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她可以理解受访者会产生的情绪问题。
“我这件事,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周边的邻居,都在猜……”
“可是,为什么他们,要用很可怜的目光看我呢……”
“如果一个人被打了一拳,不会有这么多人议论他吧。”
朴田接过沈余舟递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
“如果我说出那些事情,是不是,会被更多人围观、议论?”朴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警察局还有那些报道会用化名,可是身边的人会知道,网络上的人,也会知道。”
“那,我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沈余舟也问过自己。
可是,她知道,如果不去报警,这件事一辈子可能都过不去。如果坚持住,其他人、网络早晚会遗忘这件事,即便不遗忘,她也不能因为害怕别人的注视而让自己永远压抑在黑暗之中。
至于事情最后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或许,时间能够给她们答案。
“余舟姐姐,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也告诉警察,”朴田,“那天我穿过的衣服,我藏起来了,不知道上面有没有证据。”
听朴田讲完所有的事情,沈余舟心里大概有了底。
按照朴田所说,那天事情的发生很突然。
她在高中住校,她的闺蜜同桌提议去顾老师家给她过生日,她没多想,便去了。
那天顾老师给她们做了很多好吃的,还吃了蛋糕,她并没有喝酒,只是喝了牛奶,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再醒来,她身上的衣服虽然还在,但是腿上莫名火辣辣地疼。
从同桌躲躲闪闪的目光中,她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要问出个大概,同桌却倒打一耙,斥责她勾引老师。
朴田这才知道,原来同桌和顾老师有不正当关系。可是同桌坚称他们是真爱,因为顾老师一直并未娶妻生子。
朴田对这所有事情都难以接受,尤其回到学校,还要继续上顾郁复的课,便觉得更加痛苦,才会在和同桌发生争吵后跳楼。
现在,所有矛头,都指向那个看起来学识渊博,很老实的顾郁复。
再次从警察局回来,沈余舟把今天采访的内容写好,交给主编,就回到房间倒头大睡了。
林江屿看着桌子上做好却没被动过的饭,也没什么胃口,便坐在沈余舟旁边,看从公司拿回来的顾尽勤之前的体检报告。
第二天醒来,沈余舟收到警察那边的消息,说事情有进展,让她去跟进。
顾郁复根本没用任何询问调查,就全都交代了。沈余舟看到影像里他的样子,倒好像不是做坏事被发现,而更像是解脱了。
只有人证和口供,物证还在提取阶段。警察收敛起对待记者的态度,看着沈余舟:“必要的话,可能需要你去做个检查。”
沈余舟明白他的意思:“辛苦了。”
“应该的。”
和林江屿一起回去以后,沈余舟又是倒头大睡。
她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明明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可是她却完全提不起任何精神,好像是被推动着去做所有事情一样,做成了,没做成,都在心里掀不起任何波澜。
明明她还有动力要好好生活,可是,当她想拯救自己时,又不清楚自己究竟怎么了。
晚上,林江屿照例做好了饭,她也照例没有胃口。
在房间里躺了好一会儿,沈余舟才起来,走到客厅,看到林江屿在阳台站着抽烟。
她记得,林江屿已经很久不抽烟了。最近,好像又频繁了起来。
“哥哥。”
她走到林江屿身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饿了?”林江屿掐灭烟,“我去热饭。”
“对不起……”沈余舟蹭了蹭他的后背,“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骗我什么?”
“我那时候跟你说,我会和顾纯和沈国勇断绝关系,然后干干净净地来你身边……”
“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还会有这件事。我是真的以为,自己身上没有任何负面的事情,可以和你好好在一起了……”
沈余舟哽咽了下,半天才缓过气:“……我不是故意骗你说,我是干净的。”
“沈余舟,你说这些,”林江屿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是又,不想要我了?”
“我没有。”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底气。因为她心里知道,如果她继续这样没办法完全振作起来,她不会一直当林江屿的累赘。
“还有,”林江屿转过身,看着她,“你怎么就不干净了?”
“不干净的是做坏事的人,不是你,知道么?”林江屿捏着她的下巴,认真地。
“……那你,”沈余舟眼泪止不住地掉,“怎么每天晚上都不睡觉。”
她睡不着,又怕林江屿担心,所以一直闭着眼睛,佯装不知道。
可是最近的每个晚上,林江屿都在阳台抽烟,整夜整夜的不停。
“因为气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可是……”她被燃着的烟呛到,轻咳了两声。
“以后都不抽烟了,”林江屿将烟掐灭,抱着她,“不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停止哭泣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那天,是最近她第一个睡着的晚上。
林江屿一直拍着她的背,看着她的睡颜,直到天亮,才起身去给陆淮阳打电话。
他需要一个专业的律师团队。
他知道,如果是猥|亵,即便对方伤害多人,最多也只是十几年。对于被害人来说,比起报警以后面临的指指点点,更恐惧的,是罪犯会活着从监狱出来。
然后,她们的生活,随时有再次陷入危机的可能。
他不想,也不能让沈余舟的未来,生活在担忧和恐惧之中。陆淮阳有非常专业的律师团队,也有很多相关的经验,所以他愿意再一次寄希望于法律。
如果法律没办法保护他的女孩,他也不介意,自己亲自去解决。
……
沈余舟醒来时,林江屿已经做好了早饭。
终于是起床,喝下了半碗粥。一股温热进入胃里,她感觉自己缓过来了。
“一会儿我要出去一下,大概两个小时左右回来,不要给任何人开门。有事一定要出门的话,记得跟我说,到了以后要给我发个定位。”
林江屿出门前,走到床边,叮嘱地:“记住了么?”
“好。”
沈余舟点点头。
吻了吻她的脸颊,林江屿才起身出去。
最近几天过得比较颓废,留了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左右是睡不着,沈余舟便起来继续整理之前的资料,写稿子。没过多久,朴田给她打来了电话,想让她去一趟医院。
顾郁复已经被带走,顾纯作为可能的知情人,也被带走调查了。
其实,倒是没有什么潜在的危险人物。沈余舟理解林江屿对她的担心,但是也不可能以后永远都躲在家里。
或者,也不能永远都要林江屿跟在她身边,保护她。
临出门,沈余舟忽然想起顾纯的侄子,不知道是出于什么防卫心态,她折回去拿走了桌子上的水果刀。
到了医院,沈余舟给林江屿发了定位,告诉他自己平安到了朴田的病房。
林江屿没有回。
“余舟姐姐,”朴田有些忐忑,“我其实有些害怕,这里面还有一些别的情况,我可以跟你说吗?”
“你说。”
朴田紧张而不安地:“顾老师家,有一个阁楼。”
“我去过生日的那天,我记得,我在门口看到了一个垃圾桶,里面就有很多……烟头。”
“可是顾老师,不是不抽烟的么,”朴田紧张地,“而且,抽烟的话,也不用特意上楼去扔,对不对?”
“这些你有告诉警察么?”
“还没有。”朴田小声地,“这个是我今天才想起来的,我最近一直在努力回忆那天见到的奇怪的事情。”
“会找你来,是因为我那个同桌突然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说她被骗了,我们也被骗了,感觉像是某种提示,我有点忐忑,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商量。”
“我害怕因为我的缘故,冤枉了好人,也害怕证据不充足,放走坏人。”
“明白。”
跟朴田说完,正好警察局那边打来电话,叫她过去,沈余舟给林江屿报了个平安,就准备离开医院,往警察局那边去了。
朴田在住院楼三层,电梯拥堵,左等右等都不来,沈余舟便转身去走楼梯。
下到二层时,她忽然看见电梯和步梯的隔墙边,站着一个抽烟的男人,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的样子,身体有着比较严重的畸形。
她曾经在大二集训的时候,去到过残疾人村,知道残疾人更不希望被怜悯和同情,便没有表现出任何,像路过普通人一样,从对方身边走过。
没想到,就在路过的一瞬间,对方突然抬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在她挣扎想要出声的瞬间,用力撕|扯她的衣服。
沈余舟觉得呼吸不畅,心跳加速,满腔的愤恨终于压抑不住。
真的要她遇见所有不幸,才可以结束吗?
疼爱她的母亲和外婆,都早早离开,她在无能的父亲和满口谎话的继母的蹂|躏下长大,好不容易脱离魔爪,又有一股力量,强行把她拖回。
等到终于,终于要把坏人绳之以法了,终于要回归平静的生活了。
仅仅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都能够再次把她拉回黑暗了么?
到底是不是有一只命运的手,就见不得她过上一天舒服的日子?
她再也不要忍耐下去了。
再也不要。
对方在拼尽全力地掐她,恨不能立刻掐死她。沈余舟用最后一丝理智和力气,把袖口里的小刀狠狠扎向对方。
目标本是对方的肚子,结果却只划伤了对方的手腕。
就在她努力寻求其他的可能时,她忽然能够呼吸到新鲜空气。
是林江屿,捉住了那只掐着她脖子的手。
看着那人被狠狠摔在地上,沈余舟靠着墙缓缓滑落。
“男朋友啊?”尖利而诡异的声音,从那个男人嘴里说出。
林江屿已经一拳挥在他脸上。
“快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好看吗?”
男人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我好多年前,就已经看过了呢。”
“只是可惜,这个婊|子没睡着。”
话还没说完,又挨了林江屿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