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地停下步子,看着她的星眸腾起熊熊怒火。
“果然你们这些南蛮子就是南蛮子,蛮不讲理!”
阿桃杏眸圆睁,瞬时意识到他这话竟是将自己包括爹爹他们全都骂了进去,气恼回怼:“我们是南蛮子不讲理,你们这些北蛮子难道就讲理了?”
谢逐挑眉,呵了声却是得意道:“骂人都不会骂,我们北边的不称北蛮子,你该骂北侉子!”
阿桃气喊:“北侉子!你们都是不讲理的北侉子!”
谢逐正要接话,忽而一道苍老严肃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你骂谁北侉子?”
他转身看去,见是谢老夫人,只见谢老夫人满脸难看走至阿桃面前:“你,你说,你方才在骂谁北侉子?”
阿桃怔怔望着她,翕动着唇不知如何开口。
谢家谢老太爷在入京城做官前,曾是北地的军户。北地、军户,在京城的官员和官夫人看来,就是泥腿子。
谢老夫人从前只是一个农女,大字不识一个,还是后来谢老太爷自己学了点字才教了她些,但也只是勉强识得家里人的名字及一二三这几个字,莫说她,便是她的两个儿子儿媳也没什么学识,毕竟跟随新帝起义前,一家人都还在北地种地,谢家里头读书最多的,当属那时候全家人一起勒紧裤腰带供念书的谢迁了。
入京做官之后,因大儿及大儿媳早已过世,谢老太爷却并未给谢家二老爷请封世子之位,是而有些官员女眷往来的宴会,还是得靠谢老夫人出场撑起谢家门面。谢老夫人是个好强的女子,想当年在北地谁人见了她不是夸,她手艺好,做菜好,种地也是一把好手,招待客人也是大大方方,兴致来时能跟男子一起大碗对饮,何曾有人说过她一句不是?
可到了京都,那些个官眷见着她,面上不显,背后却满是嫌弃,议论她同二儿媳言语粗鄙,行为粗俗,泥腿子出身,粗鲁无礼的北方侉子,漱口的水当茶牛饮,曲水流觞宴竟将手直接搁进水道中洗,她们被嘲笑,也连累的谢老太爷跟二老爷在朝堂被人笑只是粗鲁武夫,大字不识一个,连张折子都写不出来。
谢老夫人受了气,直接气病,险些一病不起,自此之后她便在家中下了令,孙辈之中,男要娶书香世家之女,女要嫁学富五车文人。娶阿桃,是因为谢迁一开始给她连分析局势带哄骗,才点了头。
阿桃入了府,相处之后她自然也是察觉出了她与谢迁给她描述的大家闺秀完全不同,可小姑娘生得讨喜,性子也好,既已娶了,万万没有休离的道理,她便想着也算了,反正她对谢逐的要求也不高。
但泥腿子、北侉子等词在她耳中犹如逆鳞,万万听不得的。
谢老夫人诘问道:“你也是觉得我们谢府泥腿子出身,瞧不上还是怎么?”
阿桃面色一变,不知此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连忙道:“不是的祖母,阿桃没这个意思,我……”
“那你是什么意思?这么对着我们谢府骂?”
“我……”阿桃抬眸看向谢逐,见他脸上尽是幸灾乐祸,她复又低下头,压下满眼的委屈与泪意:“对不起祖母,阿桃知错了。”
谢老夫人敲着拐杖,愤怒又带着无奈:“谢府是泥腿子出身,北侉子一个,但也由不得你们来轻视,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你去佛堂给我跪上一个时辰,今日晚饭不准吃,谁也不许去瞧,如此,便算了。”
“是。”
谢逐方才被她气得满肚子怒火,现在又看她吃瘪,不由得幸灾乐祸,“记得,一定要跪足一个时辰,放心吧,晚饭我帮你吃了,绝不浪费。”
阿桃低着头,含于眼眶里的泪珠再也盛不住落下,心中的难过无法自抑,伤心之下,一个就此算了吧,算了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径直错过他走了,再没回头看一眼。
谢逐本还以为她会回怼两句,或是在祖母面前告发他今日去赌场一事,不想却见她什么都没说,他眉头微皱,只感觉有点不对劲。
正思索着,屁股突然一痛,谢老夫人一拐杖打在了他屁股上。
“哎呦!祖母,你做什么?!”
谢老夫人愤愤道:“带着阿桃去哪儿疯了?这么晚才回来?你大哥不着家你也不着家,要我一个老婆子等着你们用饭,你们这是要气死我啊!”
“大哥不在?”谢逐窃喜,看来今日他算是逃过一劫了。
“吃饭!”
用过了饭,谢逐吃的发撑,连带着把阿桃的那份吃了不少,哼着小曲回了院子,他使唤从安:“快快,伺候你家公子我洗澡,现在趁着那小土匪婆子不在,我得舒舒服服将床占着。”
从安犹豫道:“二公子,你当真不去看看少夫人?”
谢逐烦躁道:“看什么看,不看!”
从安给他提了水来准备沐浴,进进出出忙碌,他搓着自己的肩头道:“哎,这入了夜天更冷了,这南边的天可真受不了,明明就刮着风,感觉这凉风都刮进了骨子里。”
谢逐泡着澡,浑身舒畅,闻言浓眉下意识皱下:“外面更冷了?”
“是啊!”
谢逐心中隐隐腾起了不安。
待泡完澡,他换了寝衣躺在自己久违的宽阔大床上,没了阿桃躺在旁边,他肆意地摊开手脚,却是凝着那绣满了山茶花的粉红帐顶出神,心中的不安愈发的浓。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嘴里呢喃:怎么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