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去见了外祖父家的人吧。
季青雀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只是忽然想起季青罗她们今日是去赴安乐长公主的宴,前一世她似乎也去了,但是具体情况如何,是一点不记得了。
她身体不大好,一年也难得出几次门,记得的人和事,着实不太多。
唯独记得安乐长公主。
这位公主可着实是个叫人难忘的人,季青雀便是再活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一位。
她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搭着眠雨的手,慢慢走下桥。
东院里,灯火大亮,季青罗和季青珠在孙氏房中,季青罗坐在椅子上,精神奕奕,季青珠却依偎在孙氏身边,满脸困倦。
孙氏一边轻轻拍着小女儿的后背,一边微笑听大女儿说话。
“……那安乐长公主今年才回京城,还带着一个女儿呢,荣华郡主,只是今日谁说染了风寒,便没有来。”
“虽说是长公主,和旁的宴会也没什么区别,还是游园作诗那套,没什么意思。”季青罗褪下手上的镯子,让红玉交给孙氏。
孙氏细细看了一遍,是上好的翠燕石,烛光下晶莹剔透,如春水盈盈,她还于红玉,问道:
“安乐长公主赠给你的?”
季青罗点了点手边的小几,让红玉把这镯子置于案上,明媚秀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是她送的。”
孙氏一怔:“发生什么了?”
“那安乐长公主真是古怪,我和青珠一同前去,她先是只拉着我说话,后来又叫青珠陪她,像是喜欢青珠,临到要散宴了,又将手上的镯子褪给我,说我不愧是季家的女儿,真是知书达礼,一句也不理旁边的青珠……哪儿有这样行事的人?忽冷忽热,又拉又打,只有训狗才这样呢,若是我和青珠心思多些,岂不是要生出嫌隙来?堂堂长公主,怎么还玩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她自己心里藏奸也就罢了,怎么还拿我当那三岁孩子来哄?”
季青罗越说越气,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一大串,孙氏目光扫过去,房中仆奴丫鬟都无声无息,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一般,垂眉敛目。
季青珠伏在母亲膝上,慢慢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季青罗瞧着便火起,戳了戳她的额头,怒道:“还有你啊,能不能长点儿心,你怎么不能学学阿淮,一胎里出来的,怎么就他心眼又多又鬼,偏偏你傻成这样?”
季青珠捂着额头,嘿嘿笑了笑,往母亲怀里又躲了躲。
“你还笑,那我问你,今天你在宴会上有什么想法?”
“嗯……安乐长公主家的龙酥糖挺好吃的,”季青珠忽然兴高采烈起来,“百花膏也很好吃,还有……”
“季青珠!!!”
孙氏搂住往她怀里躲的小女儿,眉目中一片温柔。
机灵好强的大女儿,娇憨可爱的小女儿,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们姐妹如此和睦,她心中再快慰安宁不过。便是要她榨干心血,立刻为她们死了,她都心甘情愿,一丝眉头都不会皱一皱。
天底下的母亲大抵都是如此。
孙氏眼前忽然闪过一个清瘦单薄的身影。
她淡淡一笑,崔氏的女儿不亲近她,她从来不放在心上,做继母的终究不是亲娘,既然没那个缘分,彼此只做个面子便也罢了。
好在季青雀的婚事都早早被定好,万事她都不必插手,也省去许多口舌功夫,她只要做个贤良淑德的继母送她出门,这点浅薄的缘分也可以断了。
春夜溶溶,东院一片和乐。
宫宴设在五月初,虽然是照例的宴会,但是今年的盛大奢侈却也前所未见,其中有一半是为着给安乐长公主接风洗尘。
自这位长公主回京之后,皇上的赏赐流水般接连不断地从宫里流入公主府里,若是长公主夸一句圣上这只湖州笔真是举世罕见,人还没离宫,一对一模一样的湖州笔已经放在金丝雕花盒里悄然送进了公主府。
当真是荣宠无限。
她是个喜好游乐之人,京城里的闺秀大大小小都接过不少帖子,季家几个姑娘更是颇受她喜爱,她拉着季青罗的手念过好几次,说听说季家大姑娘骨秀神清,有其父之风,可惜一面也没见过。
季青罗弄不明白这位长公主殿下为什么对季青雀这么感兴趣,只是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心里警惕,面上仍然一派天真烂漫,只装作听不懂安乐长公主的话,吵吵闹闹着说季青雀就是个闷葫芦,什么骨秀神清,都是旁人胡说八道的。
到了宫宴当天,孙氏穿戴冠服,挽起高髻,白露俯下身,细细为她描画眉梢,铜镜里的贵妇人仪态端庄,眉目美丽,无一丝可挑剔。
只是到底不年轻了。孙氏揽镜自照,心头微微叹息。
“母亲!”一个明丽的身影在帘子外娇声催促到,“好了没有啊,你再不出来,青珠都快把这盘核桃酥吃完了。”
孙氏噗嗤一笑,这两个活宝一样机灵可爱的女儿足以让她愁云散去,她搭上白露的手腕站起身,说:“别欺负你妹妹了,也不怕呛着她,娘这就出来。”
母女三人说说笑笑,奴仆簇拥,一路行至大门处,此时夜色已深,数十盏水墨灯笼在屋檐下徐徐亮起,绵延至夜色尽头,在青砖地板上圈出一团团明黄的光圈,一道清瘦的身影静静立在台阶下,像一枝从朦朦胧胧的夜色里绽出来的白花,灯笼光落在她雪白的侧脸上,层层叠叠,竟有几分古画般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