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课室里的学生像出笼的鸟一样从钢筋水泥筑成的笼子里飞窜出来。
“你爸妈在校门口等你,快去吧,哎你别跑那么快……”
别墨体育很不错,校运会的女子一百米她拿了三次第一,但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腿那么重、跑得那么慢过。
周围是一水蓝色的洪流,只有她是灰色的小石头,在洪流中跌跌撞撞又不断向前,向前,再向前。
太突然了吗?
其实也不是。
多年后回想起来,别墨只觉得自己蠢到了家。
她早该察觉到的……
赶到医院时,外婆的病房外围着很多人,总之就是亲戚,都有谁别墨也没去看,她眼里只有躺在病床上的外婆。
因为补课,别墨已经十天没有回家了,本来再过两天就是周末,她应该高高兴兴地回家,吃着家里那个可爱的小老太太给她做的饭。
她的外婆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呢?
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
“妹妹……”似乎是感觉到别墨来了,外婆闭着的眼睁开了两条缝,朝别墨抬了抬手。
这是外婆惯常的动作,每次喊她外婆都会朝别墨抬手。
她看见外婆的抬起的手变得又黑又瘦,上面布满了老人斑和皱纹。原本摸着是软软热热的,现在摸着冰得像水龙头里的凉水。
别墨应着外婆,不管不顾地往外婆怀里凑,但别墨不敢压着外婆,只是虚虚地靠在外婆身上。外婆笑了笑,也费了劲用她枯槁的手臂环抱着她。
“妹妹……”
“嗯,婆婆。”别墨吸了一下鼻子。
“咳咳咳……”外婆咳嗽着,嗓子像破了的窗纸,连咳都咳得不顺畅。
别墨也不知道怎么办,双膝跪在病床边,两眼望着外婆,扎眼都不舍得。
“妹妹……妹猪啊……”外婆的声音越来越小,冰凉的手抚在别墨的脸上,别墨也托着外婆的手在她手心里蹭着。
“别怕。”
“嗯,我,我不怕。”别墨已经控制不住哽咽,但她还是朝外婆扯了个笑。
外面的太阳很烈,阳光把窗外会反光的东西全都照亮,乱七八糟地四处折射着刺目的白光,树上的蝉叫得也非常聒噪,在燥热无比的夏日正午里又加了一把火。
可还是太冷了,外婆。
这夏天快要把我冷死了。
*
外婆在别墨咧着的奇丑的笑里走了。她爸妈说,是肺癌。因为别墨要考高中,所以全家人都瞒着别墨。
非常可笑又正当的理由。
如果外婆去拍电影的话,说不定能封个影后,她爸妈没什么戏份,就和别墨通了几个电话,勉强给他们封个最佳配角吧。
因为他们演得真的好,好到别墨哑口无言。
忙完外婆的后事,就是升中考试。别墨如期参加了,考上了很好的高中,她也跟着爸妈住进了市郊区的大房子,和到处都有着回忆的外婆家说了再见。
外婆给她的爱太满太暖了,突然被人从温暖的怀里扯出来丢进冰冰冷冷的水泥盒子里,她一下子适应不来。
上了高中的别墨开始睡不着。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是外婆的声音,外婆的笑,还有外婆温暖的怀抱。持续了一两年,这样的状况才渐渐减轻,从经常失眠,变成几天失眠一次,再到偶尔失眠,最后只是觉浅了。
从小外婆就和她睡在一个房间里。别墨还小的时候就跟外婆睡一张床,后来她大一些了,房间里就放了两张床,一张她睡,一张外婆睡。不过别墨一点都不安分,总爱爬到外婆的床上闹外婆,说她睡不着。其实外婆一眼就能看出来,可外婆并没有戳破她。
外婆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后来别墨去翻梳妆台,把那些个瓶瓶罐罐打开来逐个闻了才知道,那是活络油、风油精或者是花露水擦在身上之后混合着皮肤的味儿。有时她真的睡不着了,外婆就会把别墨揽进怀里,像哄小宝宝一样伸手轻拍她的背,给她唱古老的童谣。
月光光
照地堂
虾仔你乖乖睡落床
听朝阿爸要捕鱼虾咯
阿嬷织网要织到天光
……
每当听着外婆的哼唱,再嗅着那股特别的味道,别墨的睡意就会席卷而来。托外婆的福,前面的十几年人生别墨从未体会过失眠,但又在后面的日子里尝尽了失眠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