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明德殿是整个皇宫最凉快的地方,叶汝真似飞鸟投林,只想回去。
半路上遇见了袁子明。
原来云安公主的嫁妆里还包括各种农书,袁子明和同僚奉明挑选出几批,供云安公主选择。
此时刚从芳琼殿回来。
叶汝真如今日夜都在皇宫,袁子明都没有机会见她的面,好容易遇上一次,忙将手上的差事拜托给同僚,然后把叶汝真拉到一旁,问她胭脂送给赵晚晴不曾。
叶汝真:“早八百年前就送了,怎么这时候来问我?你和赵姑娘既是世交,直接问她不是更简单?”
袁子明低着头没吭声,脸却慢慢发红了。
“……”叶汝真弯腰去看袁子明的脸色,“袁大人好颜色,不涂胭脂,脸也能这么红。”
袁子明的脸都快熟了,抱着一根柱子把脸埋在后头:“阿成你怎么回事?入宫了怎么这么不正经,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叶汝真一惊。
除了把她拘在身边不让回家外,风承熙待她几乎有求必应,事事照应,让她难免有几分飘飘然,总忘记自己是个冒牌的。
叶汝真收敛了一点,赶紧解释自己是为袁子明高兴。
“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再说她还要三年后才能出宫……”袁子明说着蹭过来,“阿成……你帮我个忙吧,我写了一首诗,你替我改一改……”
这可真是难为叶汝真了。
以她的水准,只能判断出这是一首情诗。
偏偏袁子明还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是指望她立时三刻就给他改好。
正在叶汝真不知该怎么找借口的时候,一名内侍走来送福签。
这福签乃是头三日供在菩萨尊前,装在锦囊之中,随机分发给众人。
药王菩萨的福签,每个字签上都是一张简单易备的药方。
但叶汝真却发现自己的签上多出了三个字:忌西北。
“看来叶大人真是鸿福齐天,连药王菩萨都在佑您呢。”
内侍笑道,“小人虽没什么见识,却曾经听古王爷说过,福签皆是神佛的指引,只要照着签上说的做,定是有福报的。”
……古王爷?
古郡主的父亲?
这是要提醒她什么?
袁子明凑过来看:“忌西北……这是让你别往西北走么?西北有什么?北疆?”
叶汝真看着在蓝天下连绵不尽的宫宇。
不,不是北疆。
皇宫的西北位置,是慈安宫。
*
“女儿也只是因请安时觉得慈安宫好像有些不大对劲,未见得真是要对付叶大人,父亲为什么要让人送那样的信?”
今日是上次御书房送菜之后,古嘉仪第一次入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太后似乎心事重重,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留古嘉仪在宫中用膳。
姜凤书倒是一如往常,古嘉仪说三句,她最多回一句,带着永恒的矜贵傲慢。
古嘉仪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上次把事情办砸,见弃于太后了。
“你一日是待字闺中,太后便一日里用得上你。再者,姜家想吞掉风家,正要靠咱们古家的助力,单凭这一点,太后不单不会冷落你,说不定反而会对你更加热络,以免古家和姜家不睦。”
古王爷道,“但太后竟连这些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可见是当真有要事发生。”
“可何以见得这与叶大人有关?”
“仪儿,你须得擦亮眼睛,多学学姜凤书。宫里除了凭空出来一个叶汝成,这么多年哪里有过什么别的变数?若是慈安宫要发生点什么,定然和叶汝成脱不了干系。
仪儿,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当初叶汝成为我们留了一线,而今我们也要为他留一线。
毕竟世事难料,不到最后一刻,谁胜谁负还很难预料呢。”
*
叶汝真没有朝堂老狐狸那么灵敏的嗅觉,但好歹跟在风承熙身边这么久,见过一些场面了。
当然不会像袁子明一样单纯地以为不要去北疆就行。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几名慈安宫的太监往这边来。
“子明,如果那几个太监往这边来,你就拦住他们问路,如果他们不往这边来,你就直接回你的秘书省,不要再踏进后宫半步。”
叶汝真声音很轻,语速很快。
说完就撤。
她一跑,那几名太监果然也朝这边跑来。
袁子明向太监们迎了过来。
叶汝真一口气跑回大殿,重新跪在风承熙旁边听经。
风承熙只见她额角汗水淋淋,强自压抑着急剧的呼吸,低低的喘息声像小猫爪子似地在风承熙胸膛里来回地抓挠。
“干什么去了?”
风承熙压低声音问。
叶汝真没说话,把那张福签递过去。
风承熙的脸色没有太大变化,但眉眼里透出一股锋利的寒气。
叶汝真知道他明白了。
“陛下……”叶汝真挨近一点点,“要不,臣辞官回家吧……”
风承熙扫了她一眼,那点寒芒雪意把叶汝真扫了个正着:“你是觉得朕护不住你?”
叶汝真当然没胆子说“是”。
但她确实觉得这是个脱身的好机会。
于是泫然欲泣道:“臣只是不愿陛下和太后之间因臣起争执……”
“闭嘴。跪好。”
众臣只见这起居郎进进出出,和陛下黏黏糊糊不知在说什么,被陛下训了一句之后终于收敛了一些,跪正来。
叶汝真自己还在寻思怎么才能让风承熙同意她辞官,一直跪着的风承熙忽然惊讶地转过脸来,一把扶住她:“叶卿,你怎么了?!”
叶汝真:“……!”
“装晕。”风承熙极低的两个字落在她的耳里。
叶汝真闭上眼睛,身子就猛然一轻,落进一个怀抱里。
这个怀抱结实有力,带着温暖而熟悉的龙涎气息,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划过她的面颊,那是风承熙通天冠上的毓珠。
“叶卿,叶卿你怎么了?!”风承熙的声音听上去满是惊慌,“大师,大师快给叶卿瞧一瞧!”
叶汝真:“……”
论演戏,陛下若是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漫长的跪经被这插曲打断了,叶汝真被送回明德殿,了然大师的诊断也出来了——叶汝真感染了风寒,需要静养。
“这样,就没人能把你带到慈安宫了。”风承熙道,“这还不是你抗命,而是你担心把病气过给太后,一片忠心,天地可表。”
“……”叶汝真,“那陛下呢?旁人就不怕臣把病气过给陛下?”
“朕是真龙天子,岂能与凡夫俗子一概而论?”风承熙傲然说完,往床上一歪,“再说了,朕是昏君嘛,沉迷男色,为情痴狂,合理得很。”
说着,风承熙叹了口气:“不过,为了避免给慈安宫可趁之机,叶卿你休沐之日最好也不要回家了,毕竟离了皇宫,朕便是想保护你也没法子了。”
叶汝真:“……”
陛下您眼角的笑意不要那么明显,这话是不是可以显得更真诚一些?
叶汝真恍惚就有一种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错觉。
正直的臣子遭受太后迫害,为了不连累主君,宁愿辞官归去——明明是忠臣与贤主的戏份,怎么就在风承熙手里变成了昏君与弄臣呢?
她郁闷得很,拂了拂袖子,起身。
一样东西从袖中飘然落下。
风承熙拾了起来,展开一瞧,顿住。
叶当真:“!!!!”
这是袁子明那封情书。
第34章 情诗
“叶卿这是又看上了哪位美人, 时时都不忘写情诗……”
风承熙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这不是你的字迹……这是旁人写给你的?”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朕的后宫中,有人给你写情诗?……是哪个?”
叶汝真听他最后一个字像是从冰窟窿里掏出来似的, 顿时一个激灵。
后宫中人给别人写情诗要不得, 别人给后宫中人写情诗岂不同样是完蛋?
“没有没有, 不是不是……”
可否认归否认,底下的话却不知道怎么编。
若照实说袁子明让她改诗, 他来了兴致看着她改,那岂不更完蛋?
风承熙低头把诗重新看了看, “唔, 这诗乃是男子口吻,确实不是后宫中人——”
他再一次顿住。
这次顿得比较久,姿势相当僵硬。
叶汝真的脑子还在嗡嗡乱转, 不知该找什么样的借口, 就见风承熙慢慢起身,诗笺在手里被捏得变形。
他的脸色极为难看, “这诗……是男子写给你的?”
叶汝真:“……”
叶汝真:“!!!”
这误会可大了。
“陛下,其实这诗是袁兄写的——”
风承熙声音森冷如铁,脸色发青, 眼角隐隐有红晕:“——袁子明写情诗给你?!”
“不不不不——”叶汝真急道, “这是袁兄写的,但不是写给臣的……”
“那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叶汝真感觉风承熙的气息不对了,这是快要发作的样子,她“扑通”一下跪地上,往前一扑,直接抱住风承熙大腿:“陛下!”
这么个大动作果然吸引了风承熙不少注意力, 眼角的红晕为之一顿。
“袁兄家中给他相了一门亲事,他看中了人家,写了首诗想送给人家,不知好不好,所以先叫臣看一看。”
叶汝真说得飞快,“臣与袁兄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弟,臣是家中独子,对男色绝无兴趣,陛下明鉴!”
风承熙紧绷的身体缓缓松驰了下来,一把托住叶汝真的手臂,把叶汝真从地上拉了起来,似要把诗还给她,但不知为何又顿住,问道:“秘书省中擅诗者不少,他为何辛苦巴巴地让你改?”