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起居郎——山中君
时间:2022-06-22 07:16:39

  为免砸了蜀锦的招牌,瑞王下令新茧皆不得做锦,是以蜀锦供奉暂停了一年,只能以头一年的充用,但今年阳光好,雨水适宜,新蜀锦很快就能上市了。
  瑞王一支数代前便就藩蜀中,按辈份是风承熙的皇叔。
  风承熙把奏折搁下,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办得倒挺快。”然后便让臣子们退下了。
  他坐在案后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小内侍悄悄儿来找叶汝真,他倒看见了,问是做什么。
  叶汝真告诉他,白氏入宫了。
  风承熙精神一振:“走,咱们陪外祖母逛逛去。”
  叶汝真:“……”
  两人都是“外臣”,按例不得入内宫,便在御花园等白氏。
  那片蔷薇紧密结实的花苞已经在春风中开始舒展,露出了尖头一抹嫣红,有一朵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一朵。
  风承熙将那朵折了下来,剔去刺,别在叶汝真的官帽边上。
  时下士人爱簪花,别有一股风流。
  风承熙别好后端详一下,觉得叶汝真簪花比任何士人都好看,若是别在发髻上,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叶汝真礼尚往来,蔷薇寻不见,遂去折了一支海棠。
  海棠已经将谢,花开得疏淡,好容易找着一只花朵齐开的。
  风承熙微微俯首,嘴角浅浅含笑,叶汝真踮了踮脚尖,替他簪上。
  两人彼此打量,相视一笑。
  春风拂过,满园花叶轻拂,空气里的花香甘甜如蜜。
  那头康福引着白氏走过来。
  两人转身迎上,然后同时顿住。
  ——云安公主竟然和白氏走在一起!
  叶汝真下意识想挡住风承熙,奈何这是他们特意选的地方,四下里空旷,视野开阔,一眼就能看见白氏,或者被白氏看见。
  果然白氏已经看见他俩,脸上露出了笑容。
  云安公主顺着白氏的视线望过来。
  叶汝真:“!!!”
  幸好康福在,低声向云安公主道:“那是起居郎叶汝成与著作郎郗明德。”
  云安公主:“…………”
  即便是暂时稳住了公主,没有让风承熙当场露馅,但公主眼里的震惊是挡也挡不住。
  尤其是看见风承熙竟跟着叶汝真一起向她行礼的时候。
  公主当场慌了:“不不不不必,免免免免礼。”
  白氏道:“公主的肌肤确实比旁人要娇嫩许多,一是天生娇贵,二是常居室内,难得见风。但愈是如此,肌肤越容易受损。所以老妇人便请公主天气好的时候多出来走走,多看看天色,多闻闻花香,眼前明快,心里松快,肌肤自然会越来越好。”
  叶汝真听出了外祖母没有说出来的第三点意思——云安公主肌肤薄弱,与心情郁结有关。
  叶汝真没忍住,看了风承熙一眼。
  风承熙面色平静无波,嘴角一直挂着一丝笑意,只是已经没有之前笑得那么暖了。
  云安公主忽然向叶汝真盈盈敛衽一礼:“听闻叶大人曾为云安的婚事进言,以至为太后所训,云安在此谢过叶大人。”
  叶汝真原本还有些奇怪,就算外祖母八面玲珑舌灿莲花,说得动难得出门的云安公主肯出来走走,也未见得能让云安公主同她一道赏花。
  原来公主是看在她的份上。
  “公主言重了。”叶汝真连忙还礼,“臣哪里敢自作主张?一切全是陛下的意思。”
  “请大人转致陛下,云安叩谢圣恩。”
  说着,云安公主跪了下来,朝着风承熙的方向,行了大礼。
  风承熙没有说话,但嘴角那丝殊无暖意的笑意消失了。
  叶汝真很清楚,风承熙面无表情的时候,便是心情极为复杂的时候。
  叶汝真抢上一步,扶起云安公主,“陛下曾有言,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姐妹,他不待公主好,待谁好?”
  她一时忘了自己是外臣,此举显然有些逾矩,云安公主微微一惊,往后缩了缩。
  不过只缩了一下,云安公主便控制住了,低声道:“我能求大人一件事吗?”
  叶汝真忙道:“但请公主吩咐。”
  云安公主道:“云安远嫁伽南,前路未卜,后事难料,只有一件事挂心,那便是苏嬷嬷。她服侍我多年,而今年事已高,实挨不住掖庭之苦。云安想求大人,请陛下网开一面,放苏嬷嬷一条生路。只要苏嬷嬷安然,云安愿意什么也不要。”
  叶汝真忍住了没转头看风承熙,只道:“臣必尽力而为。”
  云安公主再度敛衽一礼:“谢大人,也谢陛下。云安只盼陛下有大人陪伴在侧,能日日长安,时时长乐。”
  说罢,云安公主转身离开。
  叶汝真忙递眼色给白氏,白氏自然跟上。
  云安公主自幼丧母,久缺长辈关爱,一是有叶汝真的人情在前,二是白氏性情朗然,除了与自家女儿,同哪一个都聊得来,不一时便逗得公主扑哧一笑。
  这里叶汝真才敢回头看风承熙。
  风承熙转身就走。
  若太后不待见云安公主,是因为一看到云安公主便想起自己当年的失败,风承熙看到云安公主,想起的则是自己晦暗不明的身世。
  叶汝真跟着风承熙回到御书房。
  风承熙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
  叶汝真想了想,摸出一只小金锞子出来,放在御案上。
  风承熙的眼神终于动了一下:“做什么?”
  “还不明显吗?”叶汝真认真道,“臣想买陛下欢心。”
  风承熙坐起来,拈起金锞子掂了掂,挑起半边眉毛:“才这么点儿?朕的欢心这么便宜?”
  “……”叶汝真把荷包解下来,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递过去。
  风承熙靠在椅背上,抱着臂,看着她:“不够。”
  叶汝真无奈:“再多臣也没了。”
  风承熙:“荷包也要。”
  叶汝真:“……”
  把荷包送过去的同时,叶汝真忍不住问道:“陛下,国库当真如此艰难了吗?”
  “可不是?”
  风承熙把金锞子一只一只装回荷包,拉紧抽绳,拿在手里晃了晃,这才心满意足地放进怀中。
  “幸好有叶卿,朕的身家性命,全系于叶卿一人之身了,叶卿,你可千万不能抛下朕啊。”
  叶汝真:“………………”
  不管怎样,皇帝总算是恢复了精神,人坐直来,吩咐一声:“磨墨。”
  叶汝真挽起袖子磨墨,风承熙拿起的并非奏折,而是一张洒金红纸。
  君王为吉庆之事赐字,往往便是用这种纸。
  风承熙提笔,沉吟良久,写下两个字。
  礼部按最高的规格给云安公主请封,首要的一桩事便是要给云安公主上封号。
  这份折子一直放在御书房案头,今日终于有了答覆。
  ——长乐。
  一夕同生,廿载共长,去国千里,余生难见。
  只愿日日长安,时时长乐。
32章 纸鸢
  苏嬷嬷被从掖庭放了出来, 却没有出宫,而是自请陪公主出嫁。
  伽南路远,且据说是未开化的蛮荒之地,宫人们皆是拼了命想把自己的名字从陪嫁单子上拿下来, 苏嬷嬷反其道而行之。
  尚宫局的人拿着单子请太后定夺。
  “罢了, 既是陛下准了, 还来问哀家做什么?随她去吧。”
  太后倚在美人靠上,面色有几分憔悴, 姜凤书十指纤纤,轻轻替太后揉着太阳穴。
  尚宫局的人躬身退下。
  博山炉里燃着安神香, 烟气袅袅上升。
  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民间俗话说得好,儿大不由娘啊……”
  姜凤书停下手:“姑母,您有没有发现, 陛下好像是从叶大人入宫之后, 才开始对芳琼殿改观的。”
  太后闻言一震,坐正来:“倒是提醒哀家了, 是该派人好好查一查他的底细,难不成又和那贱妇有关?”
  “我起先因是听说了那些流言,倒是去查过了。”姜凤书道, “他的身家倒是清白, 同谢氏全无瓜葛,但听说有个妹妹,兄妹俩感情极好,因是这一点影响了陛下。”
  姜凤书起身斟了一杯茶给太后,“按说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 因当年有小人闹过一场,陛下总是对自己的身世疑心。若是让叶大人再留在陛下身边,陛下只怕会越来越偏向芳琼殿,也就越来越容易疏远慈安宫……”
  太后的脸色立刻变了,但挣扎良久,摇头道:“不成……了然大师说的,他身带佛缘,于风儿的心疾有益……”
  姜凤书起身,扬袖,在太后面前行大礼:“凤书冒犯,凤书知道姑母笃信佛祖,一心盼着陛下心疾大愈。但凤书斗胆说一句,心疾者源于心,若心中满是猜疑,连至亲生母都无法相信,心中沉疴如何得愈?
  陛下是太后的儿子,是凤书未来的夫君,若说这天下有谁人为陛下着想,第一人是姑母,第二人便是凤书。凤书实在不想陛下愈陷愈深,望姑母能早做决断,救陛下出苦海。”
  姜凤书一口气说到这里,平息一下微微急促的呼吸,然后道,“自然,姑母心善,叶大人又有佛缘,倘若伤了叶大人的性命,姑母难免自责。不如,我们想法个法子,只要让陛下将叶大人逐出宫去便好。一来可以使姑母与陛下免生隔阂,二来也不至于损伤佛缘,姑母以为如何呢?”
  烟气缭绕,太后久久沉吟。
  *
  春日的午后人总是容易犯困。
  大臣们的声音在朝堂上嗡嗡作响,叶汝真捧着起居注昏昏欲睡。
  下朝的时候,叶汝真走在风承熙身后两步的位置,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风承熙忽然停下脚步,回头低声问道:“……昨晚又去青云阁了?”
  “……没有。”
  叶汝真单纯就是觉得朝臣们议的事太无聊了。
  刚来上朝的时候,她以为朝臣们所议论的每一件事都关乎国计民生,所以记录得十分认真。
  后来才渐渐明白,朝臣们之所以要激烈争执哪一个职位派哪一个人、什么样的事情该怎样处理,为的并非是选贤任能或是为民办事,而是为了确保某个职位或某件事情操控在自己手中。
  姜家基本上是一家独大,保皇一党算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时不时也会反弹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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