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侯爷相邀。”
前院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后院却寂静无人,隐约有晦暗的水声,在摇曳的月色里响起。
栏杆外有浮动的花香,像是柔软的纱帘,轻柔地扑面而来。
季青雀停下步子,这是一截长长的走道,屋檐下挂着薄纱的灯笼,莹莹的黄光。
张秀才在几步外,遥遥行礼,退入寂静的夜色里。
季青雀望着屋檐外的月亮,是弯月,尖尖的,细细的,惨白的像一个无能为力的微笑。
庭院里的杏花树又开了,低低矮矮的繁盛花枝下,有一个人望着月亮在喝酒,盘着腿,望着天上,侧脸的轮廓很冷峻。这个人没有笑的时候,侧脸总是冷漠的不近人情。
夜风吹过,簌簌作响,杏花在月光下飘雪。
谢晟仰头,瞥见她,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嘴角挑起来,一个懒洋洋的微笑:
“今天晚上怎么样。”
季青雀说:“很吵。”
谢晟笑着揉了揉头发:“是很吵啊,我溜出来的时候,那群醉鬼已经开始唱歌了。”
季青雀点头。
她站着,谢晟盘腿坐着,一时都无话,天上扁扁的月亮笼上一层灰蓝色的纱,半明半暗的,月影暗淡,落在两个人身上,像是一层很旧的灰。
谢晟摇了摇空空的酒瓶,他喝完了酒,脸上却没有什么醉意,他托着下巴,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开口:
“杀李严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差点死掉那次。”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在月色里沉浮不定。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心里想了很多人,我娘,我爹,我弟弟……好多好多人,说起来也活了十几年,可是遇见的人,原来一瞬间就能想完。”
“然后,我无人可想了,脑子里忽然跳出来另一个人的影子,然后我想,还怪可惜的,还没有见她笑过,我就要死了。”
“所以啊,我当时就想,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一定要想方设法地让她对我笑一笑。让她一辈子都能够高兴。”
季青雀慢慢说:“长宁郡主和长留侯,已经找到了,他们在城破之时逃了出来,还救走了荣华郡主,你的弟弟一路保护着他们,在半个月前才被找到。”
“我知道,已经在来宛州的路上了对吧,”谢晟修长的食指弹了弹粗陶酒瓶,发出一声悠远的声响,偏着头,笑着看季青雀,声音微微低了下去,“你已经写信说过了,不用再说一次。”
夜风静静地吹,月色很暗,越来越暗,谢晟的眼睛很亮,像是浸了春溪的刀刃,或者庙堂里长明的烛火,甚至好像连月亮,都要羞愧地躲避到他的视线之外去。
然后谢晟忽然笑了,他说,很笃定的:“那么,既然你不反对的话,那就从今天晚上开始吧。”
“反正——”他伸长手臂,伸了个懒腰,“我们俩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在把这世间变成火海之前,我绝不会停步,你也一样。”
“那血与火的尽头,我一直想看见的东西,说不定就在那里。”
很久之后,衣服摩挲的声音响起,季青雀走近了几步,微微地俯下身,伸出手,很纤细白皙的手指,月光轻柔地从指缝间流淌下去,在谢晟的脸颊上留下淡漠的阴影。
她说:“走吧。”
谢晟没懂:“去哪儿?”
“血与火的路,”季青雀慢慢地说,声音低而轻柔,像是在很认真地说话,“我可以一个人走,走多少年我都无所谓,我都可以走下去。”
“不管要杀多少人,流几千里的血,如今前院里共饮美酒的人,又多少人背叛我,我都会继续走下去。”
“走到我被谁杀死,再也走不下去为止。”
“在此之前。”
季青雀停顿了一下,不是因为犹豫,而是因为她想要选择一句更加准确而合适的话语,来表达她想要让面前的人知晓的意思。
最后,她好像是放弃般的摇了摇头,直视着谢晟的眼睛,说:
“……在此之前,你要和我一起吗。”
没有任何迟疑的,一只手放进了季青雀的掌中,然后握住季青雀的手掌,翻转,轻轻地吻了一口。
很轻柔的,一触而过。
青年托着下巴,望着她,懒洋洋地笑着说:
“这种没意思的问题,以后就不要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