的脑袋晃了晃。
她不需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