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梨——佛欢
时间:2022-06-22 07:06:25

  裴屿舟的凤眸有过片刻的凝滞,继而变得深沉,心口泛起难以言喻的刺痛,他低声道:“乖乖在家。”
  眼神亦是面对若梨时少有的告诫和凌厉。
  “哦。”闷闷地应了一声,靠在他怀里的人默默垂下小脑袋。
  在家就在家,这么凶做什么。
  她自然知道前线不能去,最多就是去离他近一点的边境城池……
  “敢乱跑我就打断你的腿。”看出若梨贼心不死,裴屿舟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语气越发的凶,那眼神也让人发怵。
  轻咬唇瓣,若梨有些不服,性子同样上来了,便不甘示弱地回:“反正你人在关外,那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你也管不着。”
  “你敢打我试试!”
  话音未落,若梨就被抱起来放到床上,还不等她挣扎,身子便被裴屿舟无情地翻转过来,他的巴掌轻轻落下。
  几乎和上次的场景一模一样。
  “听不听话?”
  男人的声音冷冷传来。
  “不听。”
  若梨将脸埋在被子里,倔强地回。
  反正也不疼,随他怎么打好了。
  猜到她的心思,裴屿舟力气稍微大了点,虽然算不上疼,但再多来几下若梨也会有点吃不消。
  可她仍旧倔强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听,不听,不听……”
  到最后,若梨的嗓子哑了,眼睛也红了,泪水不争气地落个不停。
  浓眉紧簇,心脏揪疼,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的裴屿舟终于是松开钳制,便看着若梨爬起来扑进他怀里。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不许死,也不许给我留什么放妻书,你听到没有……!”
  下午在书房的时候,身子被他撞得像是在巨浪中颠簸小舟,而她的手也无意识地拂落了桌上的一摞书,从里面漏出一个信封。
  虽然他很快就将它盖住,又扣住了她的手,但若梨还是看到了一个“妻”字。
  所以裴屿舟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混蛋啊!
  将眼泪鼻涕通通蹭在他身上,若梨又张开嘴狠狠咬住他的肩,气得全身发抖。
  “你放心好了,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不会给你殉葬的!我说过会一个人好好生活!”
  “而且百年之后我也不跟你合葬!”
  “你就一个人在那躺!”
  像是倒豆子一般,她“噼里啪啦”地吼了一通,最后又哭哭啼啼地将小脸埋在裴屿舟怀里。
  委屈不舍的模样与刚刚发的那些狠话格格不入。
  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裴屿舟抚摸着她抽搐的背脊,又一次有了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狠也舍不得,但又实在担心她会跑去边境。
  最后,男人抬首望向不远处摇曳的烛火。
  他这辈子从没如此强烈的渴望过一件事。
  那便是离开前,给她留下一个孩子。
  这样她或许就不会太过牵肠挂肚,不会执着于去边境。
  “放妻书是我与陛下达成协议,又得知你讨了避子药的那晚负气写的。”
  “梨梨,我要你,你也只能给我。”
  裴屿舟俯首在她耳畔,低哑的嗓音炙热而强势。
  闻言若梨却依旧没有安心,她知道若是他真的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那封信不会留到今日。
  所以最后她深吸口气,猛地推开裴屿舟,披上斗篷便往外跑,在下人们错愕的目光下来到书房,将那封放妻书攥进掌心。
  跑回屋子后,若梨却没有直接进内室,她又摸索到柜子前,将最下面一层,一个不起眼的陈旧木盒拿出来。
  在裴屿舟的注视下,她先是将盒子放到他怀里,而后当着他的面,将信封撕成六瓣,松开手,由着它们凄凄惨惨地飘落在地。
  “裴屿舟,记住你刚刚说的话,如今我们都没有退路了。”
  “还有,我心悦你,所以只要我们之间好过一天,我都会等的,多久,我都能等的。”
  “哪怕是一辈子,我也可以带着我们的回忆,一个人好好地走到头。”
  “你只要安心地打仗,给我挣更多的尊荣和体面,就好了……”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而且你也就比我大三岁,是我夫君,又不是我爹,你天天都在操的什么心……”
  若梨说着说着又哭了,最后她索性蹲在地上,捂住脸,不让他看自己此刻丢人的模样。
  她不想他再为她忧心。
  他身上背的已经够多了。
  可是眼泪水它太不争气,总是要往下跑。
  她其实真的想表现的和他一样从容。
  太没用了。
  将盒子放到一旁,因为“我心悦你”这四个字,裴屿舟的瞳孔中掀起了从未有过的疯狂波涛,像是要将前方不远处,蜷缩着的那一团生吞。
  而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也正在被看不见的锥子,一下一下,深深地凿刻进心脏。
  他的心跳异常凶猛,好像下一刻便能冲出胸腔。
  男人起身,单臂绕过若梨的臀,抱孩子般将她从地上托起来,放进柔软的被褥里,将屋内的烛火都熄灭。
  抽泣声与急促呼吸声交织的内室越发火热,将彼此最深的感情都蒸腾出来,汹涌碰撞,不停融合。
  柔软的帘帐这一夜都未有过平静。
  二人忽上忽下,从里到外,从梳妆台到桌子,到软榻,屋内几乎都有他们缠融的痕迹。
  直到黎明将至。
  浴桶周围一片湿漉,原本温热的水也快要凉透,在精疲力尽的若梨晕过去前,裴屿舟轻吻她红肿的唇,嗓音嘶哑,却有着最深的情意:“我爱你。”
  至死不渝。
  泪水和着面颊上的水珠一同滑落,坠进二人之间的水面,溅起点点微弱,却恒久的水花。
  ……
  若梨醒来时,裴屿舟已经走了。
  带走了她的两大包行李,也拿走了那个掉在一地衣服里的陈旧木盒。
  屋中已被收拾妥当,她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床单被褥也都是新的,那处冰冰凉凉的,昏过去之前的疼痛淡了许多。
  只是空气中仍有着丝许未散尽的欢愉味道,提醒着她,他们不久前的疯狂。
  纵使身子酸乏得动一动便像是要碎,若梨还是支撑着起来,唤了丹颜和丹青伺候她洗漱更衣。
  虽然大军已经出城,再无踪迹,但她还是去了城门口。
  两个时辰前,便是在那高高的城楼之上,圣上亲自给他们践行,无数百姓在底下旁观见证,场面壮阔而肃沉。
  若梨向守城门的侍卫出示过代表身份的腰牌后,他们恭敬地行礼,侧身让到一旁,给她放行。
  紧咬牙关,若梨一步一步,忍着不适登上高高的城楼。
  扶着城墙,静静地看向远方。
  崇山交叠,连绵起伏,绵延无尽的官道上,便是连大军过去带起的尘土都已经落定。
  秋日的凉风吹起若梨鬓边的碎发,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晶莹,缓缓扬起唇角,露出明媚的笑意。
  下一次,她会站在这里迎接他的凯旋。
  -
  新年以后,二月初,裴屿舟收到了来自京城的第三封信。
  这次只有寥寥数语,末尾的那两句话却让他猝然收紧了手,将信纸揪出道道褶皱,很快他又猛然松开,极尽温柔小心地将它抹平。
  粗粝的指腹在那些字上来回流连,唇畔张扬而明朗的笑意久久未散。
  “我有身孕了,是那一天。”
  “你要当爹爹啦。”
  接下来的好几天,裴屿舟每每想到总会忍不住笑上一阵,将手下的副将,还有阿七他们吓个不清。
  后来得知他要当爹,众人纷纷送上祝福,还专门给他办了个简单的庆祝宴。
  裴屿舟喝了很多酒,险些醉过去。
  他躺倒在边疆广袤的黄土地上,望着头顶璀璨的浩瀚星空,将一直收在心口的信拿出来,轻轻打开,就着星光,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要当爹了,要当爹了……
  裴屿舟笑着笑着,眼眶便红了。
  他突然很想若梨。
  于是又爬起来灌了满满一坛酒,却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难受。
  梨梨,你定要平安。
  -
  六月十二晚上,孕九个多月的若梨腹痛难忍,徘徊在生产的鬼门关。
  孙岚和月儿在产房里陪她,叶神医和叶景昱则在外面给她熬提气补血的药。
  好在怀孕期间她都谨遵医嘱,调养得当,所以没有难产,在清晨诞下了一个男孩。
  而这一夜,远在边关,在突袭中负伤的裴屿舟发着高热,噩梦连连,怎么都叫不醒。
  军医们皆是束手无策,直到清晨,他突然睁开眼睛,恢复了意识。
  若梨怀孕八个月后,裴屿舟便有些神思不济,常常做梦,半夜惊醒。
  虽然还没有收到消息,但他知道若梨应该是在夜里生了。
  不出所料,十日后他收到阿诚的飞鸽传书,上面却是若梨的字迹,“母子平安,勿念。”
  一下子精神的裴屿舟如有神助,痊愈后带着三万将士们长驱直入,一口气拿下敌国三座城池。
  -
  归归四个多月的时候,裴屿舟的信来了。
  他写了好几个名字,又将选择权交还给若梨。
  抱着已经会咿咿呀呀地哼唧,一双大眼睛乌黑又漂亮的归归思索了一下午,最后她决定做几个签,由归归自己来决定。
  将签打乱顺序丢到床上,若梨由着孩子在上面翻滚,他的小手无意中摁到一个,她便将它拿起来看。
  “裴时归。”
  轻轻念出这三个字,她眯眼笑了起来,将儿子抱进怀里狠狠亲了一口。
  果然是娘亲的好大儿,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自此,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便拥有了集父母心愿于一处的好名字。
  时归。
  -
  归归两岁的时候就比较会说话,他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皮肤白嫩,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大眼睛乌黑明亮,甚是机灵。
  当然,也有些让人格外头疼熟悉的特质。
  所以若梨得到陛下首肯,跟着运送物资的队伍,去边关走生意的时候,不得不将他也带上。
  一路上,小家伙趴在她怀里问了无数遍,是不是真的能见到爹爹。
  若梨心道多半是不可能的,就算真的见到,他要么无视,要么给她们母子俩一人一巴掌。
  但不忍心让满心期待的孩子太失望,她便半真半假地哄他。
  他们颠簸近两个月,方才到西部边境的梁州城。
  虽说是城,可还没有京城附近的县大,不过街上并没有因为战事而空旷,人们依旧安居乐业,来往交易。
  若梨在城中客栈落脚,牵着归归,目送车队去往她心心念念的郊外军营。
  第二日,她便开始带着归归满城跑,谈合作。
  边关荒僻,干旱少雨,很难大量种植稻谷,采集药材,大多都需要从外面进购。
  所以若梨此番过来也是想在这里建立一条稳定的商路,逐渐改变梁州,及周边贫瘠的现状。
  也算是竭尽所能给裴屿舟带来一些帮助。
  毕竟京城的物资到达这里最少要一个半月,远水止不了近渴,若真有急用,只能依靠最近的城镇。
  不过他们来了还不到五日,城外就打了一仗。
  运送粮草过去的禁军回来说,敌军已被击退,裴屿舟无事。
  若梨受不住这样的煎熬,怕自己会带着孩子冲到军营去找骂,所以没再有意耽搁时间,一个上午都忙着与几家商铺的掌柜谈事,收集他们按了手印的合作文书。
  正午时分,她走出最后一家商铺,准备带归归去街边吃馄饨,只是刚来到街口,便看到馄饨摊中蹲着的那个熟悉的,日思夜想的身影。
  停下脚步,若梨翕动着唇瓣,本能地想要唤他,可心口翻涌的种种情绪最后都被她拼命压下。
  捂住归归的小嘴,若梨带着他躲进对面的铺子。
  隔得有点远,她听不清裴屿舟说了什么,却见他接过掌柜递来的馄饨碗,一勺一勺地喂那个躺在担架上的男人。
  对方受了重伤,目力所及,尽是鲜红,便是缠满了绷带,都已止不住那些血。
  裴屿舟一共喂了五个。
  第六勺刚送过去,他便被男人吐出的血染红了脸。
  痛苦而不甘的咽气声在午后略有空旷的街道回荡。
  半晌,裴屿舟轻轻放下碗,抬起缠绕着白布条,印出血的手,覆上男人的眼睛,让他闭了目。
  而后他起身,鞠躬。
  温热的鲜血自他已然变成麦色,瘦削而锋锐的脸颊蜿蜒,又低落在脚下这片泥泞的土地。
  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可若梨知道,他在痛。
  “那位校尉的夫人便是在家乡开了间馄饨铺子,维持生计,他跟着军队辗转,已经三年没回去了,只能偶尔进城吃碗馄饨,找点盼头。”
  “但是近来战事严峻,他这三个月也只来过两回。”
  “这些当兵的,都是苦命人啊。”
  掌柜站在若梨身旁,看着不远处那一幕,眼眶泛红,说到最后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有战就免不了伤亡,又有谁心中会没有任何遗憾和牵挂。
  只是他们终究逃不过。
  若梨紧紧抱着归归奶香绵软的身子,泪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糊满了面颊。
  或许裴屿舟当初不愿她过来,便是不希望她看到这些真实而惨痛的景象。
  而他这些年看得太多,性子变了,却始终无法麻木。
  他们一行人驾着马车走了。
  馄饨店的老板蹲在桌前数着那些铜板,下一刻便瘫坐在地上,无声痛哭。
  阳光洒满了街道,将空气中细微的浮沉照得清晰。
  明媚而残忍。
  但若梨相信,这一条路总会有尽头。
  所以她会和他一起努力。
  -
  安和四年,秋,征远军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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