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小侯爷多妩媚——东翠
时间:2022-06-22 07:00:59

  季淮和季青珠是同胞姐弟,季青珠天真烂漫,季淮却聪慧过人,自幼过目不忘,仿佛天生比旁人多生几个心眼,国子监的大儒都说季淮可堪大用,唯一的缺点便是他性格温吞,做什么都慢吞吞的,经常把二姐季青罗这样的急性子气的跳脚。

  聪明人大多锋芒毕露,他偏生例外,凡事都周全稳重,待家里人更是样样妥帖,娘胎里带出来的恭顺仁厚脾气,孝顺母亲,景仰父亲,怕二姐姐惹事,怕大姐姐吃亏,怕三姐姐太傻,样样操心。

  季青雀嫁人,是他高头大马一路送嫁到谢府,也是他从来不曾忘记守寡的异母姐姐,年年都雷打不动的往谢府里送东西,一年更丰厚过一年。只是季青雀心里有恨,一次也没有打开过。

  直到他的死讯传来。

  季青雀第一次开了库房,打开落满灰尘的箱子,里面都是季淮这些年给她送的东西,大大小小,全部都是按着时节给她准备的,按着她在家里的喜好,分毫不差。

  一鸣惊人的神童,白玉兰花下为姐姐们作画的安静少年,国难当头临危受命的御史,从容赴死面不改色的殉城臣子。

  临死还在为她担忧的,她的弟弟。

  烛火摇曳,夏雨铺天盖地,季青雀抱着季淮画给她的家宴游春图,大哭失声。

  良久之后,连屋里的下人都在心里讶异难道少爷也跟着大小姐一起发起呆来了,季淮的声音才温雅平静地响起:“那大姐姐好生养病,我便不打扰了。”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莫说是十二岁,便是活到三十二岁,有这般涵养的人也百里挑一。

  季淮被眠雨送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季青雀依然静静坐在窗下,一动也不动。

  到底是什么事呢。他有点担忧地想,忽然去见谢世子,莫非……是与谢世子的婚事有什么风言风语吗?

  季淮不知道他走后,季青雀一直坐到半夜。

  期间眠雨进来,问大小姐要不要点灯,被拒绝后便悄然离去,静静合上门。

  院子里传来其他人问眠雨的声音,只寥寥几句话,便又回归静谧。

  空气里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梨花香,院子里梨花雪白繁茂,月光下如一段水洗的锦缎,在枝头铺开。

  她十六岁时院里原来是种的这些花木吗。

  谢府以武封爵,不喜这些柔情花草,多种些冬青之类四季常青的草木,季青雀从高楼望下去,无论何时都是同样的景色。

  她以为自己随着那座伴她十年的高楼一同葬身火海,可是一睁眼却回到了闺中所住的院落,下人们仍然唤她一声,大小姐。

  她怔怔如在梦中,良久之后,猛然起身,下令备车,一片慌乱里,只有那个叫眠雨的丫鬟按她的意思去备好了车马。

  所以眠雨便成了她的大丫鬟。

  从前院子里的人和事她早就不记得了,眠雨听话,那便用眠雨。总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死都死过一次,还能有什么事比死更重要。

  夜风静静拂过院落,草木簌簌,有如低泣。

  十年前的夜晚是不是这样她不记得,但是十年后的夜色却和今夜无什么差别。

  许许多多的夜晚,她就是这样静静听着风声,在黑暗里独自坐到天明。

  夜那么静那么短,那么静那么长,短的像一瞬间,又长的像一辈子,孤独绝望,蚕食着她的岁月,蚕食着她的心。

  一夜又一夜,静静的,想前尘往事,想漫长的余生,该想的,不该想的,什么都想明白了。

  她必须嫁,她不能不嫁,天子圣旨已下,季家女贞烈娴静,与谢氏子可为良配,锦衣卫挎着绣春刀守在门口,季氏上下只能跪谢恩典。皇上和天下人都看着呢,别说是嫁个牌位,便是立刻让她去死,她也不该有二话。

  世家子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十几年,便是为的这一刻。

  她明白,她都明白。所以她嫁了。

  可是她还是恨。

  那孤枕难眠的日子太难熬了,那狭窄四方天井压的她心慌,那长长短短永无尽头的夜让她发疯。她想说我还活着我没死,可是谁在乎呢。没有人在乎,一切在她嫁人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她有时候恨季家,有时候恨谢家,有时候恨自己。她恨每一个人。

  后来恨的累了,又谁都不恨了。

  然后大家都死了。

  谢晟死了,父亲死了,阿淮死了,继母孙氏死了,两个异母妹妹失散乱世,音信难通。

  她坐在高楼上,像是心也被掏空。

  那把烧死他们的烈火终于烧到京城,最后,她也死了。

  如今,她年方十六,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有前途无量的弟弟,有如日中天的季家,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不知忧愁,不食烟火。

  却仍然独自坐在这无边夜色里,听着漏刻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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