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小侯爷多妩媚——东翠
时间:2022-06-22 07:00:59

  可是连她自己都清楚,这不过是个毫无意义的梦罢了。

  而当年那个总是带着轻飘飘笑意的,捉摸不透的孩子,在绝望的境地里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几乎令她惊异的长成了一个男人的样子,高挑消瘦,英俊逼人,脸上生出凌厉的线条,漂亮的浅色眼睛里依旧含着笑意,却像是一坛醇厚的秋酿,将她所不知道的千里万里风雨长路都酿成一片淡淡的微笑,看不到底,却叫人看了便不由得愿意信他几分。

  当年那个肆无忌惮地微笑着,敢于与任何人对视,不在乎任何人,也不怕伤害任何人的傲慢孩子,竟然也会说出这样劝慰他人的话了。

  张皇后沉默片刻,忽然落寞地叹息道:“……陛下要是能见到你现在这幅模样,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他最喜欢的,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小侄儿,如今已经长成一个行过千山万水,担得起风霜雨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啊。

  也不待谢晟开口,张皇后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本宫先前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北边失守之后,卢阳王会忽然抢入宫中,逼宫夺权,要知道,夺自己病重侄儿的位,得位如此不正,几百年后恐怕也要受万人唾骂,如此莽撞的行事,实在不是他这种伪君子的作风。”

  “但是方才听到你说北方战线失利是因为泽林王和李严勾结,通敌叛国,本宫才恍然大悟。”

  “陛下无子,国无储君,一旦陛下病故,那么国之大统,便只能由这几个宗室王爷继承,而卢阳王久居盛京,声望最盛,在朝中耕耘之深厚,对盛京掌控之严密,是其余宗室所远远不能及的,而如今又本是乱世,比起未长成的幼子皇帝,满朝上下,本就更渴求一个英武有德的天子,以定人心,也以定天下。”

  “而泽林王便是比所有人都更早意识到这点,才不惜数典忘祖通,勾结外敌,背靠胡人之强兵,以谋夺天子之位。”

  “同为宗室,都非正统,那么谁甘心臣服于他人?既然泽林王先开了头,那么其余人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如今各地叛军四起,面上瞧着是民变,可是背后说不得到底是几波人马在交锋,各州官员,也不知道赴了几个王爷的宴,许了多少荣辱与共肝脑涂地的诺言。”

  “我如今虽被幽禁在宫里,却也猜得到盛京左右诸州大抵屯兵甚重,如今陛下尚在,卢阳王于盛京又根基深厚,寸步不让,这般暗潮涌动之下,他们多少要忌惮几分,还能按兵不动,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可是一旦天子病故,或者卢阳王显出褪势,他们恐怕会在几天内便一齐冲入盛京,像疯狗一样互相撕咬杀伐,而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便是平定叛军的英雄,可以堂而皇之地举起大义旗帜,清清白白地登上皇位。”

  空旷的宫殿里漂浮着张皇后模模糊糊的声音,而张皇后却是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她扶着额,近乎悲哀地叹息着:“……卢阳王死的,真的太不是时候了。”

  谢晟垂着眼帘,静静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缓缓地:“娘娘,如果卢阳王妃有孕呢。”

  张皇后先是没有说话,她像是疲累至极,以至于不愿意再过深思虑,只是扶着额沉默不语,可是渐渐地,她缓慢地从手掌中抬起头,一双眼睛骤然放出惊人的光亮,她说:“……此话当真?”

  谢晟点头。

  张皇后霍然站起,她紧紧撑住桌面,神色变幻不定,而从她那双亮的惊人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她内心正在进行极为激烈的交锋,而最后定格在她脸庞上的,便是一张破釜沉舟的脸,面沉如水,容光内敛,恰如一个即将发起最后冲锋的士兵的侧影。

  她问:“你是怎么进宫的?”

  “有人帮忙。”谢晟说。

  张皇后看了他一会儿,说:“是可靠之人吗?”

  “对我来说,是的。”

  “到底是什么人,谢家的人?你在外还有残部?”

  谢晟抱着臂靠着廊柱,偏着头打量她,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两人僵持片刻,张皇后先让步了,大抵是下定决心的缘故,她行事再无方才的优柔寡断之气,而是当机立断道:“……那你立刻把阿婉带走。”

  谢晟迟疑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在说卢阳王妃,他挑了挑眉,张皇后打断他,语速急促道,甚至不再使用本宫这个称谓:“听我说完,陛下是确实活不了了,而卢阳王的死讯一旦传出去,这天下也彻底乱了,胡兵入关,诸王乱战,不知道最后宗室能活下来几人,而这天下到底落到谁的手里,恐怕也无人能够说清,但是阿婉……王妃她怀有身孕,那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喘了口气,越说越急:“王妃生下的若是女子,你大可将她做寻常百姓抚养,平平安安过一生便也罢了,可是那若是男孩儿,那便是我朝正统血脉,日后举旗起兵,征战四方,再名正言顺不过!”

  张皇后眼睛越来越亮,方才还憔悴忧愁的女人此刻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她说到此处,便猛然起身,快步走进内间,片刻之后,捧着一副卷轴匆匆出来,当着谢晟的面放在,徐徐展开。

  那竟然是一张空白的圣旨,加盖了鲜红的玉玺,上面空无一字。

  谢晟愕然:“娘娘……”

  “这是陛下病重之前,我央求陛下给我的,当时只是想着以备不测之用,谁料到情形急转直下,别说是一张圣旨,便是陛下本人亲临恐怕也没用了。”张皇后长舒一口气,庆幸道。

  “娘娘……”

  “跪下!”张皇后忽然怒目圆睁,厉声喝道。

  谢晟先是一怔,眉目忽一凛,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神色肃然,单膝跪地。

  张皇后双手高举无字圣旨,朗声道:“你谢家自开国以来,历代镇守我大齐门户,忠肝义胆,碧血丹青,数次救大齐于倾覆之际,如今国有危难,你为谢家男儿,自当承袭先祖之业,挽天倾,扶社稷,救天下苍生于沧海横流,如今陛下受奸人所害,我张氏女以妇人之身僭越天子之尊,命你护送卢阳王妃出宫,护我李家血脉,再兴我大齐皇室!”

  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张皇后目光锐利,声色俱厉,而谢晟岿然不动,只是静静地仰头看向张皇后,还有她手中高高举起的那张无字圣旨。

  一时间,只有微尘在凝固般的秋日时光里缓缓飞舞,就如同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两人一站一跪,一老一少,都如雕塑般默然不语,而那张承载着大齐命运转折的无字圣旨,在日光里轮廓模糊,近乎融化消失在秋日的暖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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