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觉得季家小姐与其他管家小姐都不同,太得意忘形了。
他来之前,心里到底都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啊。
烂泥一辈子都是烂泥,怎么可能入得了九天上神女的眼睛,恐怕是看见了都要嫌脏吧。
张年脸上苦涩一闪而过,迅速挂起笑脸,嘿嘿一笑抬起头,道:“小姐说的对,小人也不过是想起了才顺口一提,多谢小姐,祝小姐此行一路顺风,小人告退了。”
语罢,他又要磕头,却听见一道轻柔疲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拿了我的名帖,去白鹿书院,找一个叫季明的人,说你想上山求学。以后若有好时机,便替我把那局棋跟荣华郡主下了,自行扬名。”
张年浑身一颤。
“你悬梁刺股,阅览群书,一手棋艺精妙绝伦,心里必有宏愿,如此唾面自干,装疯卖傻,护不住拼尽全力找回来的妹妹,只能把她卖给人为奴为婢,受人打骂。张年,你当真甘心吗,”季青雀仿佛没有看见脸色骤然惨白的张年,她只是轻轻地叹息,柔和又淡漠,带着一种没有感情的断然,“不要跪我,你非池中物,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人值得你来跪。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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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府外人来人往,一个穿着发白蓝布衣衫的青年昂着头,望着季府的牌匾,面上表情变幻,如果有路过的行人仔细看他,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个高瘦穷困的年轻人的脊背竟然越挺越直,像一杆经雪的翠竹,冲破寒霜重雪,显出一种惊人的发狠倔强,只是一眨眼,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他说:“芸娘,给小姐磕个头。”
他的声音非常冷漠。
芸娘默默地跪下来,朝着西院的方向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张年蹲下来,温柔地替她擦干净额头,柔声说:“哥哥这是最后一次让你给人磕头,以后再也不会了。哥哥怕你被人欺负才想了这个蠢法子,哥哥对不起你,哥哥错了,别和哥哥生气,好吗。”
芸娘仍然低着头。
她自小被卖进了那腌臜地方,又早早被破了身,眉目里一股天然风尘气,街坊风言风语不绝,时常有地痞流氓在他们门口打转,她便总是低着头,生怕见人,只是穿着最简陋的麻布衣服,躲在家里,听到哥哥说要卖她,她也沉默片刻,便点了点头。
如今她依然默默垂着头,听着哥哥温柔的声音,眼泪却一颗一颗滚下来,落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晶莹剔透,溅起四散尘土。
第35章 抵达
从盛京到宛州, 一路上山水迢迢,所幸水陆两道都十分通达,庄子上派过来的张秀才瞧着吊儿郎当,遇事却出乎意料的可靠, 路上的大小事宜都安排的滴水不漏, 季青雀一点不需要劳神。
季青雀见到张秀才时略略有些吃惊, 她本以为会是更恭顺周到的崔羽跟在她身旁。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 能有张秀才这样的人随行,实在是她的幸运。
她单手支着额头, 缓缓翻过一页书,船外涛声不绝,眠雨和张秀才的声音在水波中隐隐约约地传来。
“……哎呀,又说对了,怎么会这样呢?”眠雨懊恼地说。
“哎呀哎呀, 怎么就是不相信呢,就是试一百次,小生也是不会错的。”张秀才装模作样地叹口气。
季青雀又翻过一页书,外间的眠雨也将纸书翻的哗啦哗啦作响, 可是季青雀知道, 哪怕她试几百几千次,结果也是不会变的。
张秀才自称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而这段旅途里也的确如此, 星罗棋布的水道, 大大小小的城镇,甚至是眠雨随手翻开的一页书, 他只需扫上一眼, 便能牢记心中。
……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异人么。
若是真有这样的本领, 又怎么会屈居在一个田庄里,做一个与世无争的教书先生?
季青雀心里有疑问,然而她也没有出声,一路上,只是安静地在船上翻看着季淮送她的风物志,一副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模样,偶尔听眠雨说几句话,小姑娘性子活泼,又非常听话,胆子最开始还很小,很怕她,后来见她并不责备,便放开了些,蹦蹦跳跳地在船上跑来跑去,见了什么都要掰着手指一样一样说给她听。
“小姐真是宠爱她啊。”张秀才笑着说。
季青雀不语,细长的指尖点了点桌面,张秀才这段时间已经了解自家小姐寡言少语的脾气,知道这是让他坐下的意思。
他感到啼笑皆非,没见过他家小姐这样的人,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不露面就不露面,只是看书,或者看着窗外出沈,窗外山长水斜,雾霭淡青,衬着她淡漠的侧脸,着实美的不食烟火。
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要跋涉千里,去见一个陌生的外祖父呢?
张秀才心里想不明白,却也并不表露出来,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从袖口取出一封信,递给季青雀:“小姐,这是刚才上岸时驿站上送来的信,是季府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应当是急事。”
“撕开。”
张秀才一噎,干脆地撕了信封,将信纸展平,两张信纸一只手一张,铺平了举在季青雀眼前,他这是存心埋汰季青雀,连信都要人帮着撕,您怎么不让我帮您把信给看了呢?
……然后他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季青雀抬起头,细细地读起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